第1章 机械厂家属楼
“这不是杨工家的小风嘛，这回来这么久了也没个工作，就让你爹妈白养着？”
尖利的声音穿透了早晨拥挤的水槽。
杨风专心致志地刷着牙，呲呲呲，眼睛都没斜一下，仿佛说得不是她一样。
洗脸的，刷牙的，洗菜的，聊天的，洗衣服的，赶着上班的，在水房前闹哄哄得挤满了巷子。
大家都急着用水龙头呢。
“呵呵呵，这大学生怎么这么没礼貌的，读这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去年就跟着我们家兰兰下乡去呢。”
说话那人见她不搭话捅捅身边的人，挤眉弄眼地说：
“你看，就是小丫头片子，没前途吧？读书读得话都不会说了。”
旁边那个一拍她胳膊啪一声：“刘招娣！你胳膊肘有水你不知道？！都蹭我衬衣上了！”
刘招娣平日里最记恨别人叫她刘招娣，一叫就生气，比如：“刘玉华就你能是吧？挨了你一下你至于吗？哪有水？蹭上还不会干了？”
刘玉华是洗漱完盆收拾好了，新衬衣袖子都抻直了，被刘招娣这么一撞火气就上来了。
端起盆，瞪她一眼：“长舌婆，不讲究。”
风风火火地走了。
刘招娣扭头在她身后呸了一口：“切，什么玩意儿啊。”
回过头来看杨风拿着干干净净的粉毛巾擦脸，不爽劲儿又上来了。
“风丫头，你要不回去跟你妈说现在去赶秋天这一批的下乡，还能赶得上。也不用拖累家里了。”
杨风擦好脸，又打开水龙头打上香皂搓了搓毛巾，拧干水折好放盆里，冲了冲漱口杯杯底，也放盆里一把端起。
仿佛像没有听见前面的话一样，没什么情绪。
声音平常得跟她说：“刘婶，刚刚在刷牙没法张口，您手冷不冷呀，下次洗尿布可以早点来，有热水。”
周围人都被恶心到了，这刘招娣啊是真不讲究。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洗漱，洗菜的，就你洗尿布！
恶心人不是这么恶心的。
杨风看着周围不张口默默加快加重动作的左邻右舍，嘴角轻轻勾起，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越过刘招娣对隔壁的婶子说：
“李婶，我妈说谢谢你上次帮忙带的醋，我叔前几天送了些菜过来，一会儿你在家吧，我给你送点儿来。”
李婶正在搓机械厂的工服，一看就是张叔的，听她说话回头一笑：“不用，多大点儿事儿。”
“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回家吃过早饭就来。”
杨风端着盆就走了。
她走了以后李婶感慨地说：“这杨家呀，就是实在，小风从小就教的好。”
家属楼和水房是相邻的两栋建筑，水房一侧的水槽正对家属楼后墙。
往左拐回去，从靠边这一侧的楼梯上去三楼最左边就是杨家了。
进门把盆放在右手边的架子上，香皂拿出来搁香皂盒里，漱口杯放窗台上，毛巾挂在脸盆架上。
再往过走一点过了窗子，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底下是一个立柜。
打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放着梳子，雪花膏。
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坐回餐桌上。
“怎么了闺女？”亲妈就是亲妈。
沈妈总是能从女儿看似无异的表情中察觉出闺女的心情好坏。
“没什么，被刘婶说了几句。”
杨风语气淡淡地回应，这种事情，从她四岁搬来家属楼就没少发生过，后来她们家搬进新楼，整天“教育”她的人就越多了。
“不要什么事情都小题大做，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跟人相处吗啊？”
杨爹杨平胜杨大技工又用他那尖酸刻薄的好心说着女儿。
说实在的，杨风觉得刘婶说一万句都不如她亲爸说这一句来得上火。
怎么前世今生的爹都一个德行呢？
沈妈看出来了，一把把馒头塞杨爹手里。
“快吃，你不去上班了？”
杨爹开始安分吃饭了。
“来，你多喝点这个小米粥，今天熬得久，香得很。”沈妈一视同仁，给女儿也安排上。
“对了，妈，刘婶说马上有一批要下乡的，让我抓紧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不用管，妈都帮你看好工作了。”沈妈早有准备，没有一点为难地说。
“嗯？什么工作？”
杨风眨眨眼，把筷子放下，好奇极了，请问开始啃老要做什么准备？
“你不用下乡啊，独生女不用下乡的。再说了我闺女是十六岁的大学生，什么单位不想要啊。”
杨风蒙了，原来她根本不需要下乡的，也好奇起来，在她回家的这个月来，她妈都做了些什么大事。
“那您说说，都有啥啊？”
“像我们纺织厂的宣传部啊，工会啊，都跟我打听过你，连革委会那边都问过你呢，不过我跟你说啊，可不许去，过两天就去上班。”
沈妈如数家珍，这年头工作难找，像她闺女这种可少见呢。
说到后头革委会难得的语气严肃警告她。
“我肯定不去，还有吗？还有吗？”
杨风突然臭屁，不会只有这两个选择吧，
“哼，当初让你学理你不学，要是学理，进我们机械厂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机械厂工资可高多了。”
又来，杨风实在不知道那这个不说好话的爹怎么办。
再说了，当初外公在的时候，你也没那么强硬地让我学理啊。
不搭理他，拉拉妈妈的袖子：“妈，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咱们这儿所有厂子的招人情况啊。”
“怎么，宣传部和工会你都看不上？”
“也没有看不上，就是想知道还有什么嘛，毕竟这可是可能要工作一辈子的地方。”
沈妈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才想让你来纺织厂啊，妈在这儿，单位的人都认识。”
“先问问嘛，嗯，纺织厂还有其他的岗位吗？”
“闺女，你也知道现在都不缺人，工作多难找，别抱太大希望啊。”
“嗯嗯，我知道的。”
“什么工作不是需要奋斗？就你这态度我看你能做好什么工作！”
杨平胜就是看不惯杨风这幅样子。
从小就是，没有一点上进心。
人家小孩一起玩游戏，吵起来就再也不玩了，一点挫折都受不了。
挑挑拣拣只干自己喜欢的事儿。
杨风呢，也很不理解，他为什么看不见自己头悬梁锥刺股学习的那么多年。
别问问就是你应该的。
人家只会说难道不应该努力学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