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各有烦恼各有苦

杜明升起身，给三人都倒了酒，自己先喝了一口，开始讲起他拜入林桂芬门下的经过。

从那次去山东救姚大主教回临海后，得知杜明升被黄富贵赏识，还给了他一个包打听的官家身份，陈老板就将手下生意完全交给杜明升打理。他自己每天出入茶楼、戏院，甚至来了兴致还跑去码头摆个算命摊子，那是他的老本行。陈老板没资格做烟土生意，他给烟馆送货都是油灯，烟杆，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杜明升带着手下收保护费，到烟馆送货也顺便结拿货款，每天按时去陈老板那边上缴红利，剩余时间就带着手下赌钱喝酒。

一直到今年临海青帮大会，陈老板竟然分到一间烟馆的烟土供货份额！喜出望外的张老板在去烟馆逛荡两天后，又将烟馆交给杜明升打理。

杜明升在接手烟馆后，学着雪茄馆，设立不同包间。

有钱的客人可以进豪华包间，里面吸烟器具齐全，连烟土都是提前烤制好的。客人只要往那铺着软和的丝绸缎面的卧榻上一躺，就会有仆人将烟土放进烟管。就着小灯点着，一撮烟土几分钟就能抽完，想要过足瘾不来个五六管，难。

至于没钱的穷鬼客人，一个大通铺，摆上十几个小矮几和油灯，交上几毛几块的钱财，换来些许散发着苦涩味道的劣质烟土，就着小灯醉生梦死。那房间里是烟雾缭绕，怪味扑鼻。

陈玉昌手下的青帮众也不少，本着有钱大家赚的原则，不能让这些帮众闲着，都被杜明升弄来烟馆做事。

这烟馆里所有吸烟器，每人负责看管一到两杆。最后，那些帮众竟然每天都能拿到几毛到一块钱的额外提成。这么一来，烟馆的销售眼看着提高不少，额外损耗也减少许多。

陈老板喜出望外，对得力干将杜明升也不小气，每次杜明升上门送红利，他都会拿出一成打赏。

林桂芬估计观察杜明升许久，在请陈老板喝了一次茶后，杜明升将拜师帖转投林桂芬。

杜明升抬辈，这样他就和陈老板一样成为通字辈帮众。

二弟，三弟，你们不知道，我那天被叫到黄公馆。师父就坐在客厅椅子上，抽着烟。

我进门就磕头，抬手奉上拜师帖。嘿嘿，你们不知道吧？拜师礼成后，师父第一件事让我去办的是啥？杜明升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筷子。

你们肯定想不到！我也没想到！是一张五千大洋的银票。

师父说：阿升啊，你既然拜在我门下，不能亏了你也不能让人说我林某小气。这钱你拿去花销，花完之后回来，就安心在师父手下办事!

五千大洋啊！五千大洋！我拿着这五千大洋第一件事就是想去赌坊，大杀四方。之前手里最多也就一两百大洋，一直想试试一掷千金是什么感觉！

杜明升抬头得意的大笑，林怀渤和杨三强看了一眼，也笑了笑。

杜明升低头看这两师兄弟都不问他之后发生啥，有点不捧场啊。又继续说道：我去十六铺和老县城那十多个经常去的赌馆将陈年旧账一一还清；又去之前我住的大杂院给我那些穷叔叔、哥哥们都分了些钱，我水果升如果不是他们这些人帮衬，这些年也不知死几回了；去戏院找了陈老板，送了两千大洋，这么长时间要不是陈老板罩着我也得不到机会吧？！嘿嘿，还剩余一些钱，我召集了之前手下所有兄弟去酒楼大摆筵席，整整三天，我，也醉酒三天！

杨三强和林怀渤一起端起酒杯跟杜明升碰杯，杨三强开口说：就知道大哥你没拿着这钱去赌了。

林怀渤说：嘿嘿，大哥，要是你去赌坊，估计今天你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了！

杜明升得意的点头：嗯，嗯，等我七天后再去黄公馆，沈大姐将我带去见师父。嘿嘿，现在师父名下所有烟馆都归我打理，说我之前在十六铺打理的那间烟馆就很好，都按那个样子来就行。

来来来！杜明升端着酒杯对师兄弟两个要碰杯。竖起两个指头对师兄弟两个晃荡：两万大洋，师父第一个月就给我两万大洋！不然我哪里有钱置办这几套房子！

杨三强点点头，林姨的确是很大方的，连她最最看重的车行、粪肥商行几家，都愿意分给自己两成份子。

杨三强和师兄对视一眼，开口说：大哥，你做这烟土生意，那之后……？

杜明升抬头看了一眼杨三强和林怀渤，说：呵呵，三弟，二弟，我知道啊，这烟土生意不是好生意，招人骂，是断子绝孙的买卖。可是我管不着了，我想出人头地，水果升以后就不会有人喊了。

师父器重我，将最赚钱的买卖交到我手上，我得接着。再说，我不干这个能干啥呢？让我去打架抢地盘么？我做不了。我除了会赌钱，会削水果，也就这个脑子还算灵活，能用十分力我绝对不会出九分。

杜明升现在对林桂芬感恩戴德，杨三强怕他以后会恨林姨，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哥心里早就想明白了。

嘿嘿，你们说等我有钱有势，在这临海说话有人听，能管事的时候。我总不能还叫阿升吧！杜老板我也不喜欢。

嗯，三弟，你读书最多，帮我参详参详。我看黄督察长收的都叫门生。那我以后也学他，收弟子门生，让他们叫我先生，嘿嘿，先生，杜先生！你看如何？

杨三强和杜明升碰了一杯：好，杜先生！以后三弟有事也希望杜先生，哦不，是大哥，大哥能帮衬一二！

哈哈！三人都大笑起来。

杜明升放下酒杯，开口说：二弟，三弟，你们叫我一声大哥，其实我这做大哥的一直心里有愧啊。凭着年纪大当的大哥，帮不上两个弟弟，我怎能甘心！可是我这人没啥大本事啊，要打架，打不过任何人，要钱没钱，还不识不得几个大字。从小父母死的早，十来岁就混这临海，还染上赌博恶习，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继续说：这十几年被人打骂无算，挨白眼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杜明升这个人心思重，跟杨三强师兄弟俩喝酒，一喝大了话就多。

被人利用，说明我还有被利用价值。所以，师父让我接管她手烟馆生意，说明我杜明升能力她老人家看在眼里的。再说要不是师父，哪个会让我如现在一般，掌管两百多间烟馆，怎么可能？这不是利用，这是师父赏饭吃！我杜明升就是记人恩情，师父给我的可不是滴水之恩，能算是我杜明升的登天台阶了吧？

呵呵，你俩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放心 ，赌，我说是戒了，那你们肯定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嘿嘿，控制，现在我能控制自己。

嫖落空，赌对冲！我烂赌鬼的名声怎么来的？还不是这么多年逢赌必输，想着以小博大，却几乎没有赢过几次！越输、还越想赌，就是不服气，想着下一把能翻本！岂不是越陷越深！烂赌鬼，烂赌鬼，哈哈！现在我手里事情多的忙不完，赚钱恨不得时间长，哪里有空闲想着去赌博！你们说，我在赌桌上赢一天能有我现在一天赚钱多么？当然没有！哈哈！

杜明升站起来绕着桌子走，摇头、抬腿、甩手臂。

方昭儿在临海浪荡半年，早就花光了带来的几万大洋。

为了爱好，为了体面的生活，为了打赏那些看得顺眼的戏曲大家们，一番操作，财源广进。

怀揣五十万大洋，坐上北去的列车，大箱小包的货物几乎占据半个车厢。热情的南方官员和新收不久的门生们让方昭儿真不想回去，临海好啊！

已经是民主国大人物的老子在百忙之中想着这个远在临海的孽子，连着发了三封电报，催促方昭儿回北京。身在温柔乡的方公子让随从念老爹的电文，一封不理，第二封无动于衷，第三封电报方大帅破口大骂，扬言方昭儿再不回去就要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难得离开那个整天在咆哮声统治之下，全府上下都得小心翼翼的家。

方昭儿在临海的这几个月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喝酒、听戏、泡澡，实在无聊还会抽时间认识结交南方各路官员，相互送送小礼物，寒暄交流一番字画善本的鉴赏心得。哪怕是隔着一段日子开香堂接受一地门生跪拜，看着身前满地西装革履，缎面丝绸。

方公子翘着二郎腿，摆摆手：都站起来吧！

不过就是相互利用，走个过场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兴师动众。

老头子的电报可以视若无睹，可是生养自己的母亲还有从小待自己亲如己出的大母发来的电报，方昭儿得自己拿过来看。得知背井离乡，远离故土来到中国生活多年的母亲最近身体不行了，大母央求小猴子赶紧回家看看三妹，并且自己也想念小猴子得紧！

拿着电报纸，方昭儿皱眉考虑要不要自己马上回北京，不跟那两个受老头子邀请去北京会面的前大佬一起走。

盛国时期方大公子曾经萌荫得了个从六品小官，谁知道头上的官帽还没带热乎，满心的包袱尚未施展，就被扒掉官袍，灰溜溜的跟随同样丢官的老头子搬家去了渤津。

方昭儿从此就对从政死了心思，一心结交文豪散人，江湖游侠，整天东奔西跑不愿归家，跟老头子更是一年见不上几面。

估计都是想着眼不见为净。

一拍椅子，方昭儿站起身，让随从给北京发电报。告知自己明天出发，不跟北上的官员同行。

至于安全问题，呵呵，从临海到北京都是在青帮势力范围。不久前刚开过青帮大会，自己和那几十个老头子没少喝酒、打牌和听戏，相互之间熟悉的很呐！这一路上有哪个小蟊贼敢捋自己的虎须。

林桂芬亲力安排之下，一节列车就专属方昭儿和他那几大车的货物。十几个带枪大汉也跟随上车，负责护送方公子北上归家。

伤好后回雪茄馆继续忙碌的杨三强竟然接到方昭儿在北京发来的电报，说是有事要请杨三强去北京，越快越好。

杨三强非常奇怪，方大公子才回北京多久啊？也就两个来月。

方昭儿在临海期间，自己的确和他非常熟悉。毕竟他住在雪茄馆包间一个多月，还经常带着大宝小娥和方昭儿一起逛街。

仅此而已，其他两个人并没有再多接触。毕竟杨三强要做事，方公子也很忙。他怎么就发电报给自己，邀请自己去北京？

百思难解的杨三强在拿到一个信封后才明白。这个信封是一个经常来雪茄馆的熟客、经营绸缎铺子的张老板亲手交给杨三强的。

这张老板是方公子的门生，方昭儿在发电报之后又写了一封信从北京托人带到临海，再通过自己的门生送到杨三强手里。

信里面方公子详细解释了那封电报的由来。原来是林桂芬托方昭儿发的这份电报，林桂芬怕杨三强被丁大有报复，毕竟丁大有没有离开临海也没有被弄死。

他还很有钱，一时间，林桂芬竟然没能如愿处理掉丁大有。

林桂芬想让杨三强最近先出门避避风头，毕竟杨三强整天在临海到处跑，身边又没有保镖护卫，万事就怕万一！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不直接告诉你，非要绕个圈子，让昭儿请你去北京？林桂芬笑着让杨三强坐下来。

杨三强接到信后又开车去黄公馆找林姨。

林桂芬叹息一声，这是杨三强第一次见到林桂芬叹气。

你别看黄富贵是个督察长，呵呵，其实他就是披着外国人的官衣，本质上和那些青帮老头子没啥分别。我，林桂芬，和黄富贵一明一暗，一白一黑，见不得人的脏事他黄富贵不方便出面时候就是我林桂芬操办。

小强子，你估计也知道了吧？现在，整个临海几乎所有的烟土都在黄富贵控制之下。烟土赚钱多，赚钱快。赌馆，园子能比得了？黄富贵就是洋人的代理人，禁烟、贩烟一手抓！呵呵，现在临海贩卖烟土哪个不要看黄富贵的脸色？

大大小小的帮会头目，社会名流，外国买办都在一条船上，统一进货，分销，再按势力大小分账！

穷的时候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富有强大之后却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林桂芬的情绪忽然低落到极点，但是这个女人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嘴里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小强子，我和黄富贵没有退路，也不能退！当爹妈的坏事做尽，能下十八层地狱都不算冤枉的！却希望自己孩子能有一个好前程，哈哈！我求菩萨，拜神仙还加入教会，我不管，只要能让这两个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大宝和小娥这两个孩儿不能再走我们的老路，是不是很讽刺？他们出生在黄家是他们的不幸，却是我林桂芬的大幸运！他们是漫天神佛听到林桂芬的祈祷，给我送过来一份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