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争（二）

伯陵康对灌灌出手的理由，大家都知道了。可他莫名其妙的挑战白泽，在场除了三极四柱中人，以及其他四大势力的首脑，已经知道了白泽对烈山彦所做之事，其他人均是懵然无知。

白泽这些天来一直心丧若死，直到今日知道了波旬的消息，虽然心中仍有疑惑，精神却好了很多。

他自觉愧对于烈山秀，更对不起烈山彦。因此帐中议事时，一直保持着缄默。

可他毕竟是魔国四柱之一，更是差点当了玉角部天师的人。这么多年执掌天机阁，习惯了高高在上，如今被伯陵康这么当面挑衅，心中也难免有火。

他同样寒声道：“伯陵康，我是有对不起殿下之处，可那也是为了陛下！再说，你什么身份，轮得到你为殿下出头！”

伯陵康满脸怒色，厉声道：“白泽！你勾结十部，陷害公子，导致公子全家罹难，仅以身免！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都有失为臣之道，为友之义！你这种卑鄙小人，也配和我谈身份！”

众人听到伯陵康的话，顿时炸了锅。多数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泽，有少数脑子快的，立刻看往北冥慧。

北冥慧心中叫苦，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来了个两耳不闻身边事。

伯陵康话锋一转：“你陷害公子一事，自有公子和你算账，确也轮不到我越俎代庖。可你勾结十部，阴谋杀害天吴和菩萨女，那又怎么说！菩萨女可是我的手下！”

场下形势更乱，有些冲动的，已忍不住大声呵斥起来，让白泽把事情说明白。

这让白泽如何说的明白，就算能说明白，他也没法说。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旁人看来，却是他被伯陵康说的心虚，无法辩驳了。

白泽把心一横，喝道：“个中缘由，岂是你这莽夫所能知道！你也不必多说，想给他们出头，尽管动手便是。我也早就想领教领教你的人族绝学！”

他虽未直接和伯陵康交过手，但久掌天机阁，对伯陵康也算知根知底。深知此人不好对付，尤其他手中那柄八面剑，能极大削弱对方术法，正是他的克星。

本来他们现在正处在四相阵阵眼附近，相当于是他半个主场，借助阵眼之利，与伯陵康一战，起码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可烈山彦才是这四相阵的正主儿，他若要动用四相阵，谁知道烈山彦会不会出手阻止。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拼了。

他一咬牙，刚要上前迎战。忽然一个声音传来：“且慢！”

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弄影部的诸比荣。

诸比荣走到烈山彦身前，躬身施礼道：“殿下，弄影部归附殿下，寸功未立。请殿下恩准，让伯陵兄将这个机会让给我可好。”

烈山彦心中一怔。他知道诸比荣投靠自己的目的，也很满意此人的态度。可他忽然提出要和白泽交手，却让烈山彦有些为难了。

诸比荣和白泽同为术士，可一个是野术士，一个是天机阁之主，这种对比实在太明显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诸比荣能有任何胜算。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要求，自己若是不答应，势必让他面上无光，贻笑人前。

他可是想扶植此人取代白泽，成为天机阁主的。这个脸却是丢不得。但若是允许他出战，输在了白泽手上，对他今后的计划同样不利。

诸比荣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微笑道：“殿下只管放心，诸比荣不是莽撞之人。我欲为殿下效力，好歹也得让殿下看看我的本事啊。”

烈山彦身后的蜚蠊冲忽然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殿下答应他便是，此人起码不会输给白泽。”

烈山彦顿时心中大定。扬声道：“伯陵将军，你已打过一阵，就将这一阵让给诸比先生如何？”

伯陵康再有不情愿，也不能违逆了烈山彦的意思。只得恨恨将八面剑收回鞘中，对白泽道：“咱俩这事儿没完！”

烈山彦看着诸比荣走向白泽，又补充道：“诸比先生，此战只为切磋，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对方性命。我和白阁主之间，还有好些恩怨，需日后慢慢算清！”

他这话一语双关。一来是警告白泽，不要对诸比荣下杀手。虽有蜚蠊冲作保，他还是不大放心。二来是从侧面，证实了伯陵康刚才的话，将白泽的事情公诸于众。

果然他此言一出，场下众人声音越发嘈杂。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叱骂白泽。白泽只得装作什么也听不到，凝神屏气，准备无论如何，先放倒了诸比荣再说。

诸比荣不紧不慢的走到白泽前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白泽一愣，也强压性子还了一礼。同时心中一凛，自己本非冲动暴躁之人，怎么这些日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方寸已然乱了。

诸比荣带着笑意道：“白阁主，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一战？”

“不过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想借殿下谋个出身罢了。”白泽心里想着，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的看着诸比荣。

“阁主常年驻跸小自在天，对天机阁本部只是遥掌。可以阁主的通天法力，天机阁还是在阁主控制之中。诸比荣只想请教阁主，自魔国退守孤岛后，天机阁做了什么？”

白泽心中一震，顿时醒悟，二人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通过辩难，打击对方士气，本来就是术士的战斗方式。

白泽打起精神，正容道：“天机阁总揽魔国机密，这些年搜集十部情报，总计十万三千零四条。其中有五千一百二十条，直接助我魔国大军在战争中获胜。二百零一条让我军及时转移方向，避免了损失。另有九十一条，事涉军国机密，无法细说。”

诸比荣点头，“阁主费心了。天机阁的首要任务，确实是搜集整理情报，料敌机先。可是阁主，你适才所言这十万三千零四条情报，有多少是天机阁搜集的呢？”

“这些年来，我弄影部共派出术士一千三百六十九名，深入十部腹心，为天机阁搜集情报，发展密谍。仅我部术士，就为天机阁提供了十三万零七条情报，全部由我部和天机阁共同核实无误。可为何天机阁只用了十万三千零四条？”

白泽反驳道：“情报之事，并非是以正确与否来判断，再精准的情报，也要看他对实际行动的价值有多大，并非只要准确，就能用得上。”

诸比荣肃然道：“受教了。也就是说，阁主也承认，这些情报，其实都是由我们弄影部搜集的，天机阁只是负责分析而已。”

白泽暗暗叫苦，这些年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如何找回波旬上，天机阁也配合他行事，的确将情报搜集工作都扔给了弄影部，反正那些野术士命贱，给点资源就肯卖命。

可这话叫他如何说出口，只得勉强道：“从海量情报中找出有用的，最终辅助决策，这是情报的终极用途。诸比先生，你我二部合作无间，都是为了魔国，本无彼此之分。”

“白阁主说得好！所以我弄影部，这些年先后牺牲了六百零三名密谍，其中更有二十五名，是全家被杀！天机阁连个口头表示都没有，我部依然无怨无悔，前仆后继！”

白泽忙止住话头，拱手道：“弄影部高义!我们所做一切，远为魔国大业，近为全国子民夺回物资。多事之秋，一切以战事为先，确实有疏忽之处。”

诸比荣长笑道：“阁主以为我是为兄弟们要封赏来了？战事为先，那是当然。因此我弄影部这些年，先后有七千四百名术士随军，大小一百二十一战，不谈辅助，仅正面对决，就斩杀十部术士一千七百三十六人，破军无数！我部术士也有两千五百三十一名捐躯战场！”

他死死盯着白泽：“不知天机阁有几人随军，斩获如何？”

天机阁的术士都是高高在上的法师，如何肯身犯险境。而且这些年物资匮乏，天机阁法师生活奢侈惯了，于是更加不愿招募新人，分薄资源。脏活累活苦活，几乎全让弄影部干了。

白泽知道不好，诸比荣所说，全是正论。这是辩难中最难应付的局面，他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他强自笑道：“诸比先生这就偏颇了。我天机阁这些年也有数十名弟子殉国。虽人数无法与弄影部相比，但我天机阁人数总共不过千名，须比不得弄影部数万之众。”

天机阁术士随军，这是波旬定下的铁律。这些年天机阁为了规避风险，每每在沙棠果将熟之际，突击招募一批弟子，出击之时随军，以为炮灰之用。

白泽这是摆明了强词夺理，但也无奈他何。以天机阁不足千人之数，他们每次突击招募上百弟子随军，而弄影部近十万之众，随军累计不过七千余名，他想诱诸比荣入套，和他继续辩论此事，他就可以用比例问题来应对。

谁知诸比荣并不否认他的话，而是双手一张，大笑道：“阁主！按比例而言，我弄影部还真比不了天机阁。不过阁主久居小自在天，可知我弄影部近十万弟子每日所做何事？”

他不理会白泽，而是向远处的羽卓辰扬声道：“羽统领！上次出击的是你白玉京所部，我弄影部提供的铠甲阵法可有用处？”

羽卓辰沉声道：“阵法绘于铠甲之上，辛苦诸比先生和弄影部各位兄弟了。虽然简单，可实在有效，我部伤亡较预期降低了起码一成。”

“庆忌，你也说说，我的人怎么样？”

庆忌洪瓮声瓮气的道：“有术士相助，各项产业效率都有提高。特别是开矿和粮食。火术士的法术用于开山，再轻松不过。水木两系调理水脉，滋养庄稼，收成要比正常的多了近三成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烈山彦和白泽却是骇然心惊。他二人对四相阵再熟悉不过，那本身就是超越了红尘水平的仙阵，基本已达到了平衡的极致。

这些野术士竟能在仙阵的基础上，再次提高粮食产量！如果不是天纵之才，超凡脱俗，那便是真在四相阵上下了工夫，于极细微处着手，把四相阵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四相阵或许本身确有调理水土的功能未被发掘。可身为术士，钻研毁天灭地的法阵尚嫌时间不足，谁会把精力浪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白泽冷哼一声：“诸比先生！术士得来不易，你让他们去做这些事情，未免暴殄天物！”

诸比荣收起笑容，正色道：“这就是我为何要与阁主一战的原因！在阁主眼里，诸工百业，兵甲民生，都是细枝末节，非术士所应为。可在我弄影部看来，这些才是我魔国的根本，才是术士应做之事！”

他回头望向烈山彦：“殿下，你让人告诉我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但弄影部今日效忠殿下，不是为了高爵厚禄，是为了殿下认同我的理念。今日一战，不仅是为殿下而战，更是为弄影部理念而战！”

烈山彦收起破灭玄铁，认真向诸比荣施了一礼：“先生言重了。烈山彦并非是认同先生的理念，而是敬重先生的理念！”

“诸比！我青阳部没有立场，但对你们弄影部的理念，我们第一个支持！这些年没有你们的人帮忙，我青阳部养不活这么多人！”

这次发话的蛊雕亥，他虽然嘴上说着没有立场，可这话一出，起码已经表明了对烈山彦一方没有恶意。

烈山彦对诸比荣更加欣赏了。前世的经历告诉他，这种因共同理念的结合，往往比伯陵康那种盲目效忠还要来的可靠。这诸比荣谋划深远，这可不仅仅是和白泽辩难，还在不动声色间为自己拉了一波好感。

白泽长叹一声：“诸比先生好手段。可惜，你我之争，终究还是要在术法上分出胜负的，多言无益，这就动手吧！”

他如此说话，自然是已经承认在辩难上输了一筹。可也正因为此，他已下定决心，哪怕动用四相阵，也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击败诸比荣。这已不再是他二人之争，而是关系到天机阁今后名声地位的大事！

身为天机阁主，诸比荣有多大能耐，他了如指掌。就算不动用四相阵，他也有十足把握击败他。这一战，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同为术士，算计人心那是基本功。诸比荣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出手也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法术，无数火流星从天而降，笼罩了白泽所在十丈范围！

白泽原地不动，四相阵阵眼忽然光芒一闪。半个演武场都浮出了淡蓝色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