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部公议

妖界，仞利天。

三千名羽部妖卒整齐的排列在东皇殿的石阶两侧。他们穿着炫目的白银盔甲，系着天蚕丝织成的红色短披风，一对雪白的羽翼从披风两侧展开，在阳光照射下，一根根翎羽像是玉石雕成的一样。他们各个高大健壮，相貌英俊，身高更是完全一致，像用尺子量过。每个人都是手持玉斧，腰悬长刀，神情肃穆，看上去威武不凡。

也就是看上去而已，真说起战力，随便一个上位妖族拿根棍子，就能就能分分钟教他们做人。这些无想殿的侍卫，本来就是从羽族精心挑选出来当仪仗队的。无想殿是妖族十部同盟首领的议事所在，需要的是排场，又不是战斗。

往常议事，都是筵开十席，珍馐美酒川流不息，还有阿修罗天女席间献舞。可今天，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一张圆桌和九个人，空荡荡的连个侍卫都没有。

勾陈部的巫令烛青华作为这次会议的主持，坐在正对殿门的位置上。巫令是勾陈部首领的称号，妖族自传奇领袖孔雀王之后，不允许任何人称王，各部首领各有称呼，勾陈部就是巫令。

他是个身材枯瘦的老者，看上去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只有两只绿色的眼睛里，似乎有鬼火燃烧，望之摄人心魄。他重重敲了下桌面，不耐烦的说道：“莫呼洛迦怎么回事儿，到现在还不来。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商量正事也不到。穷奇！你们虎部和螣蛇部最近，你知道他消息吗？”

虎部山君穷奇是一条威猛的巨汉，听到烛青华的话，瓮声瓮气的道：“莫呼洛迦这些年神神秘秘的，别说我，连他们螣蛇部的人据说都很少见到他。依我说，就别等他了，反正这次的事情和螣蛇部也没多大关系。”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烛青华无可不可的点点头，“那就开始议事。步离，你先说说情况吧。”

一名瘦长精悍的灰衣男子点点头，“我们附林部镇守两界封印，几十年一直风平浪静。可最近一年来，封印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前段时间，我部斥候甚至在封印附近发现了疑似人界的物品。”他将一枚箭镞放在桌上，让众人围观。然后接着道：“我们附林部毕竟是最近几十年才镇守封印，对人界的物品不是很熟悉，也拿不准。但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们才要求召集各部共议。”

烛青华沉吟道：“迦楼罗王子，之前一直是你们羽部镇守封印，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人界之物。”

羽部是孔雀王的后裔，虽不能称王，但出于对孔雀王的尊敬，他们的首领以王子和王女为号，各部首领在称呼他们时，也都会加上敬称。迦楼罗王子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人，他拿起箭镞仔细打量了半天，犹豫着说：“看着有点像，不过我接掌王子时，封印已经接近稳固，我对人界的东西也不是很熟。”

穷奇不耐烦的道：“那就叫你妹妹来看，她肯定认识。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多首领都来了，她也不知道出来见个礼。迦楼罗王子，你得好好管管她了。”

迦楼罗斜眼看向穷奇，不屑道：“我管她？你怎么不管管你弟弟呢？话说回来，陆吾不也应该对人界的东西挺熟吗，要不你拿回去问问他？”

穷奇顿时语塞，烛青华赶紧敲敲桌子，“好了好了。别光说没用的。迦楼罗王子，仞利天毕竟是羽部的地方，来往也就几句话的时间，你还是请重明王女来一下吧，兹事体大，还是要听听她的想法。”

勾陈部是妖族第一大部，烛青华又是上一代的老人，迦楼罗也不能不给面子。忙欠身道：“我只管试试，可不敢打包票。巫令，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事涉两界封印，哪有她摆架子的份！”说话的是司晨部的大俟斤宫长鸣，他双手据案，上身微倾，对迦楼罗厉声道：“我等九部首领齐聚，还叫不动她吗？她要是不来，那就---”

“那就怎样？！”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宫长鸣脸色一变，向殿门望去，只见一个白衣人的身影从殿门外缓步走来。这是一个绝色女子，身材高挑健美，只是凤目含威，开阖间隐有寒光闪烁，有如藏着一把锋锐的利刃！

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一步步走近圆桌，盯着宫长鸣道：“说啊，大俟斤，你想怎么样？”其余众人赶忙站起，颔首致礼：“见过重明王女。”

来人正是羽部王女重明。她虽贵为王女，但并不掌管羽部事务。众人之所以对她恭敬，是因为她执掌妖族圣物斩青锋。这是妖族八件圣器之一，是祖王东皇昔日专职妖族刑杀的利器。因此重明在整个妖界的地位都十分超然。

重明点头还礼，眼睛却仍盯着宫长鸣。宫长鸣干笑两声：“那就，哈哈，那就我们一起去请呗。”

这下连重明都无语了，冷冷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她把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沉声道：“不用看了，是人族的箭镞。不止是箭镞，我刚从封印处回来，还发现了很多人族用具，看来封印是出问题了。”

迦楼罗打开包裹，众人围拢过来，里面是一些砖瓦和破碗等杂物。烛青华拿起一只破碗仔细打量了半天，“嗯。确实是人族之物，我家里有一只类似的。”

重明环顾四周，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对穷奇道：“莫呼洛迦又没来？你让陆吾去找找他，都当蛇首的人了，别和以前一样没个正形！”

穷奇咧嘴笑着说：“得了吧，陆吾说他也没什么用，有机会还是你给他说吧，那家伙打小就怕你。”

烛青华招呼众人坐下，正色道：“重明王女，既然确定是人族的东西，看来封印肯定是出问题了，你怎么看？”

重明微微摇头，缓缓道：“我仔细察看了孔雀湖，没有任何异常波动。掉落的都是很小的东西，封印的根本并未撼动。看来问题是出在了众相山。”

众人一惊，齐齐看向宫长鸣，宫长鸣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都看我干嘛！众相山好得很，什么事儿都没有。”

重明冷冷道：“除了挑选天女，你和众相山还有其他接触吗？当年我就不同意让你掌管众相山，这么重要的所在，交给你，未免太过儿戏！”

宫长鸣脸色涨得通红，顾不上再用敬称：“重明！我就知道你是冲着众相山来的！我掌管众相山怎么了，至少我手下不会有人族的奸细！更不会让波--”

他刚说出一个“波”字，众人脸色大变，坐在他旁边的穷奇一把捂住他的嘴，烛青华更是整个人从椅子上窜起来，指着宫长鸣暴喝：“闭嘴！找死是吧！”

宫长鸣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胡乱拿开穷奇的手，嘴里一叠声的道：“失言，失言。”

迦楼罗不悦道：“大俟斤，重明的事情，当年各族就有定论，你现在又拿出来说，是觉得我羽部好欺负？”

重明伸手制止了迦楼罗，看着宫长鸣道：“看来烈山秀那一剑，你到现在还记着呢。人都死了，你也都成了大俟斤了，还那么念念不忘有意思吗？”

她望向众人，“封印异动，两界有通道显形，虽然眼下没有大碍，但将来怎样，我也不敢说。善尽树如果出了问题，会有什么后果，大家都知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收回众相山的管辖权。”她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宫长鸣：“众相山规则特殊，司晨部本身又不擅杀伐，不适合继续执掌。”

宫长鸣刚才失言，现在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烛青华。烛青华咳嗦了两声，对重明道：“重明王女，你去众相山调查，我让大俟斤全力配合你就是，也不用一定收回掌管权吧。”

迦楼罗怒道：“众相山本来就是由羽部执掌，当年交给司晨部只是暂代。重明奉祀圣器，身份何等尊贵，要个小小的众相山怎么了？我看也不必再议了，司晨部愿意交出来，那大家高兴。宫长鸣，你要是不交，我今天就下族战令，大家战场上见吧！”

穷奇仰天狂笑：“好啊，好多年没见过族战了。迦楼罗王子，什么时候动手记得通知我。我刚练了两万彪骑，小崽崽们还没见过血，到时候你带去帮我练练。”

宫长鸣脸都白了，司晨部占地广阔，资源富饶，是十部中最富庶的。一个众相山本不在他眼中，他真正舍不得的是阿修罗的天女，这些年他通过天女，交好了不少妖族各部显贵，拿到了大把好处。而且他本人也是个色中饿鬼，让他交出众相山，实在是有些肉疼。

可他也没想到，重明还没说话，迦楼罗竟然直接用族战威胁。司晨部的军队怎么能和上三部之一的羽部相比，更何况虎部的穷奇摆明了站在羽部一边，那彪骑是妖族顶尖精锐，总共也不过五万之数，穷奇居然一张嘴就给了两万，这哪是要众相山，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他有心服软，可身为大俟斤，这个面子又实在拉不下来，只好目视几位和他交好的首领，想请他们从中转圜。这些人平时得了他的好处，有心替他说话，可一看迦楼罗和穷奇杀气腾腾的样子，又心里打鼓起来。

半晌，叱石部的河伯冰夷才讪讪道：“有事好商量嘛。迦楼罗王子，族战可不是说着玩的，没必要吧。”

迦楼罗双眼一翻：“有什么好商量的。要么交出众相山，要么开战，给个痛快话！”

这时重明站起身，按住了迦楼罗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微嗔道：“这是我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迦楼罗还就怕这个妹妹，让她一说，气焰顿消，老老实实的坐着不说话了。

重明却是向各位首领道：“诸位首领，不是重明不讲理。我执意要回众相山，一来是为封印不稳，我有意寻出真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她说着，手臂轻抬，一抹青光自她臂上腾起，在空中缭绕盘旋，青光中有无数山水一闪即逝，最后定格在了一幅画面上，三轮血月高挂，一株巨树摩天接地生于其间，正是众相山的情景！

这下却是连宫长鸣的脸色都变了，呆呆看着那抹青光，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青光一敛，又回到了重明臂中，与此同时，烛青华身上传来一声悦耳至极的钟鸣之声，绕梁不绝。烛青华干瘪的脸上布满了笑意，“圣器共鸣，果然是锋影将现了。想不到本代锋影，居然会在众相山出现！大俟斤，你让了吧。”

宫长鸣肃然道：“圣器传人将出，这是我妖族天大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女殿下，容我三个月时间，我的人全部撤离。众相山，不，整个离恨天我都让出来，交给王女殿下。”

重明微微一笑，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大俟斤高义了。如果确定是本代锋影，在他接掌斩青锋之前，都当为司晨部护法。”

宫长鸣喜出望外之下，顾不得身份，深深向重明施了一礼。场中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重明又向烛青华道：“巫令，我此去众相山，只打算带本部妖将前往，离恨天其他地方的防务，请各部派人暂且共管。”

烛青华点点头道：“这事好办。这些以后都是锋影的亲卫，他们要不愿派人，我勾陈部包了。”

殿中顿时哄堂大笑，众人纷纷道：“老东西，美死你算了！”

重明起身环顾众人道：“我还有事安排，就先行一步了。”众人忙起身施礼：“封印之事，就都有劳王女殿下了。”

重明目视冰夷，正色道：“河伯，封印有变，稷墟叛逆定然有所异动，请你务必多加注意。”

冰夷点头称是。重明又对穷奇说道：“山君，不用打族战了，你把那两万彪骑暂时借给河伯吧，稷墟那边，我总是不大放心。”

穷奇苦着脸道：“你就知道算计我。都听你的。”

重明一笑，转身离去。烛青华急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殿外，他才低声道：“重明，你还是回来主持无想殿吧。这些家伙，只有你摆得平。”

重明摇摇头：“舅舅，我当年犯下大错，虽然依仗圣器守护的身份，无人加以深究，可再回来主持无想殿，已经没有那个威望了。只盼这次能彻底解决封印之事，找回一点当年的面子。”

烛青华道：“众相山规则特殊，别人去了实力万不存一。也就是你去没这个顾虑。宫长鸣这个混蛋，当年借你出事之机夺了离恨天，今天让他吐出来，只当是利息。哼，我烛青华的外甥女，他也敢惹，早晚要他好看！”

重明不置可否，飘然离去。日已西斜，将她的影子长长拉在身后。她低声自语道：“只有我没有顾虑吗？唉，他肯定也会跟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