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死不休

烈山彦默然不语，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平复。苏波那给他带来的疑惑太多，他虽然努力说服自己排除杂念，只把精力用在决斗一件事上，可眼下这些事情，实在让他不能不分心关注。尤其是苏波那居然要教给他太清决，而且还说是他应得的？

狂章听到苏波那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偷眼看了看苏波那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轻声道：“老师，到底为什么？不会是你欠了摩尘什么人情吧，没关系，我已经命人去通知摩尘，让他取消决斗了。”

苏波那从桌上拿起一枚鲜果，细细品位着，“你不用白费心思了，摩尘不会答应你的。”

狂章道：“老师大概不知道，摩尘是我大哥的人。他能在贺拔城与城主抗衡，全靠我大哥在后面支持。”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看看苏波那的脸色，才又道：“这些年我和父亲的联系很少，可和大哥的关系还不错，我的话，摩尘不敢不听。”

苏波那摇摇头：“你们爷仨儿一人一个脾气，都不是省心的主儿，我也懒得理你们的事情。我去贺拔城的路上，遇到了罗睺部的摩利，他说是奉你的命令移防贺拔城的。听摩尘的说法，他敢向烈山彦要求决斗，也是得到了你的默许。看来你是想借烈山彦的手，除掉摩尘，建立自己的势力吧。”

他仅凭这点信息，就把事情猜了个大概，烈山彦心里也不禁叹服。狂章也不辩解：“不仅是我，画眉和我都是一样的想法，希望老师成全。”

苏波那的脸色有些黯然：“我没什么资格去要求你们怎么做。你和画眉想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我相信你们未必就做不到。不过我说摩尘不会答应你，却不是那个意思。”

他把那个小包裹提到桌案上，随手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烈山彦瞳孔骤然一缩，“摩尘！”

苏波那冷冷道：“他畏惧你的权势，但看起来更害怕这位传说里的计都，所以准备放弃贺拔城的基业，不肯接受烈山彦的决斗建议。就算我愿意为他出手，他也害怕时候遭到你的报复，拒绝了我。所以我杀了他，用他的印鉴提出了血仇决斗，死人是没法答应你任何事情的，这一战必须进行！”

狂章瞠目结舌，看着摩尘的头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烈山彦却已冷静下来，伸手将摩尘的头颅重新包裹好，放到了桌案下，随手拿起一块丝巾，一边擦拭着桌案，一边问道：“前辈是和我有仇？”他既然知道了苏波那修炼的是太清决，便不以大人相称，不动声色间将称呼换成了前辈。

苏波那看着他，眼中也不由出现一丝欣赏。他摇摇头道：“你不必叫我前辈。直接叫我无甘好了。咱们无仇无怨，我和你决斗自然有我的道理，稍后我会单独告诉你。”

狂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苏波那居然把自己的本名告诉了烈山彦。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问题是当年苏波那离开七宝城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终生不再使用这个名字。如今却轻描淡写的就告诉了烈山彦，这让他愈加的困惑不解。

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脑子急转，拼命的想着阻止决斗的办法。忽然咬牙道：“老师，我已把你们决斗的消息告知了须弥会。我也不瞒你，烈山彦如今是须弥会的传火使者，三位会尊都非常看重，你不能杀他！”

苏波那微笑道：“哦？才给了个传火使者吗？他们做事还是这么不大气。狂章，和他们合作，你要注意别受他们的影响，自由和尊严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你想要的东西，应该用血与火去获得！靠着阴谋和交换，别人给的，能给就能收回去。”

烈山彦端起一杯清水一饮而尽，“无尘先生这话说的真好，我以水代酒，敬这句话一杯！”

狂章一愣，“先生？那是什么？”苏波那却不理他，而是对烈山彦微笑道：“这句话不是我说的。你的聪明机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你猜到了点什么，不用猜了，我会告诉你的。”

他又对狂章道：“我要做的事情，你父亲都阻止不了。你觉得须弥会能阻止吗？”

狂章刚要说话，手腕上的一枚玉饰忽然亮了起来，他低头一看，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起身对苏波那道：“须弥会武尊亲自到访，我去接一下。老师，你别趁我不在下手啊。”

苏波那眉头一皱，“滚！”随即从桌上拿过食物，专心进食起来。

烈山彦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波那吃东西，漫声道：“狂章给我说，你离开七宝城自我放逐，从此杳无音信。看来这家伙是在骗我，你不但一直有外界的消息，而且还一直和你女儿有密切的联系。无甘先生不会也是须弥会的人吧。”

苏波那没有停止进食，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烈山彦也拿起点心放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你刚才让狂章不许告诉画眉，这可不是一个十几年不见女儿的父亲能说出的话。你不但见过，而且还是常见。当爹的怕闺女，那可是长期相处才能养成的，十几年不见，最多是思念和歉疚，可怕不了你老人家那么自然。”

苏波那终于放下餐盘，凝视着他道：“你也让我奇怪了。我相信有人的聪明得自天授，可这种天伦之情，你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怎么也会如此了解？”

不等烈山彦说话，他又拿过一盘食物，“我们不要在这里拐弯抹角互相试探了。既然是武尊要来，等把他打发走了，我们好好聊聊。”

烈山彦见他这么说，索性也不再理会，和他一起低头猛吃起来。这解怨城的食物的确美味，可怜烈山彦前世一个大少爷，自从重生后，日日以草饼充饥，到了解怨城，才终于找回了几分做人的乐趣。

一盘食物还没吃完，就听到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石门开处，狂章带着一位全身罩在黑袍中的阿修罗走进屋里。狂章开口道：“烈山彦，你那个什么招，再用一下。”

烈山彦闻言双手结印，在门外布下三重结界，不但侦测，还附带了隔音效果。他有意试探，刻意放慢了结印速度，偷眼去看苏波那的反应，却见他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只是凝视着那位黑袍人。

狂章道：“烈山彦，这是本会武尊，你过来见礼。”

烈山彦觉得这个黑袍人身形十分眼熟，正在迷惑间，听到狂章的话，赶忙起身就想上前。却见那黑袍人伸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雅的面容，清雅这个词本来绝对用不到阿修罗身上，可在这个中年阿修罗的脸上，分明就刻着清雅两个字。只是他此时满面怒容，看向苏波那的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烈山彦却是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脱口喊出：“塞班大叔？！”

他万万想不到，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塞班大叔，竟然是须弥会的武尊！别说是他，兜帽拿下的一刻，连狂章也愣住了，显然，这和他之前的认识也不同。

苏波那缓缓站起身来，对塞班道：“你又重新做回武尊了？有你坐镇，须弥会说不定还能保留几分正气。”

塞班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无甘你个老混蛋！凭你也配说正气两个字！”

苏波那脸上略显尴尬，对塞班道：“老朋友见面，不要让小辈看笑话好不好。”

塞班眼睛死死盯着他，嘴里却向烈山彦和狂章道：“你们俩站到一边去！”随后就走到桌案前，径自坐下，自始至终，他的双眼就没离开过苏波那片刻。

苏波那示意狂章和烈山彦站到一旁，自己也坐到了塞班对面，静静的等他开口。

塞班恶狠狠的道：“我以前只当你是个懦夫！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条恶龙！你的脑子是被难陀吃了吗？还是被曼殊沙华迷了心？你竟然敢对烈山彦下手！”

苏波那听他咒骂，脸上神色不变，平静的道：“你们做什么我不管。但要让他担负计都之名，就必须先杀了我。”

他话音刚落，塞班就把一杯酒泼在了他的脸上，大声喝骂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六岁的时候就该死！你在沼泽里报仇的时候也该死！你杀了妖将的时候更该死！老师死的时候，你像蜥蜴一样的躲在修罗场，我就当你已经死了。你一个死人，现在跑出来干什么！”

狂章和烈山彦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烈山彦更是全力提起真气，就怕苏波那向塞班出手。可苏波那却无半分怒意，连脸上的酒都不去擦，而是默默低下了头，轻声道：“是啊，我早就该死了。留着这条贱命，只是想着能替老师多做一些事情。”

塞班怒火更盛，“你要做的，就是杀死老师唯一的血脉？！”

烈山彦脸色骤变，一瞬间，好像一切都想明白了，却又好像一切都变得更加混乱了。

苏波那的声音了却也带上了几分怒意：“那你就不该让他担计都之名！哪怕是老师有那个意思，你也该知道我的选择！”

塞班好像倾泻完了怒火，慢慢冷静了下来，目光望向烈山彦，口中却对苏波那说道：“无甘，烈山彦虽然是老师的儿子，却是我一手带大的。老师生前的安排，我会照做，但谁想伤害他，除非杀了我！就算老师活着，他想对烈山彦不利，也是一样！”

苏波那摇摇头，“你阻挡不了我。”

塞班的嘴角挂上了一个讥诮的笑意，“老师的弟子里，我的武技是最差的，当然打不过你。”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了桌案上，冷冷道：“你只管动手试试，你敢动烈山彦一根毫毛，我就把她砍成十段！”

那是一根女子用的发簪，是用硬木削成的，样式极为普通。可苏波那和狂章一见，脸上同时变色！狂章大惊道：“武尊！你把画眉怎么样了？”

塞班冷笑道：“现在没怎么样，不过这个老混蛋如果不肯罢手，你就考虑另娶个老婆吧。”

苏波那全身微微颤抖，双拳逐渐握紧，盯着那支发簪，“塞班，你不要逼我！”

塞班仰天长笑，笑罢阴森森的看着苏波那道：“你女儿是心头肉，我养大的就不是？想救她很简单，我没布什么后手，你只要现在杀了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苏波那身体慢慢绷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塞班冷笑着看着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意思。烈山彦却是将体内真气提到了极致，随时准备冲上去。

苏波那却忽然放松了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塞班，你也算用心良苦了。劝不了我，就想让我杀了你，破了我的心防，烈山彦或许真有一线胜算。没用的，就算你真能狠下心对画眉下手，折颜也不会坐视的。”

塞班看了狂章一眼，冷冷道：“折颜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

苏波那道：“狂章和画眉成亲，是折颜的意思，只怕也是须弥会的意思，你们不就是都想利用我在阿修罗战士中的声望吗？我不在乎，只要画眉喜欢就行。但你想动画眉，折颜不答应，须弥会也不会答应的。”

狂章拼命点头，“武尊，大家有话好说，你别吓唬我啊。”

塞班也不理他，只是看着烈山彦，黯然道：“那又怎样。烈山彦如果出事了，我还在乎什么须弥会，就算掀了这众相山，我也要让你痛苦一辈子！”

烈山彦忽然开口：“够了！”

他走到塞班面前，拉起他的手，仰头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大叔，别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么干真的不好。”

塞班刚想说什么，烈山彦却抢先说道：“我是你养大的，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如果你为了我，去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那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杀了我还要更加痛苦。”

塞班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两行热泪流下，滴在了烈山彦的脸上。“孩子，那你认输吧。我知道那老混蛋的想法，你只要当众认输，告诉大家那些计都的传言都是假的，老混蛋是不会伤害你的。须弥会那边，我去处理。你放心，如果须弥会敢对你不利，老混蛋也不会答应的！”

烈山彦转头看向苏波那，苏波那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点了一下头。烈山彦忽然展颜一笑，放开了塞班的手，对苏波那道：“你想得美！”他斜眼看着苏波那，“我从来就没觉得我是什么计都！凭什么要在众人面前自己否认！你要战，那就战！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