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走出深渊

我用力将冷藏车后厢门关上，然后把插销插紧。

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车厢里早传出了一声沉闷的炸响。

无数钢珠碎片迸射到冷动车箱体，发出一片哗啦声。

叶子红着眼冲了过来，准备打开门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着推到我身前。

我背对着车厢门，对她说：“好了，仇已经报完了，我们走吧。”

她恨恨的看我一眼，咬着牙说：“我要看清楚他们死没死。”

我对她大吼一声：“死了，我看清楚了，里面还剩两个人，全都死了！”

她神色一变，似乎有点错愕的看着我。

片刻后，又恢复到了那种带着万般仇恨的神情，对我大叫一声：“你就是个傻x圣母！”

我盯着她，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圣母。所以，听天由命，不用检查了，如果能活下来算他们命好。”

但我很清楚，一颗手雷虽然不会像电视里面演得那样，能炸出一朵蘑菇云。

但弹片迸射开来，在无遮挡的前提下，周围五米之内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

叶子见我这么说，便没再说话，红着眼猛地转过身，朝着猛士车上奔去。

李倩辰、郭亮他们虽然也有点诧异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都没有多说什么，也都转身朝着车上走去。

唯独赵剑，在经过我身边时，他看向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些惶恐、茫然。

他和我都站在最前面，车里的情况他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轻轻的拉了他一把，小声在他耳边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他们，我一个人扛了。”

他看我一眼，默默点了点头，朝车上走去。

回院子的一路上，李倩辰频频看向着我，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陈响东的死让我感受到了心如刀绞般的痛。

而刚才手雷脱手而出之后，负罪感又吞没了我另一半没有被刀扎透的心脏。

痛苦和负罪感轮流煎熬着我，让我心乱如麻。

但我不想让叶子、李倩辰他们像我一样，除了失去亲人、队友的痛苦，再多背负一份负罪感。

所以我只能拼命的压抑着自己，希望不被李倩辰看出我还有其它的异样情绪。

回到院中，我看到场地上三具尸体上都盖上了白布。

除了陈响东，养老院那个年纪最大的女性，和中年女护工也在这次遇袭中殒命。

我们把柴房里的柴几乎都搬空了，将三具尸体火化了。

叶子出奇的冷静，她没有大声的哭闹，连眼泪都没有滚滚而下。

望着火堆，脸上只有细细的两行泪痕，手里抓着陈响东脖子上那串金刚菩提。

陈响东爱老婆爱女儿，一般人玩这种长串的文玩，都坠的是象头、佛像、金刚杵之类的。

但他却坠了个小小的银相盒，里面是他和老婆女儿的三人合照，我经常在晚间休息时，见他打开那相盒沉默注视着。

现在照片里的人，只剩下叶子一个人独活于世，想到这点，我的悲伤之情占了上风，双眼又变得模糊起来。

默默的收拾完东西，我们向新的宿营地——物流中心进发。

不过这次叶子没有在坐在李倩辰后座，因为陈响东的车，今后得由她来骑了。

来到物流园时，大铁门已经被关上了，门口还有四个人在看守。

他们显然已经认识了赵剑的车，远远望见我们过来，便把门打开了。

我们把车队往里开了些，就看到周学勇从旁边一间仓库中走了出来，向我们两辆车挥了挥手。

我们停下车，周学勇笑着说：“汪兄弟，我帮你们……”

这时他显然已经发现我们全都一脸悲怆之色，于是收起了笑容，继续小心的说：

“我帮你们收拾了一间办公室，在服装仓库那边，干净，没有味道。”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了，周大哥。”然后自己下了车，朝大门外走去，我想出去走一走。

这时我听得背后李倩辰也开口说道：“周大哥，麻烦你带他们去吧，我和汪挺有点事情。”

我将斧头提在手中，慢慢向物流园外走去，李倩辰也已经跟了上来，跟在了我身旁，随我缓步而行。

走了一会，她轻轻的拉了一把我的胳膊，我扭头看向她，她看到我的眼神后一怔，然后柔声问到：“汪挺，怎么了？”

我慢慢扭回头继续走，然后对她说：“我……心里难受。”

她没再多言语，只是默默的跟着我。我走到门口时，那四个看门人当然认识我们，见我们向外走，便也没有说话，直接帮我们把门打开了。

出了大门后，我漫无目的走着。

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今天的太阳不错，地面的积雪也已经化了大半。

走不多时，我脚上已经渐渐被雪水浸湿，但却觉得心底的冰冷，要更甚于脚上传来的冰凉感觉。

末日来临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像我以前自认为的那样，淡漠而不重感情。

异变初生之时，张正的死，会带给我一辈子无法磨灭的遗憾。

而陈响东的死，更会让遗憾、自责伴随我终身。

另外我也并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从来不会信奉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对书中那些草菅人命的枭雄大为唾弃。

但今天在极端的仇恨驱使之下，我竟然做出了自认为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在陈响东描述中，带行尸袭击农家院的那两个男人，和其中的一个女人无疑是杀死陈响东的凶手。

他们已经想到了在这末日中存活的方法，用死去行尸的血肉来伪装自己，这样可以蒙蔽还能行走的行尸，以达到生存的目的。

但自私心理，让他们认为，只要他们盘踞的地方，便都是“他们的地盘”，所以对来这里寻找着物资的人充满了恶意。

他们害死了陈响东，所以我认为我即便杀掉主凶也无可厚非。

但我当时完全没有考虑到车上是否还会有其他人，便将一枚手雷丢了进去，造成了另外三个对我来说，应该算是无辜的人也就此殒命。

其中……还有两个是……

这是我平时所唾弃的行为，但却由我一手造成。所以我的心现在无比的恐惧，鼻端似乎时刻都萦绕着血腥气息。

我很怕我会就此沉沦，黑化成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想起被我杀掉的李晁，甚至觉得自己比他要黑暗冷血。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所谓的强化，将我们的心智也扭曲了。

又想到黎明会，心中怨气大涨：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好的装备，那么强悍的队员，却没有开始行动，将这末世给扭转回去。

就这么胡乱走着，心中的念头繁杂紊乱，仿佛这些念头在相互高速摩擦，生出的热量就要把我的大脑融化掉。

路上遇到不少落单的行尸，离我远的话，我就不管他。离我近的只要向我扑来，我便是一个横劈，将它头颅劈落。

李倩辰依旧无声的跟着我，遇到行尸较多时，她也会出手相助，除此并无多言。

心乱如麻间，我们走到了一个小村庄旁。我抬头看见村庄里面影影幢幢，不少行尸游荡其中。

我走上前去，举起斧头在路旁一台拖拉机上用力敲了几下。村庄里的行尸抬头发一声吼，向我冲了过来。

我举起斧头，将迎面扑来的一个壮年强化行尸头颅砍下。随即回转斧头，劈在第二只行尸太阳穴上。

一脚踢倒它，顺势将斧头拔下，我又反手一劈，将第三只行尸太阳穴劈开。

又将斧头向前一送，将斧头上的锋刃刺进第四只行尸眼窝。

李倩辰第一时间也加入了战团，我们左劈右砍，劈到了陆续扑向我们的约三十只行尸。

我看了一眼倒地的行尸，抖了抖手，把斧头上的粘稠血液抖落了一部分。

然后默默的准备继续前行，寻找下一个行尸聚集地去大开杀戒。

我现在似乎只有寻找行尸大杀一番，才能发泄一下堵在我心中的郁闷。

“汪挺！你站住！”李倩辰在我背后大喊一声，“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她声音中带着点愤怒。

我转头看向她，她和我目光对上，浑身一震，随即把手中长刀向旁边地面一掷，然后走上前来，轻轻地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怕误伤李倩辰，便也松手，让斧头落在脚边。

李倩辰轻搂着我，将头凑到我肩上，在我耳边轻声说：

“你眼睛里不止有痛苦、自责，还有非常深的恐惧。告诉我，汪挺，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让她背负着和我一样的罪恶感，只想一个人将我认为罪恶之事扛在身上，便闭口一言不发。

她何等聪明，开口说：“你......在那辆军车上，看到了什么？”

我闻言，身体下意识的一震。

她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将头离开了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我把头转向一边，回避着她的眼神。

她捧着我的脸，将我的头转回来，问到：“没关系，你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扛！”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在她的声音抚慰下，心绪稍平，于是低下头，嗫嚅着开口说：

“车……车上不止……两个……人。总共……五个人，有两个是……有两个是……是……小……”

李倩辰听到这里，迅速按住我的嘴巴，说：“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我口唇发干，想再说些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心里越发惶恐起来，恐惧自责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让我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李倩辰轻轻搂着我，温言安慰道：“不用怕，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我脑中又闪回那两个幼小身影的眼神，心中憋闷异常，颤抖得更加剧烈。

这时候，李倩辰双手抱紧了我的脖子，头凑上前来，嘴唇印上了我的嘴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吻让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也让我像狂风暴雨中大海上一叶孤舟一般惶恐无助的内心靠了岸。

她温柔的躯体贴紧着我，让我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她身体上传来的温度。

也让我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还是那个略有些懵懂的年轻人，并没有变成一个嗜血恶魔。

她轻轻把头向后挪开，面色微红，看着我的眼睛说：“汪挺，你还有我，我们可以一起承担这。”

她又把头靠近我耳朵，轻轻说：“我们都不是圣人，不可能不出错。”我轻轻搂着她，一言不发，倾听着她的温柔话语。

她又把头向后挪开，继续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不是你本意，我相信你不会作恶的。军车上的事情，我们都有份。我不会告诉他们，咱们一起扛。”

我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她看着我的眼睛，渐渐的脸上有了笑意。

然后她咬了咬嘴唇，又收紧臂弯，在我嘴上轻轻又吻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我，稍微退后了点。

我现在没有任何杂念，认真的看着李倩辰的眼睛，和她的漂亮脸庞。

我很清楚，她刚才吻我，是想用她的温柔抚慰我。

她成功的将我从深渊带了回来，把我不知所措的灵魂拉回我的身体。

而我也能够确定，她对我是有好感的。这份感情让我相信，我已经有了一副坚固的铠甲，足以抵挡这末世中的所有黑暗。

我轻轻拉起她的双手对她说：“谢谢你，倩辰！”她看着我，嘴巴弯起好看的弧度，开口说：“我们现在肩膀上都扛着东西，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说话间，她的眼睛也湿润了，我知道她虽然没有听我说完所有的内容，但也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心里也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我走上前，轻轻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好，我们一起扛。”

如果现在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非常诧异。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地面却是一地倒毙的行尸，和四处溅射的脑浆、血液，画面十分的不和谐。

但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在末日中的心会更加坚定。

良久之后，我们从彼此怀抱中离开，面对面相视一笑，然后并肩向物流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