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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濊貊奴铜马,穷尽成山

“铜马,吃饭!”

“吃!”

近九丈高的壮汉光着膀子,走在后面是鹤立鸡群。这样的高人,放眼胶东都相当少见。他踩着双草鞋,皮肤黝黑。脸上有着纹身,还有刺字标志着奴隶身份。

他是国石的忠仆,为东夷濊貊人。国石年轻时横跨渤海海峡时,自沧海君手中用铜马交易来的奴隶,所以便给他取名为铜马。他力大无穷,水性极好。有回国石遇到暴风,楼船拦腰断裂。他靠着块木板救下不少人,后来泡在海里硬生生将他们推至海岛。

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点问题。跟着国石这么多年,连胶东话都不怎么会说。作为奴仆而言,其实也算是优点,起码不用担心秘密会泄露出去。

铜马忠心耿耿,救了国石不下三次。所以国石不管去哪,肯定都会带着他。他也没什么追求,就是饭量大了些,动辄就是饭斗米。

自从上船后,铜马便注意到了面黑如墨的青年。他先前就听人提及,这人是秦狗,是会给胶东带来不祥的乌鸟。

主每听到他的事迹,总会长叹,有时能呆坐数个时辰。后来听说是抵达至胶东,还邀请主去做客。当时他没资格入席只能在门口等着,只记得主离开时脸色很难看。

再后来秦狗抵达黄县,对着工坊指指点点,主对其却是尊崇有加,丝毫不敢怠慢。后来他又听到些流言蜚语,说是主投靠了秦国,也沦为秦狗。

铜马当晚便将那几个多嘴的游侠擒获,随手给他们几个大嘴巴子后,便安然回到国宅。他不在乎国石投靠谁,他只认国石为主。只要国石一句话,他什么都敢做。

上船后,黑脸秦吏又继续指指点点。铜马听不懂,只觉得态度很嚣张。对于黑夫的挑三拣四,铜马相当是看不惯。他跟着国石经常出海,可黑夫出过海吗?

那晚国石站在甲板夜观星象,对着他说了很多。还说自己没有做错,是顺势而为。黑夫并非等闲,得云梦神女受书。所以秦国昌盛都是天意,国氏焉能逆天而行?

况且就如黑夫所言,田氏篡齐害得姜齐豪族备受打压。秦国灭了田齐,岂不是替姜齐狠狠出了口恶气?真要算起来,秦国还是姜齐的恩人咧。

国石经过自我攻略后,已经是给自己编了套合法合理的说辞。通过神化黑夫,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当然,铜马不懂这些。

反正国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船队出黄县后,五日便抵达腄县港口。顺势搞来诸多果蔬,光是青橘便足足准备有数百石,还有大量腄县搜刮来的青梅酒等果酒。

黑夫抽空还爬了回芝罘山,还效仿古人刻石曰:黑夫到此一游。这也算是祖传艺能,当初赵武灵王就干过这事,说是造了个假的巨人脚印,然后他命人在旁刻石曰:主父常游于此!

秦昭王见此自然是不甘示弱,当即令能工巧匠在华山施工。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

秦始皇也很喜欢刻石诵功,包括芝罘山上就有对秦的歌功颂德,曰: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黑夫这种没啥文化的,整个到此一游也就知足了。离开芝罘山后,船队便继续向东而行。穿过诸多岛屿,直奔成山。

或许是天公作美,沿途就没遇到过大风大浪。黑夫还能美滋滋的用床弩捕鱼,只可惜一箭射向珊瑚礁,差点连床弩都被带进海里。面对质疑,黑夫只能说理论没问题,肯定是这片海域不对劲。

……

托黑夫的福,船上的水手刑徒伙食待遇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最低级的自然是刑徒,每日能分到个青橘子。就算是酸的作呕,也必须得吃了。他们只能吃些咸鱼沮菜,需要青橘补充营养。

再然后便是民夫水手,他们能享用鲜嫩的水果蔬菜。继续往上便是官爵阶层,每日都能分到二两青橘酒,各种果蔬肉菜都有。

想要所有人吃的一样完全平等,那是痴人说梦。后世都难做到,更不用说在爵位等级森严的秦朝了。为了彰显爵位的重要性,甚至根据不同爵位设定有传食律。什么爵位,就配吃什么饭。

而且秦国也只是发扬者,将其具体细节化而已。真要往前追溯,周礼规定的可更狠: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没错,庶人只配吃菜。

黑夫作为开创者,便整了套海航传食律,其实就是根据现有饭食稍作更改,让他们能避免患上坏血病而已。最贵的就是果酒,也只有统治阶层能享用。黑夫也尝过,无比酸涩。

狭小的舱室内,此刻是座无虚席。就只能听懂激烈的干饭声,每人面前都摆放着颗青橘。他们是最低级的刑徒和奴隶,没有人权,所以每日必须得吃颗青橘。

铜马是国石的奴隶,也不能例外。他捧着木碗是大快朵颐,恨不得是连碗都给吃了。粗糙的粝米饭搭配肉酱沮菜,再挖上勺羊油,他们便已相当知足。

最起码,现在还有饭吃。

这些刑徒奴隶经常出海,也算是见多识广。有时遭遇大风,便会有船主将奴隶丢进海中,当做祭品献给海神。若是粮食不够,那他们就很可能成为粮食……

“铜马,这是主赐给你的酒。”

“哦。”

在他们羡慕的眼神中,铜马接过木碗一饮而尽。根据黑夫的最高指示,船舱内尽量避免陶器、铜器和铁器,甚至连木筷都得做好回收工作。

远航动辄就要数月,在船内这样的封闭环境很容易导致心理出问题。刑徒本就备受欺压,若是暗戳戳联合用这些伤人又当如何?

至于陶器则属于是易碎品的范畴,在航海的过程中很容易碎裂。刑徒奴隶若是暗中藏了块,也难以核对。利用陶器碎片,便能杀人!

酒足饭饱后,铜马连皮都不剥,一口一口的啃着青橘。每咬一口,脸上便会因为酸涩而扭曲。虽然酸的他口水直流,可铜马却依旧吃的相当干净,连皮都没浪费。因为这是国石的命令,他会坚定不移的去做。别说是青橘,就是瓶毒药他都不带犹豫的。

因为,他的命是属于国石的。

……

铜马出了船舱,径直朝甲板走去。就瞧见国石与黑夫站在栏杆处,谈笑风生。不远处,赫然已经能瞧见成山。群峰苍翠连绵,大海壮阔辽远,如此美景实在是令人流连忘返。

“前面便是成山?”

“对。”

国石抬手示意铜马站旁等候,双眼则是注视着远处的成山,认真道:“古称为朝儛,被视作天之尽头,又被誉为太阳启升之地。三面环海,一面接陆。齐人便是于此祭祀日主,以迎日出。”

“天之尽头?”

黑夫笑了笑。

这倒是有几分天涯海角的意思。

他负手而立,眺望成山也是无比感慨。想到后世司马相如所写的子虚赋,当即是轻声念诵道:“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渤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邱,旁徨乎海外。”

“瞧,黑子果然有才。”

扶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黑夫则是轻咳,朝着文抄公的道路坚定不移的走着,继续念道:“东临成山,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唔,好诗好诗!”

扶苏连连点头赞赏,提笔记录。

而胡亥则是挠着头,不明所以的看向黑夫,“秋风?现在不是夏季吗?”

“这你就不懂了。”黑夫则是义正言辞的狡辩道:“秋风是心境,彰显出作者寂寥的心态,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再联系前文的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则是对未来的雄伟抱负。虽是写景,却是借景抒情。”

“对对对,君上说的是。”

就连郦食其都很赞赏。

黑夫虽是苦出身,却极其喜欢读书。而且是晚睡早起,相当的刻苦。有此才学,自然不足为奇。

“啊?”

胡亥挠着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读书少,黑夫可不要骗他!

“所谓成山,在我看来远远算不上是天之尽头。”黑夫指向东方,继续道:“小苏,你可知更远的东方是哪?”

“成山往东,应当是箕子朝鲜?”

“再往东呢?”

“不知道……”

黑夫放下千里镜,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有人去探索。有朝一日,秦国的楼船或许能东出千里,为秦国开辟出新的疆土。我相信,终有一日会来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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