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云梦善口技者,改编不是乱编
施夷光之名,自然都知晓。出自越国诸暨苎萝西村,故又名西施、西子。作为美人计的代表人物之一,百家诸子对她也是多有提及,比如墨子曾言: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孟子则言: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
关于她的故事数不胜数,就包括她的死法也有着诸多版本。有的说她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吴王夫差,便与他共同自刎于馆娃宫。也有的说范蠡担心越王会重蹈吴王覆辙,便狠心将西施沉江。
还有的说沉江是假的,他俩双宿双飞咯……光云梦流传的版本,起码都有六种。关键是一个个全都言之凿凿,有的甚至是赌咒发誓,全都是现场怪。
“黑夫。”
“下吏在。”
“为何倡女都着面纱?”
冯敬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黑夫则是一笑,在旁解释道:“这就叫神秘感朦胧美,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戴着面纱,便能将脸上瑕疵都遮去。模糊中便感觉是个美人,所以说……”
没辙啊!
穷乡僻壤,有几个漂亮的?
这些倡女都出自贫寒,自幼务农干活。有的都快赶上他这么黑,因为风吹日晒所以脸上都是皱纹。这两年经各种保养,才算有所好转。
实际上,这手段在后世很常见。比如某些主播就喜欢戴口罩,可当口罩摘下来后粉丝滤镜碎一地。面纱的作用,也是如此。朦朦胧胧,给人无尽遐想。再加上灯光昏暗隔着又远,才令这些LSp如此趋之若鹜,不知多少人想摘下她们面纱。
这都是套路啊!
……
琴音落下。
飞鸟鸣叫声则是随之响起。
“嗯?哪来的鸟鸣声?”
“嘿嘿,不是鸟是人。”
“人?”
秦始皇诧异的看了过去,就瞧见说书人虞籍正坐于屏风后面。各种声音皆是自其而出,鸟声溪水声乃至风声落叶声。虞籍的本事,秦始皇还是见识过的。毕竟他经常在终南居说书,也是偶然瞧见过。对他说的故事,秦始皇是颇为感兴趣,还给过他赏钱。
没曾想,还有此本事?
“昔日孟尝君门下有鸡鸣狗盗之徒,助其逃离函谷。虞籍比那鸡鸣还要厉害,不过一人一桌一扇一抚尺,竟发出诸多声响,惟妙惟肖。”
王翦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小小云梦,竟有如此奇人。再想想,奇好像还不少。神医韩终,吕婴,阎诤,大匠铁,木匠槐……这些人都很有本事,就连黑夫养的走犬都能帮着办案。
他们都如此,楼下宾客自不必多言。皆是沉醉于虞籍的口技中,无不伸颈侧目默叹,以为妙绝。随着场景切换,也是慢慢将西施这段故事演绎而成。
这出话剧,黑夫借鉴参考了诸多版本。他不保证是对的,但绝对是最婉转曲折的。其中还掺杂着些笑点,比如说丑妇东施效颦。望着东施扭捏的姿态,也是活灵活现,还冲着宾客询问:吾与西施孰美?
即便是不苟言笑的秦始皇,都极其难得的扬起抹笑容。黑夫简直就是缝合怪,把各种名言名句往里面套。关键是缝合在一起后,竟是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
“东施效颦者,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扶苏摇头叹息,“这则故事就告诉我们,不切实际地照搬照抄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不能一味的效仿古制,得懂辩证分析。黑子,吾说的可对?”
“你……没事吧?”
黑夫指向挂在左侧的木牌。
“念念。”
“莫谈国事?”
“逛个清楼,你还逛出学问了……”
他的槽点太多,黑夫也是不吐不快。
“说的好。”
“瞧,秦公也支持我。”
“不,吾是说子都说的好。”
“……”
秦始皇捋着胡须,难得颔首。扶苏能有此觉悟,也算是进步。对他也不能一味的打压,关键时刻还是得站出来撑腰。这毕竟是他子嗣堂堂公子,他能骂能揍,但黑夫不行!
舞台上场景继续变化,同时搭配上虞籍的旁白。大概就是吴王夫差破越,而后越臣文种献强国之策和灭吴九术。不过舞台并未详细提到,只是提到对剧情有推动作用的一种:遗之美好,以为劳其志。说白点就是针对吴王夫差好色的特点,所以搞出来个美人计,献上西施与郑旦。
期间还演绎了范蠡巧遇西施,双方是一见钟情。这自然也是流传于民间的版本,并不值得推敲。因为文种的提醒,范蠡为家国大义只能选择将西施与郑旦带回王宫。
“等会,陶朱公竟与西施有染?”
“民间传说……传说……”
黑夫尴尬开口。
范蠡可是有后人的,若是知晓他如此编排他们先祖,怕不是要把清楼都给砸了。不过这事也不怨他,谁让这故事传的这么广。
秦始皇忍不住拂袖,他素来不喜这些情情爱爱,他只对江山国事感兴趣。民间黔首闲来无事,就爱编排这类故事。像范蠡这等人物,又岂会被感情左右。他只会钦佩西施为国牺牲的精神,哪会与她谈情说爱?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这事要让范氏后人知晓,绝对分分钟让黑夫自裁谢罪。
没辙,这就是需求不同。
黑夫也很无奈,他也没法子满足所有人。像王翦这类位居高位的勋贵统治者,他们在感情方面是相当淡薄冷漠。从古至今,为了争权夺位什么手段都有。像赵惠文王杀安阳君公子章灭其党,饿杀其父赵武灵王,典型的弑父杀兄……
但对民间而言,大部分黔首并不在乎真相,只关心故事是否曲折离奇。情情爱爱的,看的也很过瘾。对这类大人物编排,也更符合他们需求。
话剧继续往后发展,提到西施来至越国王宫。美人有三美,除开容貌外还需要仪态,还得擅长歌舞。西施虽美,却不擅歌舞仪态。范蠡在暗中鼓励劝诫,最终西施是发愤苦练。
最终,离别的日子到来。
西施望着近在咫尺的范蠡,眼眸美波流转,最后却是决心为范蠡舞最后一曲。乐曲缓缓奏响,西施翩跹起舞,婀娜多姿。所跳的便是西施最擅长的响屐舞,木屐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重的铮铮嗒嗒回声。裙摆上挂着的铃铛也会随之而响,交相辉映。
这回,便是秦始皇都收起了轻视。注视着倡女翩翩起舞,面露诧异。婀娜多姿,还真有几分西施的模样。
便是挑剔的扶苏,同样看的一时失了神。就这份苦功夫就实属不易,没有数年的苦练,绝对达不到这效果。他望着黑夫,感慨道:“古有优孟衣冠令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救复生也,欲以为相。今倡女一曲响屐舞,如西施复生,当赏!”
“那给钱啊……”
“子都没钱!”
“没钱你还理直气壮?”
“确实当赏。”
秦始皇淡淡拂袖。
蒙毅相当识趣的走上前来,取出荷包,取出两块金饼子。黑夫稍微掂了下,重四两左右,折合成铜钱就是两千四百钱!
不愧是富豪啊!
出手就是阔绰!
黑夫虽将金饼子收下,却并未打算贪墨。这些倡女赚的都是皮肉钱,像这些赏钱清楼只会象征的抽一成,其余都是她们的。等过个三五年徐娘半老,她们好歹能有余钱活命。
一曲作罢。
楼下宾客轰然雷动,喝采声不断。同时一株株鲜花也是因此送上,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刷的礼物。一株鲜花,便代表着十钱。每日结束后,倡女便可凭鲜花直接与清楼换钱。
屏风缓缓撤下。
虞籍拍动沉木。
“欲知后事如何……一旬后再来。”
“一旬这么久?”
“不能明日?”
“就是就是……”
“我就想看后面怎么编。”
“正在兴头上,你说结束了?”
“不成不成,最晚明日!”
“莫非以为吾等没钱不成?”
宾客们皆是愤懑嚷嚷。
清只得出面赔笑,无奈道:“诸位莫要置气,来清楼都是为了消遣开心。她们为还原西施,是下了苦功夫的。后续自然会继续出,可也要给时间让她们准备。若是仓促表演的不好,岂不是让诸位败兴而归?这几日清楼会继续演,若是没看过瘾也可再来捧场。也望列位都能帮着宣传宣传,妾先谢过诸位。”
这话一说,宾客们也没再咄咄逼人。毕竟确实是这道理,没点苦功夫可无法这么还原。如此好的节目他们也希望能更好,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耽误几日倒也无妨。
王翦捋着胡须,淡然道:“这话剧,的确是有些意思,就是不够深刻浮于表面。太多虚构传说,若是再多些说教能发人深省,便是极好的。”
“这还是免了吧……”
黑夫满脸苦涩。
王翦这想法,就类似于后世小品。本来是与民同乐的,非要在末尾升华下主体,到最后大过年看个小品还得被教育。他个人是不太喜欢,既然是娱乐大众的,那还是简单些的好。若给王翦这类人准备,话剧自然要有所不同。
“哼。”王翦重重哼了声,看向边上的冯敬道:“多年未见,也让本侯考考你,看你是否有些长进。西施范蠡如何,本侯不是很关心。本侯且问你,文种所献伐吴九术都有什么?”
冯敬顿时是如临大敌,连忙起身作揖道:“一曰尊天地,事鬼神;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九曰坚厉甲兵,以承其弊。”
“善!”
秦始皇轻轻颔首赞许。
冯敬出自冯氏,还是有些本事的。
黑夫望着他们,吐槽之魂熊熊燃烧。他们分明是来逛清楼的,结果非要在这大谈国事,还借话剧来考冯敬,真的是闲的发慌……
“那有何强国之术?”
“这……”
冯敬一时语塞。
这问题可就棘手了,要说怕是需要洋洋洒洒上千字。看向王翦那凌厉的眼神,只得抬手道:“越王勾践为报仇,卧薪尝胆。思邦游民,三年乃作五政。五政之初,越王好农。越王亲耕,有私畦。越王好信,乃修市政。越王好征人……”
“如何征人?”
“一是越地之多食、政薄而好信,乃波往归之,故东夷、西夷、古蔑、句吴四方之民皆至越地。二来制定律令,曰:将免者以告,公令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子,公与之饩……”
冯敬是对答如流。
黑夫也大概都能听懂,无非就是越王勾践鼓励生育的政策。快要分娩的人需要报告,公家会派医师守护。生个男孩,奖励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奖励两壶酒一头猪;生双胞胎的,官府给吃的。生三胞胎的,官府会配给乳母……
没错,这就是越王勾践搞的。
没有资源,焉能大破吴国?
王翦轻轻颔首,难得赞许道:“看来,你这两年虽为郡尉却未曾荒废学业。一味效仿或摈弃古制,皆是错的。要懂得分辨挑选,找到最合适的法子。”
“敬,谨记君侯教诲。”
“乏了。”
“恭送君侯。”
黑夫连忙起身准备送客。
王翦却是蹙眉,淡淡道:“怎么,这就要逐客了?本侯记得,你这清楼宾客能够免费沐浴按摩。本侯既然花了钱,那可不能浪费。”
“您老不是嫌弃清楼吗……”
“来都来了,还嫌弃什么?”
“……”
黑夫顿时叹息。
王翦如此富裕,还与他斤斤计较。
就不能大手一挥,甩他万两黄金?
想挣点钱怎么就这么难?!
不成,他必须得想法子搞钱!
趁王翦走前,把家底都捯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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