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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醋海翻波

何川还在哼笑着和对方你来我往,但基本可以收尾了。

对方的一个破绽已经被他敏锐地抓住了,之前故弄玄虚的迷障散了,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软肋和真实意图,整个人从容放松起来,剩下的都是些敷衍的废话。

田孜以前对何川应酬的节奏和战术饶有兴致,时间长了,单从他某个吐字的方式,呼吸的深浅,甚至一个挑眉,她就能判断他是要鸣鼓收兵还是趁胜直追。很多个无聊的饭局上,何川沉迷于这种你退我进的社交游戏,她则沉迷于研究何川。

可现在不一样了,何川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飘来荡去,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的眼睛不受控制一样,偷偷地,不由自主地,找各种借口地,痉挛似地想往某个方向溜。

她不觉得自己对周子非还有任何的留恋,她恨他还来不及,但只要他们在同一个空间,他对她的冲击力还在,不算大,但足以搅得她心神不宁。

等她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转头时,一只大手突然牢牢地握住她的后脖颈,不容她有丝毫动弹。

何川脸上还在笑,娴熟地和对方相互调侃着,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情侣之间亲呢的小动作,只有田孜知道,那只大手里传递出来的力量和怒气。

她的心猿意马他竟都知道。

田孜安静了,有种做贼被现场抓住的羞惭和心虚,她不知道何川为什么不动声色地忍她这么久,这不是他的脾气,可能她还不够懂他。

何川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温顺,可心里沸腾的怒意丝毫未减。

他根本不用特别留意,一抹余光他就发现了她的异常,等捕捉到不远处的周子非时,他浑身的血瞬间就凝结起来了,要咬紧后牙跟才能若无其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心理,在暗处冷冷地看她坐立不安,看他们眉目传情,如一对苦命鸳鸯。

他以为她只是波动一下,没想到她愈演愈烈,如果不是他及时提醒,恐怕整张桌子的人都会看他们的笑话。

除了愤怒,难堪,吃醋,何川还觉得无比的失望,这么久了,他还是比不上一个渣男对她的影响。

他慢慢放松手指的力度,在田孜后脖子那里摩挲了几下,突然温柔地问:“要不要去下卫生间?”

田孜一惊,抬头看他,他眼光凌厉如剑,又如闪电,能照到她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田孜摇头,他却坚持:“去一下!”

田孜以为他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起身离开,他却岿然不动,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目送着她。

她瞬间明白了,他是给她机会与周子非交割干净,不容商量的那种。

田孜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哆嗦,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大力地把冰凉的水往脸上泼,慌乱逐渐退潮。

果然,她一出门就看到周子非靠着墙等她,嘴里衔着一支烟,似吸非吸。

田孜看着他,他也直直地看过来,他们之间虽然已经天翻地覆,可最后一次见面说分手的时候心里都还揣着对方。

田孜的嘴唇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在嗓子眼里左冲右突,却发不出来。

周子非把烟掐了,凉凉地一笑,说:“你果然跟了他!怎么样?柳丝丝不要的二手货对你好吗?”

言辞像刀片一样锋利,从没见过他说话这么毒辣过。

田孜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笑,说:“自然很好,再不好也比吃软饭看人脸色的好。”

周子非直起背,紧抿着嘴唇,眼里飞出冰霜做的小刀,挟裹着受伤和恨意。

田孜毫不示弱地瞪着他,眼睛中有玉石俱焚的决绝,来呀,相互伤害呀!

他们之间有过的暧昧,缠绵,甜蜜都化成了恨意,浓烈的黑色的恨意,不置对方于死地不可的恨意。

好一会儿,周子非颤声道:“好,好,很好,算我白认识你一场。”

他倒成了委屈的一方。

田孜有心把柳丝丝的事拿出来往他致命的地方再狠刺一刀,一转念,何必呢?到时候疼的又不是他一个,旧疮疤揭起的时候连血带肉,倒把自己赔上了,罢了罢了,反正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她一泄劲儿,那死寂一般的心灰意冷立刻传到周子非那里,比恨他更让他难受。

条件反射一般,他一把抓住田孜擦肩而过的胳膊,手指陷进她温润富有弹性的肉里,可她并不感觉疼。

他俩僵在原地,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又像被定格了。

他留她干什么?既然彼此憎恶到这种地步,放手不更好吗?周子非自己也被自己弄糊涂了,伸出手只是一种本能,真拉住她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道影子突然闪过,周子非“哎哟”叫了一声,一记勾拳把他打倒在地上,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

何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他,转向田孜,一字一顿地说:“你走不走?”

田孜立刻说:“走!”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何川把她的手塞在自己胳膊弯里,一起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周子非像只猛虎一样从后面扑了过来,何川猝不及防,被冲了一个踉跄。

田孜被甩到一边,两个人红着眼睛缠打在一起。

他们实力均等,轮番被对方压制在地上,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拳拳见肉,虎虎生风,体面不要了,顾忌不见了,他们失去了理智,成了最原始的野兽。

田孜完全近不了身,只剩下尖叫了,很快有人围了上来,双方的朋友认出了他们,都被他们的失态吓了一大跳,齐心协力把他们撕扯开来,谁都没有讨到好处,挂彩,鼻血,青黑,仿佛成了他们的勋章。

他们意犹未尽,虽被各自的朋友困缚着,却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把他撕得粉碎,敌意那么浓,浓到什么话都不用说,却比说了还清楚。

王师傅自顾自在前面开车,快且稳,做他们这一行的人人都知道那保命的八字箴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后排一阵压抑的沉默,只能听到何川粗重的呼吸声,他仰头靠着座位,左鼻孔滑稽地塞着一团卫生纸,上面血迹斑斑。

他不说话,田孜也不吭声,年轻时都没遇到的荒唐事现在出现了,一把年纪了还有两个老男人不顾身份地为她争风吃醋,打得死去活来,够抬举她了,她却手脚冰凉,脑子里一团浆糊。

何川打架没占到多少便宜,心浮气躁,有心拿她来撒气,偏她小脸煞白,摇摇欲坠,他那口恶气转了几个弯又自己咽下去,最后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老宅里,田孜默默为他擦药包扎。

她屏气敛息,手脚轻柔,还要容忍他偶尔的吸气和不耐烦,她知道他有满腔的火要撒,以他的脾气,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周子非现在哪里?有没有人帮他擦药?陈宝珠知不知道他做的蠢事?他有没有为他的冲动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些已经和她没有一毛钱关系了,她管不着。

她看着何川蹙着眉头横躺在沙发上,眼睛虚虚地闭着,明显不愿意看到她。

她几不可闻地叹气,屋里的低气压让她无法呼吸,她抓起手边的包准备离开,何川的眼睛睁开了,闪电一样射了过来,说:“你去哪儿?”

田孜:“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何川哼一声:“不是去找老情人?”

来了,终于忍不住了,田孜深呼吸:“你不要不讲道理!”

谁不讲道理?

何川腾一声折起身来:“是,我是个粗人,比不得他斯文有魅力,一个眼神就勾得你魂都没有了!”

田孜整张脸火辣辣地烧着,一丝理智管住了她的舌头,只淡淡回了一句:“别说傻话了,休息吧!”

她还是要走。

在何川看来她这就是明晃晃的心虚,以前的她嘴尖舌利,什么时候饶过他一句?!

汹涌的嫉恨瞬间把他淹没了,他不由地刻薄起来:“你不用费心思再琢磨了,他那样的人如果要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你拿什么和人家陈宝珠比?”

田孜被揭了最痛的伤疤,瞬间恼羞成怒,眉毛都竖起来了:“何川,你够了,我忍你忍到现在了,但凡你成熟一点儿,今天的事就不会发展到这种丢人显眼的地步!”

嗬,何川冷笑:“终于说实话了,是怪我打了你的心上人吧?你趁早警告他,以后走路避着我一些,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以前那股子跋扈劲儿全出来了,和陈宝珠打她耳光时的嚣张一模一样。

田孜心里一阵刺疼,他们终究是他们,有钱有势的,傲慢的,不可一世的,容不得一点忤逆的他们。

她和周子非才是一类人,可怜人,以为终于可以和他们齐肩并站了,其实依旧是他们的小玩意儿,心情好的时候逗猫似地逗着,百般宠溺,一旦你真把他抓疼了,他立刻就现出了盛气凌人的原型。

她咬着嘴唇,拼命压住眼泪,直直往外面冲。

何川急了,在后面各种咒骂威胁,让她走了以后就别再进这个门,嗬,她是有多稀罕?

她学着他的样子摔门,震天响,把让她心烦意乱的一切都隔绝在后面。

田孜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剩下上班回家这一条直线的生活。

姜璐和罗小虎离开后,她连聚餐的朋友都没有了。

其实她坐上郭志强那个位置后想与她交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她已经不能像对他俩那样敞开心扉了,人在其位要谋其事,威严得有,套路得会,注定不可能走得太近。

熟悉的孤独和寂寞再次缠绕上来。

何川不肯找她,她也不愿再去迁就。

他就像罂粟,带给她的快活只是暂时的,仿佛饮鸩止渴,让她越快活越绝望,心是悬的,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会戛然而止。

等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她反而放松了,就像终于等到楼上另一只鞋落下来一样。

至于周子非,她从没期待他会再来找她。她太了解他了,一时热血冲动闯下的烂摊子就足够他收拾好一阵了。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很快就会恢复理智,然后懊丧自己瞬间的愚蠢。

他和她之间的缘分,终于用他挂彩流的那点血勉强画了个悲壮浪漫的句号。

她已经知足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向来都是有深有浅的,人生在世,底色一律是悲凉苦涩的,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吮到一点儿甜味,却又转瞬即逝。

这天她正忙得团团转,有人敲她办公室的门,助理脸色很奇怪地说她有访客,非得现在见她不可。

田孜耐着性子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匆匆地来到会客室,一进门脑袋地“轰”地一响,那黑瘦的,惴惴不安的干瘪老头,竟是她这么多年都未再见的亲生父亲——田存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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