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关心
这趟约见,顾清枳兴尽而返,虽则九安性子出人意料的沉静温和,但他那身段与唱腔的确叫她视听皆是心满意足。
以至于此后在临安府游玩的时日里,她竟然还断断续续与这位青衣保持着联系。
“这倒是难得。”慕瑾祯不免有些惊讶,妻子性子骄矜,因为自己擅长,因此在琴、曲、画、诗这些事上格外傲慢,极少能有入得眼中的人。
他并不介怀自己的王妃和区区一个戏子交往过密,卿卿苦夏,若是不找些乐子,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有雍王的默认与纵容,顾清枳这些出格的行为自然无人敢指摘,不仅如此,连带着对九安也尊重起来,好些言辞上的玩笑都收敛许多。
“你这人。”顾清枳听完一曲琴声,清澈的眸光在九安身上落定,“琴艺的确出色。”
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却还是承认这位青衣的琴技,“只是,有技无道。”她说完这句评语,莞尔一笑,“其实,师傅也是这么说我的。”
九安被她一前一后的言辞突变惊讶住,哑然失笑,“王妃实在有趣。”
言语之间,已经不再似初见时的生疏,两人兴趣相仿,又有颇为渊源的师承,很快便熟稔起来。
他随手拨动琴弦,发出铮铮脆声,不想将顾清枳的琴瘾勾出。
“我们合奏一曲陌上桑如何?”顾清枳突然兴起,“你还有别的琴吗?”
九安讶然于她的变幻莫测,却仍旧平和地接下邀约,“去将丝桐取来。”小厮无声领命。
”削桐为琴,绳丝为弦。”顾清枳双手伸出,任芸韵替她净手,饶有趣味地发问,“琴名出自于此吗?”
九安眼中浮出温润笑意,坐到常弹的琴前,向顶上的葡萄藤看去,“丝桐徐奏,林木更爽,觞葡萄以递欢,却是为映此景,方有此名。”
被取名丝桐的古琴,面底皆桐,呈鹿角灰,通体黑漆,光亮如新,琴上题刻“丝桐”二字。
素手轻搭在琴弦上,顾清枳与左侧的青衣对视一眼,未及言语,指尖微动。
芸韵等护卫在此的人,便觉仙音突至,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待一曲奏完,那幽静似乎遗留下来,顾清枳素然一身,凝视远方松翠,不知想起什么,转头轻笑,“天色将晚,我该归家了。”
雍王妃去时依然兴师动众,被众人拥簇在中心的华裙美貌女子,与方才在琴前十指生秋水的清浅素雅不似一人。
直至女子婀娜身影消失,九安面色沉静下来,若是仔细看,晚阳透过他的五官,仿佛透明地发亮,在空无一人的亭中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好在不至片刻,便有灰衣侍卫走进,恭谨地递来一张雪青色罗秀花卉纹手帕。
九安静静地用手帕擦拭素琴,他做这事极为细致与缓慢,瞧着竟有种静谧的禅意。待黄昏落去,陷入暗色时,这寻常的清理才算完成。
几日后,柳声堤,怒水涛涛,从河堤两侧分流而过,岸上,一行人正行色匆匆,为首的正是慕瑾祯。他大步往前走,带起衣袂如风。
莫说长云,傅知州等人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士子出身,自然跟不上,气喘吁吁小跑过来,第一句便是,“殿下恕罪,臣等老迈,耽搁殿下行程,着实该死。”
的确老迈,连脑子都没有的那种老迈。
慕瑾祯冷漠的视线在身后一群养尊处优的官员身上打了个转,没有理睬,弯腰将下衣绑起,伸手接过长云早就备好的护具。
饶是“身娇体弱”,可这些临安府的官员却是实打实的官场老油条,见此情状,脸色突变,急忙制止道,“殿下万万不可。“
“殿下乃千金之尊,怎可冒如此大险?”
“求殿下怜悯,万万不可啊。”
几乎顷刻间,哗啦啦一片,悉数跪在地上,劝阻之语不绝于耳。
慕瑾祯若是会被这些人劝动,就不会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不止本王,诸位大人也该一齐下去。”
犹如被掐住嗓子,方才还泣声劝阻的众人,纷纷失了声音,如同被拔了鸡毛的公鸡一般,呆滞在地上。
“王妃小心,这里道路很不平整。”长泽低声提醒道。
这里是距离临安府十多里路的郊外,湿哒哒的泥土地,每隔几里路便有村落人家,耳边依稀可以听见不远处河水冲击堤岸的声音。
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关注的中心是正小心提着裙子走在野郊的顾清枳。
她一身天蓝色素缎金线荷叶裙,很是亮眼,发髻上的宝蓝点翠珠钗,还有耳边缀的景泰蓝珊瑚耳环,都将她衬托地清丽脱俗。
“入目皆是绿意。”顾清枳走得很慢,时不时观察四周的景色。
她很能感觉到江南郊外与上京郊外的不同,若在上京,此刻便是漫山遍野的荒芜,不像此刻,可谓水曲山隈四五家,青山隐隐水迢迢。
“芸韵,长云说什么时辰用膳?”她轻轻喘气,白曲用打湿的锦帕擦拭她的额头与手指,只是一阵一阵清凉,不算很管用。
芸韵打开了带着的冰饮,送到王妃嘴边,不忘回答道,“说是午时用膳,王妃不必忧心,赶得上的。”
顾清枳这几日玩得很痛快,赏景作画、观舞听曲、和九安偶尔合奏几曲,日子舒心非常。
她难得关怀起自己好些日子都晚归的夫君,只是顾清枳爱玩闹,便是关心,也不肯平铺直叙。
于是,最得王妃信任与倚重的芸韵,昨日晚间,趁着殿下与王妃散步时,将长云逮住。
盘问出殿下用膳的时候,还谨遵王妃的命令,对着乖顺作答的长云警告一番,直到长云满脸苦巴巴地应下,方才罢休。
小厨房从昨夜便开始准备菜色,待王妃起床梳洗,然后精心装扮过后,白芍与宋嬷嬷赶忙将好些个竹篮送过来,顾清枳则悠悠地坐上马车。
她耐着性子走了一段路,精致的绸制绣鞋沾上泥土之后,她便不肯再落地。马车是一直跟在后头的,此时得了长泽示意,急忙赶到前面来,好供王妃坐上。
马车的速度喜人,不消一时半会儿,堤岸便隐约可见,只是岸上好似没什么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