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龙之遗骨

伊亚利恩眨了眨眼睛。

他似乎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并以一头银龙的视角看完看祂的一生。

这个幻境，似乎跟他所经历过、听说过的所有幻境都不一样。

他像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只是以第一视角观看完了全程。

而他此刻，正站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他的脚下是黑漆漆的焦土，像是被烈火常年焚烧过。而这里的天空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是一片被光明抛弃的土地。

但在这漆黑之中，却有着唯一一道光源。

那是作为幻境故事主角出现的银色巨龙，祂浑身是伤，虚弱地趴在地上，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刚刚看完银龙漫长的生命缩影的伊亚利恩，莫名感觉到了一股亲近，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伸手抚摸着巨龙的银色鳞片，试图减轻一些祂的痛苦。

“骑士，”巨龙的龙语在伊亚利恩的脑海里响起，即便他不会这种神秘而古老的语言，但却奇怪地明白了巨龙的意思，“你刚刚看完了我的一生，现在回答我，我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伊亚利恩沉吟片刻，道：“如果是从前的我，或许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困扰银龙的执念，或许正来源于银龙所做出的选择，但仅仅是如此吗？

面对明知无法打败的强敌，选择自己独自一人迎战，以最小的牺牲留存最大的生存机会，这个选择本身极为理智，并没有什么问题。

拥有空间权柄的银龙，在奈亚做出威胁的那一刹那，就动用了自己的权柄，将所有会威胁到自己的爱人的生命的敌人与自己都传送到了星球之黯。

而祂自己，作为邪神最直接的目标，则是选择了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这种选择，却成为了巨龙的执念，甚至，构建出了一枚幻境核心。

这种并未形成完整幻境的核心极为少见，恐怕是在核心刚刚形成完毕，尚未和污染结合成真正幻境之时，就被奈亚拉托提普用某种特殊手段保存了下来，但即便是有着邪神的推波助澜，也足可见银龙心里的怨。

伊亚利恩能体会到银龙的怨恨，在与心爱之人相处之时突遭此劫，而为了让爱人活下来，又不得不孤独地面对死亡。

或许除了怨以外，还有着浓浓的后悔。

“从前的你？那现在的你，又会如何做出选择？”巨龙问。

“我答应了我的领主，没有他的许可，我不能做出任何牺牲我自己、或者可能会伤害我自己的身体的事情。”伊亚利恩回想起自己的承诺，“那么，我的选择是，与他一起奋战到底。”

银龙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夹杂着痛苦的扭曲的笑容，巨大的龙首一瞬间显得格外扭曲狰狞。

“半精灵啊！龙是一种孤高又强悍的生物，在我们极为漫长的生命之中，少有生物能伴我们走到最后。无数的龙族在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伴侣之后，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们的伴侣总是先离开世界的那一个，而龙族不得不在漫长的孤独与寂寥中，在无尽痛苦而甜蜜的回忆中迎来最终的凋零。

我曾害怕过这样的结局，甚至一度独自隐居在海岛之上，不跟任何生物来往……但在那酒馆中看到那璀璨的灵魂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最终无法抵御这种来自灵魂共鸣的诱惑。

我拒绝他的请求，拒绝成为神明，是因为我早已决定，如果我有一个爱人，我必会选择与他同赴死亡，在世界意识之海里共眠。

但我从未预料到，我才是那个抛下伴侣，率先迎来死亡的那一方。”

“您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伊亚利恩认真地道，“那种境地之下，无非只有独活与共死两种结果，而正是由于您做出的牺牲，莫伊乌领主才能开启救世计划，从异世界召唤来了莫驭……从而，也拯救了我。”

“但我仍是将他独自留下了。”银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我无法守护他到最后，甚至成为了他的痛苦之源。

我悔恨我不顾他的意愿就自私地做出了选择，我也悔恨我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守护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活下来。

可笑的是，邪神看中的是我天生可以作为神之基石的龙骨，但我却过早地拒绝了成为神明的可能性……导致我没有足够力量去守护我的挚爱的，正是我自己。”

伊亚利恩沉默地拍了拍银龙巨大而光滑的鳞片，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一条巨龙，而或许这条巨龙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造成这一切的是侵蚀、破坏这个世界的邪神。”伊亚利恩最终道，“而你们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一切的苦痛，都只是命运的无常……

生乃无尽危路，幻境中唯有死在尽头停驻。”

“如果，你有机会成为神明呢？”银龙问。

伊亚利恩苦笑了一下：“我曾是光明教会选中的神子，是光明神选择神降的躯壳，如果我贪图成为神明的机会，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只想保有自我意识，好好地活下来。

如果成为神明能让我在保有自我的同时、活下来，守护我的领主与世界，我甘之如饴。”

银色的巨龙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我至死都未曾交出我的龙骨。在我死的那一刻，我以我最后的空间权柄将我的尸体封锁，而我的执念、我的怨则将入口隐藏于这一幻境核心之中。现在，我将我的遗骨托付与你。”

祂巨大的龙眼仿佛看穿了伊亚利恩的身躯：“你是一个容器，是一扇门……将我的龙骨吞入其中吧，它能帮你维持住封印的稳定。

当我的龙骨完全认同你之时，它会助你一举突破神明的领域。”

伊亚利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念动咒文，层层荆棘从他的身上舒展而开，深深扎入他的血肉，他的胸口仿佛裂开了一张巨口，里面是旋转着的深邃的黑暗。

一具被缩小到只有巴掌大的银龙骨架嗖地钻入他胸口的巨口，在吞噬了骨架之后，伊亚利恩立刻倒转咒文。

封印立刻层层包裹而上，荆棘再次变成纹身，安静而服帖地沉入了他的皮肤中。

伊亚利恩捂住胸口咳嗽几声，强行再次打开封印对他的负担极大，但银龙骨架钻入封印之后，确实镇压住了他封印中涌动的污染。

伊亚利恩喘息许久，终于在银龙骨架的帮助下稳定住体内的污染。他缓缓站起身，失去了骨架的银龙此时已经化为了银光，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走吧，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的领主说。”银龙伊利斯说着，打开了一扇白色的光门。

伊亚利恩跟随着银龙走入那扇门，就听到了莫驭的声音：“那银龙的执念又是什么？银龙最后是怎么死的？”

“是无法守护的怨。”银龙回答道，“是不得不做出让爱人忍受孤寂与悲伤的选择的痛。”

祂走到莫驭的面前，眼神却盯着莫驭身旁的灵魂体：“啊，来自异世界的救世主，看来莫伊乌最终还是成功地执行了他的救世计划。”

祂看向莫驭：“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莫伊乌给你的这一小块灵魂还给我吗？”

莫驭看向莫伊乌的灵魂体，那闪着白光的灵魂体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于是莫驭道：“当然可以。只是，我需要莫伊乌的部分记忆……不包括情感之类七七八八的东西，我只需要一本清晰好查询的人物简介与关系档案。”

银龙微笑着点点头，他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进他怀里的灵魂体，汲取了里面的记忆之后，在手中具现化出一本厚厚的书籍，递给了莫驭。

“啊，这样就好多了。”莫驭翻了翻那本书，里面果然详尽地写着莫伊乌所认识的人，以及他所知道的对方生平以及各类重要事件。

老实说，这本书看着比之前那死也查询不到东西的‘记忆库’可靠谱多了。

“这个幻境即将瓦解，但我仍有最后一点执念将凝聚成核。”银龙说，“我想与莫伊乌葬在一起，一同迎来永恒的长眠。”

“莫伊乌在我的面前变成了一座石像，沉入了法师塔地下室的地面。”莫驭说，“在奈亚的三重幻境完全被破除后，我会将您的执念之核带回去，埋入法师塔的地下。”

银龙满意地点点头：“让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世界与你最重要的人，你会选择谁？”

莫驭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已经死去多年完全不知道异世界的梗的银龙一怔：“……居然还有这种选择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逐渐开怀的笑声中，这个幻境一点点地溃散、消失。

莫驭发现他和伊亚利恩又回到了那个沙滩安全区上，此时的沙滩上人山人海，玩家们穿着各式泳衣在沙滩、海水中扑腾，玩的不亦乐乎。

莫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