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白净书生vs长公主殿下(96)
脑子里不自觉的想起了江棠念那时想要和他断绝来往的决绝,清眸中的厌恶毫不掩饰,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穿了皮囊,深深扎进了他的心脏中,每时每刻都在搅动翻滚,想一下都一阵做疼。
其实最好的结局,是他不再纠缠,他放她走,给她想要的自由。
若在一起时做不到两生欢喜,不如干脆放下,一别两宽,总比心生怨怼,对谁都好。
他低垂着眸,想了很久,也开解了自己很久。
他想看她笑,想她开心,她真的好久好久都没对他笑了。
“江棠念,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啊……”
“一点点就好了。”
他从不奢求太多的。
低低的音调从喉间溢出时,平铺直叙,渗透了麻木感,仿佛没有一丝情绪,可仔细听,声音是颤的,指尖也在抖。
消瘦的身躯伫立在寒夜里,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仿佛随时都会跟着下一次夜风起时而消散。
没有人回应。
他得不到答案。
长久的寂静中终于迎来了一声自嘲的笑。
“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有些事的确强求不得。”
江棠念是,母亲亦是。
都会离开的,不论多晚,都会离开的。
老和尚当时说的话始终历历在目,一直盘旋在安妄在脑中,犹如一道魔咒般在时时刻刻警醒他,怎样都挥之不去,现在,开始变得格外清晰。
“生生世世太过遥远,不如只看今朝。”
“多求都是妄念。”
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劝慰,是对一个年轻人的真挚劝告。
——所以,真的是他贪心了吗?
——只是妄念吗?
……
“我也想大方善良一回,不做留恋的让你离开的。”
“可我做不到。”
他高估不了自己,他也做不到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自然坦荡。
这一夜,想了很多很多,其实想的比谁都明白,却比任何人都要执着几分,偏执过了头,根本就做不到轻易放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又谈何让她离开?
气氛有些静。
修长的手指离门只有一点距离,稍稍往前伸一点就能碰到了,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
那是他的妻,江棠念。
混沌的思绪在长久的摇摆不定中终于显露出了迟疑和不安,最终还是在沉默里选择了放下,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可否认的是,安妄心生胆怯退缩了,他没敢去问她,也没敢去推开那扇门,他现在还没勇气去将一切摊开到明面上。
之后的时日里,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政务上,大概是在逃避,逃避心中滋生的懦弱和蓬勃汹涌的爱意,所以只能让自己彻底变得忙碌起来,只有忙起来了,他就不会再去想别的事了。
安妄开始经常彻夜不休,忙的脚不沾地,府中归于万籁俱寂时,书房处仍旧还燃着烛火。
安珒暗处不能经手的事情虽然诸多,但也架不住安妄这般拼命的积极,几乎不要命。
他的手段在此刻也开始尽数露了出来,看着比往常更加的狠厉果决,对人几乎都赶尽杀绝,不留余地,身上的狠辣程度让人看着都胆颤心惊,连安珒看见时都震惊了。
短短一时间内,京都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被抄家流放的家族数不胜数,鲜血犹如泼了墨的汁液,染红了念安城内街道的各处道路,血迹斑斑。
斩首台上滚落过无数颗人头,有很多人死在这,上面的血迹斑驳到几乎看不清它原本的面目,沾染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可现在,血迹还未曾干涸,就又淋上了新鲜的血液。
台下,徐坤因为在外游历而逃过了被官兵抓到的命运,隐在围观的人群中,他亲眼见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斩首示众,死不瞑目。
徐坤双眸猩红,充斥着仇恨狠狠的盯着斩首位上坐着的安妄。
拳头在身侧攥的生紧,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报仇雪恨,下一秒,他就与台上安妄的视线对上了,那是双怎样的眸子呢?
阴冷、麻木、平静,平静到犹如一滩没有任何生息的死水,没有半点波澜,看的人不禁遍体生寒,徐坤直接呆愣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被跟着的侍卫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低头发觉自己双腿已经抖的不成样了。
只是一个眼神,就如此可怕。
他真的能报仇吗?
徐坤莫名有些退缩了,不知怎的,临走前他最后往台上看了一眼。
安妄看着人群中那个脸色苍白、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面无表情,唇微张,对着身侧候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炁沉顺着安妄的视线看过去,低头应声,随后转身离开。
徐坤虽然不知道安妄说了什么,但看着炁沉离开,心里莫名想到了一个可能,反应过来后,慌乱焦急喊道:“快走,快走!”
徐坤说完就快速伸手去拨开入群准备逃离,他有种诡异的直觉,安妄可能发现他了!
现在京都还到处张贴着他的通缉令,他不能被抓到,他不能死,他要为家人报仇!
安妄没再看那个从人群中逃离的身影一眼,低着头开始雕刻着手里的桃花簪。
拿着簪子的指腹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说不清这是他雕刻的第几个,刻的太多了,动作从刚开始的笨拙变得越来越熟稔了,簪上的桃花栩栩如生,宛若真花。
等安妄彻底刻完时,炁沉也将人抓回来了。
他将簪上的碎屑清理干净,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收回袖子里,起身离开,连看一眼被抓住的人的心思都没有。
这段时间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对所有人来说,都犹如一场恐怖的噩梦,夜里经常有小儿做梦梦见那血流成河的场景,被吓醒而因此啼哭不止的小孩数不胜数。
朝堂上,官员也因死亡太多,职位空缺大半,很多人跃跃欲试,都想要争上一争那些位置,安珒寻了机会提拔了有才能的人坐了上去。
他得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朝堂慢慢瓦解成自己的一言堂。
而苏右丞在此次事件中死伤惨重,党羽几乎被安妄侵噬干净,他本就与安妄不对付,这一次,两人彻底结仇,苏右丞上朝看到安妄时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堪堪忍住了怒火。
偏偏安妄还不知足,专门上去挑火,苏右丞被他气的回了家直接病倒了。
下朝后,养心殿内。
“安妄!”
龙案被人重重拍敲,安珒坐在高位上,着龙袍,声音里充斥着愤怒。
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大动干戈,会引起什么后果?
将苏右丞彻底得罪死,他是真的想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嫌自己命长,想早点死吗?
安妄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坐在下端,没任何表情,这些时日里他又瘦了些,衣衫显得更加宽松了,面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修长手指认真的拨弄着那枚桃花簪,没抬头。
他知道安珒想说什么,也知道他愤怒的点在哪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那你……”
“你是我哥哥。”他打断他的话,只说了这么一句。
安珒唇张了张,有些无言,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因为他是哥哥,所以安妄愿意替他扫清所有障碍,愿意站在他前面,替他挡住所有危险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一直都是如此。
安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眸子莫名有些湿润,怕被他看出异样,安珒选择偏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故作轻松道:“等这边事情彻底解决后,我就想办法帮你恢复身份。”
没人知道。
两人其实是双胞胎,同时出生的。
当年为了保住安妄的性命,皇贵妃才将长子安珒一直当做女孩来养。
后来,两人互换了身份。
“等事情结束后,我想出去看看。”
安妄并不在乎身份恢不恢复,困在这里这么多年,他有些累了,他想出去看看,带着棠棠一起到处走走,散散心,再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过着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安珒不由愣住,才想起安妄不喜欢皇宫,一直都不喜欢,是因为他才一直留下的,扯了扯唇,艰难从唇角挤出一句话来,“好,哥哥答应你。”
等人走后,安珒想了想,还是叫暗卫去调查了安妄,他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
安妄比往常还要更忙了些,他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苏右丞和其他世家大族与他结了不少仇,现如今公主府犹如一个活靶子,四面楚歌,危险环绕。
安妄将身边不少暗卫全都安排到了江棠念的院子里保护她,就连炁沉也被安排了过去。
333看着平板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将江棠念的院子包围成一个铁通,激动的发出了公鸡打鸣。
“要死啦!怎么这么多人!!”
江棠念揉了揉耳朵,手动给它按了关机,它才终于闭上嘴。
摸着头上凸显的大包,333留下了委屈的泪水。
臭女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自从上次炁沉表明心意后,玉墨看见炁沉就躲,现在两人同在一个院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玉墨想躲也来不及。
江棠念这人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看热闹的心还挺重的,虽然厌烦炁沉的主子,但对炁沉本人是无感的,看着这两人相处,也看出他们之间是有点眉头的。
她总会离开,给玉墨找个归宿也不无不好。
找了个时间,江棠念找玉墨和炁沉谈了话,听到炁沉的保证后,两人也算是正式在一起了。
解决完玉墨的事,也就只有和安妄的这一件事没有解决了,想到他,江棠念心里少见的有了些迟疑,竟做不到像自己当初想的那样快刀斩乱麻了。
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心里莫名很疼,见不得他如此。
……
暗卫将查到的消息交给安珒,看着纸上写的这一切,他也终于明白安妄这几天为什么瞧着太过异常了,让他有些放心不下,原来是和媳妇吵架了啊。
心里忍不住有些想笑,面上却得死劲憋着,这时候他去落井下石,属实有些不地道。
今儿也算的上是难得的清闲日,安珒穿了身浅色衣衫瘫倒在长椅上,手里捧着本书在看,模样竟有些认真。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柔和感,穿过遮阴的树木从窗外直直的倾洒而进,温柔了他的几分眉眼,犹如邻家少年郎,那一身的姿态闲散放松,瞧着毫无距离感。
侧脸锋利优越,被半明半暗的光线晕染的有些柔和,身上威严也随着平静而消散了几分。
黑衣暗卫静静的伫立在他身旁,站在光的背面里,堕在阴暗中,不为人知。
即使有人从轩榥中往里探,也看不到他半点身形。
殿内空旷,宫女太监早已被遣退,只余二人。
安珒虽是皇帝,却被困于这深宫中无法自由出入,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空之中。
不过,安妄忙,他就能得闲,忙里偷闲。这几日也真的算得上是他难得的休闲日子了,安珒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以后都这样就好了。”
当皇帝就是个劳碌命,真累!
每天不仅有批不完的奏折还有一群能气死人的臣子,都有着一身的反骨,整天和他对着干,他要向东,指定有人要向西。
他若此生寿命不长,指定要和他们的倔嘴挂钩!
“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他换身份好了,让他也这么累一累。”安珒有些懊恼的用书遮住了脸,带着抱怨的声音的从书中露出,“省得整天就知道和媳妇吵架。”
平常也没见的他会有这么积极帮他的时候。
安珒一想就有点不爽。
不过,终归还是动心了,爱上了啊。
暗卫听着,低着头,默不作声,从汇报完情报开始就一直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等待帝王下达命令。
“脾气还是得再磨一磨啊。”将脸上的书拿下,修长指尖挑起纸张,慢悠悠的翻了下一页。
总和媳妇吵架又是个什么事。
真不怕人家跑了。
安珒漫不经心的想。
半天没等到身边有任何回应,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回响,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暗卫,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认真的道,“你倒是搭理搭理朕啊,朕一个人讲话很无聊的。”
黑衣暗卫唇瓣翕动,刚想张唇。
安珒就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闭嘴吧,朕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坏境思考问题。”
黑衣暗卫:“……”
…
亥时,夜已深,洗漱完安妄照常去江棠念门口呆了一会才回房休息。
一门之隔,从不见她。
日日夜夜陪伴,好像成了习惯,不论多晚,亦是刮风下雨,从不停歇。
后半夜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雨声从小到大,淅淅沥沥到滂沱大雨,黑沉沉的天空压抑的都有些变色了,雷声嘶吼着划破天际,照亮了昏暗的屋内。
床榻上,安妄双眸紧闭,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格外的不安。
惊醒后,也顾不上穿好衣服,他直往江棠念的院子奔去,一路上,身体被雨水淋的湿透也不顾,直到去到她院子里,看见她好好的睡在塌上,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没走,还在……”
他莫名有些劫后余生,小声呢喃着。
看着塌上那人安静的睡颜,冷白的手指沾着雨水颤颤巍巍的想碰她。
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他真的好想她。
安妄也说不上来刚刚是为什么,心里就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心慌感,总觉得,江棠念要离开了一样,本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就会消失,可是没有,反而加重了,令他愈发的不安了起来。
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的将所有计划提前实施,宁愿每夜守在江棠念房门口,他怕她离开。
他只剩她了。
看到她安好,她还在,那颗慌乱不已的心脏才渐渐平息,回到了身体里。
发愣的那会儿,雨水混着指骨的弯度,往下滴着水,一滴掉到了江棠念脸上,安妄回神仓促的收回了手,动作幅度有些大,双眸死死的盯着江棠念,生怕惊醒她。
看她半天没动,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棠棠不想看见他的。
不能让她看到他,她看见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安妄有些狼狈的出去,将门掩上。
江棠念缓缓挣开双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静静的擦掉了脸上的水。
安妄没再回去睡,一直守在江棠念门口,他记得她不喜欢打雷天。
心神偶然有些恍惚,站都几乎站不稳。
这几日实在有些太累了。
安妄闭着眼靠墙坐着,身上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屋外狂风大作,裹挟着雨水刮入檐下,身上全是湿的,天气已经转凉,刺骨的寒意渗透进了骨子里。
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眼睛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安妄半眯着眼,下意识抬手去遮挡,衣摆恍然垂下,露出了半截冷白腕骨,五指张开又绷紧,从指腹中悄然遗漏下了点点阳光,他怔了怔,慢慢的松手放下,猛然发觉,原来是天亮了。
雨停了。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安妄起身离开,脑袋一片昏昏沉沉的,起身那刻几乎站都不稳,直接颠倒在地,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是得温病了,腿脚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难免有些僵硬。
他慢吞吞的爬起,离开。
身形凛冽,衣摆被早晨的微风吹的微微鼓起,猎猎生风,步伐有些踉跄,瞧着萧瑟又寂寥,落寞满身。
刚回到院子里,安妄就病倒了。
嘴里一直在唤着她的名字。
“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