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路莫测
“给母亲大人请安。”
赵瑾在房中站定,毕恭毕敬地给关氏行了一礼,关氏微微眯着眼睛,笑着伸出手来:
“快过来坐,难得今日休沐,你不好好歇息,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
“母亲说笑了,儿子若是不来瞧您,只怕您要抱怨儿子不孝了。”
赵瑾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旁人很难捉摸到他的心绪,但唯有在母亲面前,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上才会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关氏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冲身旁的一等丫鬟迎春说:
“你快去问问,煜丫头和明哥儿几时来给他们父亲请安?小辈们也不该短了礼数才是!”
“是。”
迎春应声走了出去,关氏却微微敛了敛笑意,正色注视着儿子赵瑾,意味深长道:
“瑾儿,你如今也过了孝期,袭了爵,是这府上的正经当家人了,有些事母亲本也不愿再多问,只是有一点,你妻许氏已过世多年,你如今做了国公爷,大小应酬上没有正妻同往,多少是过不去的。况且,偌大一个国公府,总要有人理家不是?如今煜丫头和明哥儿也大了,你也该考虑续弦之事了。”
赵瑾还是世子时有一个原配夫人许氏,乃宁国公嫡女,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女儿赵文煜已经十岁了,儿子赵景明刚刚过完八岁生辰。许氏在生景明时伤了身子,抱病多年,三年前撒手人寰。
赵瑾对这个正妻虽谈不上多么恩爱,但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年来未曾纳过妾。因此,许氏病逝后,赵瑾决定为亡妻守义几年,未急着续弦。
听到母亲骤然谈及此事,赵瑾并不觉得意外,这些年,想把女儿送上门给他当续弦夫人的人家都快把镇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赵瑾少时就有小潘安的美誉,高中探花后更是风光一时,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兼修之才,即便如今是要给儿女们找继母,依然有不少出身不凡的官家女子想挤进镇国公府的大门,就算不为镇国公府的家世,也为能得赵瑾这样一位光风霁月般的如意郎君。
不过,关氏替他相看了这么多年,心里若是没有个大概,只怕不会贸然提及此事。
“听母亲的意思,这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赵瑾看向关氏,关氏眨了眨眼睛,却往赵瑾跟前探了探身子,反问道:
“倒是你,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赵瑾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眸。他不是没考虑过续弦的事,正如母亲所言,他的确需要一个正妻陪他在外交际应酬,也确实需要一个当家主母操持着偌大一个国公府。更何况女儿家十二三岁就可以相看婆家了,十五岁及笄便能考虑婚事了,文煜已经十岁,也该由母亲领着多去参加一些大户人家的宴会,与同龄的贵女们结交,在各家诰命夫人眼前露露脸,日后才会有个好亲事。只是眼下这个局势……
赵瑾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高背椅上的扶手,沉声道:
“母亲,如今朝中形势您也是知道的,陛下年事已高,一心想着长生不老,不知吃了哪个所谓仙人道士进贡的金丹,近来连着多日不上朝了。去年岁末,陛下才刚把骠骑大将军沈家以拥兵自立、意图谋反定罪,竟是满门抄斩,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沈家和他们赵家一样都是当年帮高祖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功勋。不同的是,沈家世代仍旧以武传家,赵家却在受封镇国公之时主动上交了虎符,卸甲释兵权,世代以文传家。赵家子弟如今虽依旧习武练功,却皆是通过科举入仕,多年来再无人从军领兵,为的就是怕日后位高权重,遭受到君主的猜忌。
而如今骠骑大将军沈家的遭遇,正印证了赵家几代人的担忧。
关氏听了赵瑾所言,右手的拇指不停地摩挲着一串佛珠,沉默了片刻才道:
“陛下收拾了沈家,接下来便有可能针对我们赵家了,只是咱们赵家已做文官多年,手上并无兵权,早年在军中结交的旧识也逐渐没有了往来,陛下对我们赵家的猜忌应该不会太深,但是咱们却不能不防。”
赵瑾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道出自己心中所言:
“沈家一倒,当年助高祖皇帝打江山的旧臣便不多了,咱们赵家在其中难免树大招风,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的一举一动只怕都会被有心之人盯着,所以……”
赵瑾微微顿了顿,抬头看着母亲说:
“母亲若要我续弦,我恐怕不能挑个家世太好的,如若我续娶了高门大户的贵女,陛下必定以为我尚不知足,还想结交位极人臣的勋贵,再往高处攀去。倘若我向下迁就,择一家世平平或是和离再嫁之女,反而会让所有人觉得我没有那么高的心气儿,也不会惹了陛下的猜忌。这个时候,一个出身不算太好的国公夫人,正是咱们镇国公府的保命符。”
关氏听了赵瑾所言,也觉得甚是在理,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赵家越要谨小慎微。赵家祖祖辈辈宦海沉浮几十年,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如今几乎全靠赵瑾一个人撑着了,他若出了差池,那便是整个镇国公府的末日。
就在母子二人忧心前路之时,外头的珠帘响起,一个二等丫鬟笑意盈盈地走进来通传道:
“老太太,国公爷,姑娘和少爷到了。”
原是文煜和景明姐弟二人前来请安来了。赵文煜虽只有十岁,但个头高挑,模样清丽,脸上已褪去婴儿肥,眉眼像极赵瑾。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襦裙,配淡紫色褙子,袖口绣着精致的粉色莲花,如墨般的乌发上斜插着两朵长安城里正时兴的珠花,手腕上戴了一个质地上好的玉镯,实在温婉可人。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弟弟赵景明,景明生得白皙可爱,圆圆的脑袋,圆圆的小包子脸,圆圆的大眼睛,他紧跟在姐姐身后,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给长辈们行礼。
“文煜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景明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关氏见孙儿们前来,方才还眉头紧锁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她牵起文煜的手把她揽到身旁,关切道:
“煜丫头前些日子中暑,总是食欲不振的,夜里也睡不踏实,近来可有好些?”
“劳祖母挂念,孙儿一切都好。”
赵文煜的声音十分清甜,关氏抬手抚了抚她缎子般的长发,向一旁的刘嬷嬷问道:
“煜丫头今日的早膳可有好好用?进得可香?”
那刘嬷嬷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如实回禀道:
“回老夫人,今晨姑娘的小厨房置办了四样早膳,一碟水晶虾饺,一碟素三鲜包,一碟清炒脆藕,一碟茶香豆干,汤水是红枣大米粥和菌菇鸡丝汤,姑娘虽进得不多,但每样都略进了些。”
关氏满意地点着头,温和地说: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务必要好好用膳才是。”
说完,关氏又给迎春打了个手势,吩咐道:
“去问问厨房,今晨让他们做的金丝枣糕、山楂芙蓉果可妥了,妥了就给煜姐儿拿来,还有明哥儿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和藕粉桂花糕,也一并催上一催。”
“是。”
赵瑾闻言,将手中的茶盏轻搁至一旁的红木雕花小案上,笑道:
“小孩子家家的刚用罢早膳,还能有多少胃口?母亲莫要太惯着他们了,只吃得甜却吃不得苦,可不是什么好事。”
“瞧你说的,咱们赵家子孙如今是愈发单薄了,一代不如一代!你父亲那辈尚且是亲兄弟三人,而今我膝下却统共只你兄弟二人!你爹生前房里虽还有个孟姨娘,可孟姨娘也只生了个让人不省心的女儿。现如今,你又只景明这一个儿子,我自然是疼都疼不过来!”
人丁兴旺,家族方能兴旺,赵家几代子孙一代少过一代,偌大的国公府里倒是愈发凄凉了。
关氏将一旁的景明揽到怀里,揉了揉他圆溜溜的小脑袋,慈爱地问道:
“乖孙儿,告诉祖母,近来可有好好念书?可有认真习武?”
景明扬起小包子脸,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说:
“回祖母,孙儿近日可用功了,父亲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前些时日骄阳胜似火,孙儿也不曾耽搁了读书习武呢!”
关氏闻言,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的细纹都挤到了一起,只拍手称赞道:
“瞧瞧,这般小的年岁就知道骄阳胜似火了,真真是比你爹少时还要早慧些,祖母只盼着日后你也能像你爹一样,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才好!”
赵瑾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忍不住一阵怅然。母亲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家族荣耀呕心沥血,为了她的娘家,也为了她的夫家。
现如今,赵瑾自己接管了镇国公府,成了第四代当家人,可是面对这个“烂摊子”,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压迫与无奈。那些看似富贵光鲜的表面之下,掩盖的全是欲望和人心,他是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牢笼般的深宅大院了,可他的儿子却还要和他走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