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投罗网
……
翌日清晨。
神光赫赫,春晖熠熠。
萧璟坐在案前,玉质冰相,目若点漆。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抚摸着一个小像,从似绸缎的乌发,淳浓染春烟的黛眉,肌红的玉靥,最终落至素约的纤腰。
极尽厮磨,来回游离。
他薄唇洇了洇,渐渐泛起素日里的淡粉色。
“沈小姐,沈公子,殿下在斋室内。”外头,传来了夜一,夜二恭敬的声音。
沈漪与沈策颔首示意,走进斋室。
夜一与夜二在背后相视一笑。
殿下不过是休养了一天一夜,身上那般严重的伤势,竟是好上许多。
沈小姐在殿下身边,便是能医百病的“良药”。
萧璟大手一拢,将小像藏匿在宽大的衣袖当中。
他站了起来,金黄色的光束描绘着他萧萧肃肃的身影。
沈漪看向萧璟,眉间温婉似流月,柔声问道:“阿璟,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萧璟丹凤眼缀着炙烫的星辉,声线带着低质感的微哑:“已是大好。”
他提起剑,似想在沈漪面前舞弄一番。
始料不及,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沈漪眼睫毛颤了颤,她走过去捡起萧璟的长剑。
她蹙着眉道:“阿璟,莫要逞强。”
“这把剑在你尚未痊愈之前,我替你保管。”
萧璟敛目,薄唇抿了抿。
他瓮着声音道:“知晓了。”
沈策在旁侧冷眼旁观着萧璟精湛得毫无破绽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地低哼了一声,太子年岁比他与漪娘小,心眼倒是多得很。
倘若不是看在太子曾救下漪娘两次,定拆穿其面目。
沈漪望着萧璟莫名委屈的俊脸,心想是不是她太过疾言厉色了。
她的声音温柔了:“阿璟,你今日审问夏侯将军等人,我还有大哥与你一同前去,可好?”
萧璟抬眸,丹凤眼卷裹着深蚀的焰火。
他乖巧点头。
沈漪清浅一笑,内心的思绪飘远。
昨日阿璟无意间道出太傅不曾教导他最为基本的储君之道,隐隐要将他养废。
阿璟的太子之位,太多人在虎视眈眈。纶城水患一案牵扯过多,远比想象中的复杂,甚至再深究下去,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她既为了阿璟掺和进来,那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一盏茶后。
地牢。
吱呀一声。
夜一推开了铁质大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昏黄的火把在摇曳,忽明忽灭。
被绑在木架上的三人囚衣尽是斑驳血迹,他们神色颓靡地低垂着脑袋。
听到动静,夏侯将军抬起头,他第一眼便看到素衣蕴藉的沈漪。
当年的皇宫夜宴,沈小姐十指纤纤,弹了一曲平沙落雁,技惊四座,赢得众人喝彩。
他不屑地将金樽的清酒喝尽,嗤笑,像沈漪这种养在深闺里面的娇弱贵女,只会舞墨弄茶,若在战乱的时候,必然会沦为战利品。
可偏偏就是他最看不上眼的沈漪,败了他们的大计!
夏侯将军的目光又落在萧璟身上,狂妄一笑:“萧璟啊萧璟,堂堂一国太子,竟是要一介女流来搭救,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璟漠然注视着夏侯将军,丹凤眼透出异样诡谲的寒戾。
沈漪眸光清泠泠,用着再是平静不过的语气道:“夏侯将军栽在我区区一个女子的手下,想必是觉得莫大的耻辱。”
夏侯将军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脸上带着恼怒的阴狠:“沈漪,你不过是趁我们不备,侥幸赢了一局,接下来,你势必输得一败涂地,不仅丢了身家性命,还会连累沈侯府!”
沈漪眸光泛起潋滟的涟漪,语气平缓:“那且看看究竟是你们身后之人手段高明,还是我们胜上一筹。”
她话锋一转,惋惜道:“不过可惜,夏侯将军是没有命数看到了。”
一句话彻底砸碎夏侯将军强装出来的猖獗,他气结:“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沛郡郡令突然道:“对我等严刑拷打两天两夜,也从我等撬不出任何消息。”
“沈小姐行事果决,何不杀了我等三人泄恨?”
沈漪看向这个年轻的沛郡郡令,他的眉骨极高,显得神色之间有一丝凶厉。
她素靥从容矜雅:“我们既不杀你们,也不再对你们用刑。”
“只需散播你们已对太子殿下招供的消息,再佯装把守森严的阵仗,你们背后的主子便会按耐不住。”
沛郡郡令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原以为沈小姐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他语气几乎是带着讽意:“沈小姐是想瓮中捉鳖?如此浅薄的计谋,一眼便能识破。”
倏忽,沈漪唇角一勾,绣面芙蓉一笑开。
她的声音淡然,却是字字珠玑:“郡令你错了,此一局为心战。”
“纵使你们背后的主子识破是局,但此事牵扯重大,危及诸多人性命。他命人再探再报,午夜梦回之时,他的内心是否会迟疑,是否会惊惶不安。”
“我们手中有筹码,能等下去,但你们背后的主子敢么?想必,他是不敢的。这一局,我们必赢。”
整个地牢皆静,众人心中为之一震。
他们怔忪地望着巧笑倩兮的沈漪,很快眼中闪烁着欣赏之意,几欲拍案叫绝。
沈小姐字字敲打在他们的心上,是啊,怀疑的种子一旦埋在心底,哪怕故作平静,哪怕深知不可能,
这种子也终究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萧璟丹凤眼扫向众人惊叹的神色,眸底渐渐侵染着猩红的暗影。
他垂下眼睑,纤直雅黑的眼睫毛遮掩住他汹涌澎湃的情愫。
妒意上心头,私欲在作祟。
……
纶城又砸来一道消息,在长安城如惊雷响起,沉沉滚滚地散了开去。
太子殿下亲自审问几个欲想捣毁纶城的奸恶之徒,酷刑之下,他们终于供出幕后主使。
据闻,这幕后主使深谋远虑,桃李满天下。
待神机营的禁卫军与沈侯府的护卫做好纶城的灾后活计,再将几个证人带回长安城禀告皇上,惩治此幕后主使弥天大罪。
长安城的簪缨贵族心底惴惴不安,隐隐觉得风雨欲来,似有一双手在搅乱士族门阀与皇室的平衡,掀起惊涛骇浪。
长安城一府邸。
黑衣人神色焦灼:“主公,您以为长安城的传闻,是否属实,又或是太子的阴谋?”
幕后主使老谋深算,桃李满天下,分明是直指主公。
老者混浊的眼睛尽是杀意,他捋了捋发白的胡须:“老夫笃定,太子没有这般深沉的心计,应是沈自山的女儿在设局,引老夫露出马脚。”
他冷笑一声:“老夫在朝堂数十载,什么风浪,什么算计没有见过。此事不过是烟雾弹,不必放在心上。”
黑衣人听罢,本来提起的心安定了下来。
确是如此,主公为官三十余载,高瞻远瞩,沈小姐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片子,哪里是主公的对手?
他毕恭毕敬道:“是,主公。”
半晌,老者却是迟疑了,他声音深浑:“派人前去探纶城的情况。”
黑衣人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额际冒起了冷汗。
他声音晦涩:“属下遵命。”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数日来,神机营的禁卫军与沈侯府的护卫依旧在纶城有条不紊地清理马道,修葺被毁房屋。
老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牢牢记着太子殿下与沈侯府的恩情。
若无他们,纶城的老百姓必然会居无定所,饥寒交错,那该是何等生灵涂炭,灭绝人寰的惨象。
而看守地牢的禁卫军人数亦是一天比一天多,重重把守,就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
太子殿下归长安城前夕。
三更天。
夜似浓郁得化不开的黑墨,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禁卫军守在地牢门前,他们目光如炬,腰侧配着长剑。
趁着夜色,十数人黑衣人悄然潜伏着,他们一步步朝着地牢靠近。
禁卫军耳聪目明,他们发现了黑衣人,声音凛然:“何人在此?”
十数个蒙面黑衣人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一行禁卫军当即追去。
半盏茶后,第二波蒙面黑衣人又来到地牢前,正欲进去。
骤然,深黑的天穹传来咻咻咻的声音,箭矢朝着他们刺来。
第二波蒙面黑衣人始料未及,被箭矢射杀了数人,应声倒下。
余下的蒙面黑衣人惊惶逃去,禁卫军穷追不舍。
夜,更深了。
茫茫大地,一片寂然。
第三波蒙面黑衣人来到地牢门口。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踏着倒地身亡的同伴尸体,他不屑冷笑:“沈小姐啊沈小姐,你能预料调虎离山之计,却万万没想到主公有投二石问路之策。”
“到底还是主公更胜一筹。”
言毕,他领着一众手下朝着地牢走去。
地牢血腥味浓重,混杂着铁锈的气息。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在地牢环视一圈,终于找到了夏侯将军三人的身影。
三人囚衣遍布着或干涸的,或新鲜的血迹,他们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肉。
果然。主公听此传闻,再三迟疑,终是狠下心来,派他们前来灭口。
他们必定是供出了主公,背叛主公之徒,下场只有一个,死。
他目光一寒,拿起刀劈开铁门。
夏侯将军三人神色迷糊,隐隐看到有人来救他们。
他们气若游丝:“救我,救我……”
蒙面黑衣人嘴角流露出古怪的笑意,语气阴森:“夏侯将军,你们几人已经背叛了主公,还妄想主公派人救你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今日,正是你们的死期。”
“夏侯将军”拨开掩面的头发,对着他们开怀一笑:“小爷我在此等候你们许久了!”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目光尽是不可置信,脸色阴沉似水。
他们中计了。
这一局,主公竟是败在沈小姐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