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处为家
有时,时间可以忘掉一切,但也有例外,随着时光的推移,心中却是愈发的痛苦。三个月了,卧龙山庄揭全庄之力,又广散消息,几乎全天下人都在寻找计文泽的踪影,可百日已过,毫无线索,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最终,诸葛千机在悲痛中,向广大豪门结下了定论:计文泽身遭不测,一代刀尊被神秘暗杀,这消息一传开,整个武林震惊上下。
计雪然本满怀希望,直到这失落的消息传来后,他绝望了,每天响天彻底的痛哭。哭声凄厉,一连五日,计雪然哭哑了嗓子,神情也同之前派若两人,就连见到方化也不再言语,他双眼呆滞,已与那行尸走肉无异。
“咣!”一阵锣声传开,山庄又来了几人。紫青竹林间挂满了白布,侍卫将来人带进了灵堂。来人都身着紫衣,中间一年轻人面容庄重,但外露股股气息不似正道。堂中,诸葛千机站在灵堂前,望着来客,方化不愿见世人,没有出席,计雪然身披孝衣,跪在灵牌下,呆呆的盯着地下,还有几个僧人背对众人,念诵着佛经。两旁站满了祭拜之人。不少人见到来者,面上都显出厌恶之色。
那年轻人走出几步,对着诸葛千机微微一礼,道:“未央宫萧让,闻刀尊身遇不测,痛感万分,此次代父前来,望诸葛庄主节哀!”堂上诸葛千机点了点头,苍老的面容更显悲痛。
他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萧宫主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老朽替山庄上下谢过萧宫主!雪然,叩谢来客!”
计雪然面无表情,身子一倾,呆呆的磕去。萧让见原本可爱天真的孩子如今变成如此模样,也是一阵酸痛,他箭步冲上,扶住了计雪然,道:“孩子,不必如此。”他见计雪然依旧呆若木鸡,无奈叹气。
“诸葛庄主,我未央宫虽为魔教,为正道所排斥,但也不是作恶多端,不明事理的教派,刀尊深遭不幸,还不知凶手为谁,但终有一天,柳暗花明,凶手若是妖族异类,我未央宫定竭力斩杀!”萧让讲话铿锵有力,尽显出魔门大教少主的风范,但是正道之中却不尽看好,部分人轻蔑嘲笑,似在看小丑般议论纷纷。
萧让身边跟随之人怒目相视,几要发作,萧让心知正魔隔阂太深,不能久留,遂不等诸葛千机发话,抢言道:“身份有别,在下告辞!”
诸葛千机欲言又止,望了望众人,叹口气道:“恕不远送,代我谢过萧宫主。”萧让点点头,转首望了眼计雪然,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萧让走后,又陆续来了些许人,都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计雪然也是一一叩首,每人见到这俊美孩童却如此模样,都暗暗心痛,各自叹息。几个时辰过后,众人站在灵堂两旁,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那几个僧人背对众人念诵佛经。
“叮叮…”异象突生,灵牌旁的清寒宝刀忽然颤抖起来,众人奇色各异,盯着那把宝刀。一阵阴风吹进灵堂,堂内地上凭空多出了一个瘦长的人影。诸人回首望去,脸色皆变,灵堂门口,一高瘦男子站在那里,男子面色惨白,冷峻的脸上,一双寒目深邃无比,扫过了灵位。他走进堂中,那把清寒立刻静下,仿遇到了主人。
诸葛百略望见来人,面露怒色,忽然开口大喝:“佘十方,我山中又没有请你,你来作甚!”堂下计雪然神光中颤抖一下,望向了男子。灵堂设在山庄边缘,因来客众多,名门正道又齐聚此地,故而诸葛家也并未在周边布置阵法,来者均是进退自如。
佘十方目光不移,口中传来那鬼域之音:“我上了香便走。”诸葛百略再欲开口,却被诸葛千机拦下。
“哼,猫哭耗子,依我之见,刀尊的死,与你有关吧。”左旁一青年男子轻蔑道,比其他人轻松许多。但这男子身旁,几人倒是面露担忧,还偷偷的瞥向佘十方。佘十方寒光扫来,众人心中不由一颤,就连那青年也有一丝不自在。但他底气强硬,硬瞪着眼睛,反盯过去。
佘十方目光深邃,轻道:“秦吉,我来祭拜亡人,不想杀人,勿要逼我。”
语言平淡却震慑了不少人,而那男子却不以为然,挑衅道:“逼你又如何?我武林正道大都在此,虽不能以多欺少,但岂能由你放肆!”
或许有人领头,又或许得了士气,又有一人站出,指道:“秦少帅所言极是!你三尸教乃邪门异族,行事残暴,与那妖族又有何异?赶快离开这里!”这人年过六旬,周身毛发通红,极是怪异。
佘十方瞧也不瞧,冷然道:“无耻之徒依仗老父横行霸道也就罢了,赤九烈,你想要你烈火门灭门么?”
“佘十方,你欺人太甚!”秦吉与九烈同声喝骂,几欲出手攻之。
正在这时,一骂声传来:“都给我闭嘴!”方化红肿双眼,在风屏后大怒,但也不屑现身,这一绝世神医的暴怒,令堂中所有人为之色变。那跋扈青年还欲开口,被身旁之人按住,只见身旁人现出恭敬之色。方化怒压着心中的火气,又喝道:“佘十方,祭拜完便走。姓秦的看不惯他,去三尸教解决。再敢扰乱灵堂,别怪我撕破你们的皮面!”
一番斥责毫不留情,秦吉与赤九烈面上忽红忽白,极是难看,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诸葛千机见场面已尴尬至极,无奈劝道:“今日是文泽的丧日,都放下干戈吧,方化…”方化长叹传来,再没有言语。佘十方沉默不语,上了炷香,他正欲转身离去,诸葛千机言语传来:“雪然,叩谢来客!”
计雪然望着佘十方,没有拜下,佘十方顿了顿,寒声又道:“不必了,小子,日后别丢你爹的脸。”他言罢再也不看众人,暗自离去。诸葛千机叹了口气,拍了拍愣神的计雪然,深深摇了摇头。灵堂中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各人心中都放松许多。竹林外,佘十方独自走出,他双目微微向一旁远方瞥了一眼,似乎轻声哼了一下,他回过眼神,身子竟然缓缓往地下漏去,不出片刻,消失不见。
远方林边走出几人,身着白衣,中间一俊朗男子,年过三十,他望了望来处,没有言语,朝林中走去。
“咣!”“王屋山孔雀谷尹谷主来拜!”长报一声,计雪然呆滞的双目忽然有了一丝光彩。堂内众人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尹芳竹这个名字已在十年前便响彻了天下,十年前,二十出头的尹芳竹学有所成,与恩师孔雀谷上代谷主狄云锡战成平手,不出两年便接下了谷主之位。之后这位年轻谷主才华得到了展现,八年的时间,不仅让他自己的修为更接天道,孔雀谷也比当年更加繁盛。尹芳竹不但长相俊朗,又修为通天,故也赢得了孔雀明王这一美名。
侍卫将来人带进堂中,尹芳竹走在最前,身边有一位长者,其他都是些年轻男女,几人面容庄重,一一走进。尹芳竹正视灵台,点燃了三柱高香,深深鞠了一躬,他抬起头,颊上有些惨淡,道:“计兄,芳竹来看你了!”
一旁诸葛千机望着尹芳竹,眼中神色复杂,尹芳竹这时整过身子,微微做礼,道:“尹芳竹见过诸葛师叔,仓促前来,还望见谅。”两大门派世代交好,尹芳竹自认为侄,更显尊重。
诸葛千机惨然一笑,道:“贤侄太见外了,你能亲自来祭拜文泽,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尹芳竹摇了摇头,叹息道:“文泽与我相交十年有余,我二人总是比武切磋,上次还是一年前在王屋山,不想…”说到这里,尹芳竹竟有了一丝哽咽。众人也受到感染,各自叹息。
“尹叔叔…”一稚嫩的哭音,从灵位下传来,尹芳竹回首,计雪然正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水,凄惨的望着尹芳竹。
尹芳竹不由鼻尖一酸,险些掉出泪水,他急忙走过,将计雪然拦在怀中,安慰道:“雪然,叔叔在,雪然不要哭。”计雪然被尹芳竹搂在怀中,丝丝苦绪又徐徐再现,原本已经哭干了的泪水,不知何时又流出眼眶,所有的悲痛,伤怀,全在这一刻爆发。
哭声掩过了所有声响,偌大的紫青竹林,响彻着无比伤怀的哭喊。没有人再阻止这孩童的哭喊,是不忍,还是不愿。计雪然趴在尹芳竹怀里,放肆的大哭,眼前隐隐黑去,不久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他只记得,众人急忙跑过的身影。
一连三日,方化费尽浑身解数,计雪然终于醒来,窗外大亮,床边趴着一人,房门却是关着的。计雪然奋力的半坐起来,才看清熟睡之人,诸葛西凉凌乱的头发,紧闭着双眼,背上不知谁的衣服盖在上面,看样子,应是守了一夜。计雪然心中莫名的激动,伸出小手,抚过了诸葛西凉的秀发。
“呃…雪哥哥,雪哥哥你醒啦!”诸葛西凉睡的不熟,一碰便醒了,他见计雪然转醒过来,大喜过望,连忙往门外跑去,口中大喊:“爷爷!雪哥哥醒了!”这时门外急忙跑进几人,诸葛千机和方化冲在最前,跑到床边。
“雪然,你可将外公好吓啊!”
“唉…好孩儿可算醒了。”计雪然面容憔悴的望着众人,几张熟悉的面孔后,露出了尹芳竹的影子,计雪然一阵心热,喊道:“尹叔叔!”出乎众人的意料,这计雪然醒来也不见亲人,却对那陌生人这般思念。人堆后,尹芳竹也有丝惊讶,微笑走进。
尹芳竹走到床边,摸了摸计雪然的小脸,道:“雪然,你终于醒了,大家可都担心呢。”
计雪然呆呆的望着尹芳竹,眼中夹杂着异样的神光,口中嘟嚷:“爹爹…”尹芳竹一愣,有些惊愕。诸葛千机众人也不明何事。
方化顿了顿,接道:“雪然现在还很虚弱,都退下吧。”神医开口,所有人都不得不听,顷刻间,虽有不舍,但还是都出了房门,只留下了诸葛千机兄弟,诸葛西凉再三请求,而尹芳竹被计雪然丝丝抓着衣襟,故也留在了房中。
方化见外人离去,沉沉叹了口气,深邃的望着计雪然,半晌,开口道:“雪然,你先放开你尹叔叔的衣袖,外公有话要问你。”诸葛兄弟相视一眼,似乎有些紧张。计雪然听得方化如此正态命令,双手不由的放开,尹芳竹也站离了床边,静守等候。
房中一时间无人言语,寂静的异常。“雪然。”方化开口道:“从今往后,你想与外公云游四海,还是留在这山庄之中?”尹芳竹一下明白过来,计雪然没了父亲,这由谁抚养倒也成了问题。
计雪然这次醒来,不像前几日那般浑浑噩噩,脑中清醒了许多,可听闻这个选择,根本毫无准备,可以说从未想过还会有这种选择。他内心矛盾重重,一方是养育自己多年的卧龙山庄,一方又是疼爱自己有加的外公,这让他进退两难。
诸葛西凉听到也是一震,她与计雪然从小长大,两小无猜,感情更是深厚不已,若计雪然蓦然离开,怎能让她接受。诸葛西凉想到这里,连忙搀住计雪然的小手,急迫道:“雪哥哥,你不会离开山庄的,是么?”
计雪然望着诸葛西凉的眼神,想着山庄中一切一切,心中不由做了一个决定,他望了望方化,轻声道:“外公,你…你能常来山庄么?”说完此话,他心中有些不知名的伤感。众人听到这话,表情各异,方化缓缓闭上了双眼,嗓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一旁尹芳竹见此情景,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的站着。诸葛西凉面上欢喜,兴奋的笑着。
计雪然话一开口,总不敢再看方化的脸,此时方化咽了口唾沫,轻颤道:“罢了,好孩儿,路是你选的,今后你便好好在山庄吧,待你想修行了,外公再来接你。”
修行二字如刀割,划在了计雪然的心上,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还没有找到,父亲又被奸人所害,若自己在山庄中,学不到什么绝学,又怎能为自己父母报仇,如今,只得跟随外公,学得绝世修行,才能报得雪恨。计雪然难受不已,自己离开了山庄,又要去接受新的生活,难,很难。
“外公…孩儿…孩儿跟你走…”
“恩?”
“雪哥哥!”计雪然这一改变主意,使几人反应异常,诸葛西凉大声叫道,使劲摇着计雪然的胳膊,诸葛千机皱着眉头,不言不语,诸葛百略急迫问道:“雪然,为何这般?在山庄有何不好?”
计雪然眼中满是泪水,哽咽道:“舅公,对不起,雪然不能在山庄,雪然要跟外公修行,将来为爹娘报仇。”讲到此处,他已经泣不成声。除了诸葛西凉,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孩童的想法,也都深深被打动。尹芳竹深深望着计雪然,脑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雪然?你可想明白了?”诸葛千机开口问道,脸上冷静许多。
计雪然看了诸葛千机的面容,道:“舅公,雪然决定了。”
一旁方化脸色平稳了许多,诸葛千机不见有何表情,道:“雪然,舅公理解你的打算,的确,在山庄中,根本不能学到高深修行,若跟你外公,自然有望修行有道,这样才能为文泽报仇,雪然,舅公不仅不会怪你,反为你作此决定而高兴,你真的长大了,日后你与外公游历江湖,记得,在川蜀,还有你的家。”
“舅公!”计雪然大声喊叫,扑到床边诸葛千机的怀中,诸葛千机紧紧抱住计雪然,不再言语,左眉旁似乎滑过晶莹。
诸葛西凉不愿相信,指着计雪然,大声哭喊:“雪哥哥,你骗人!西凉再也不理你了!”诸葛西凉带着哭声,跑出了房门。
尹芳竹是唯一的外人,却也被这场面深深的感动,他摇头苦叹,抱拳道:“恕晚辈无礼,这原是前辈们的家事,可在下也因巧得知,在下局外之人,本不便插手,但雪然于我有救命之恩,晚辈自大一次,能否收雪然为徒?也望…”
“多谢美意了!方某还没老到那种地步,我方化的外孙,还是我自己来教!”尹芳竹本想巧出奇意,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可还没说完,被方化打断,听这言语,怕是被方化误会了。
尹芳竹暗呼糟糕,连忙解释:“方前辈误会了,晚辈没有小看前辈之意,只是想要了却一桩自己的心事,也想能方便了两方前辈,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几位前辈勿怪!”
众人各有所思,倒是没有料到尹芳竹突然的建议。计雪然心中百味俱全,刚一听到,很是欣喜,但一见方化的皮面,没来由一丝不舍之意。诸葛千机兄弟二人也心中叠涌,虽然两大门派世代交好,但是自己堂堂蜀地第一门派中的人,要去别的门派修行,说什么也过不去,但也不好薄了对方的面子,只得强笑道:“贤侄的美意,老朽也是心领了,但无论如何,要看雪然的意见,若雪然愿意,我几人说什么也不能强留的,贤侄?”
诸葛千机一番言语倒是有些惹恼了方化,方化冷眼观之,诸葛千机也有丝不适。尹芳竹如此说来,倒并不是考虑不周,他乃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又是武林大派的一派掌门,心思自当缜密。他见众人如此,接道:“唉…此是晚辈唐突了,虽山庄与我孔雀谷世代交好,但如此一来未免让江湖朋友有所流言,只是前辈与雪然甚是有缘,对雪然又喜爱尤甚,故才有此决定,望几位见谅了。”
方化也明白其中事态,也不想再做争吵,但还是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你们也不必在此客套了,雪然已决定跟我走,此事就这般定下,再过五日,方某便离开,雪然,这几日你好好准备吧。”留下这不冷不热的几句话,方化看了眼计雪然,转身离去。诸葛千机兄弟面上无奈,尹芳竹神情也有些尴尬,对计雪然笑了笑。最可怜的还要属计雪然,父亲的离去,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