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先帝遗诏
出了御书房,梅丞相和崔宏靖,并排慢慢走着。
“祝少卿是王爷的人?”梅丞相轻叹一声,慢悠悠地问。
崔宏靖驻足,平静地看着梅丞相。
半晌,他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梅丞相再次叹息,“皇上将皇权看得极重,最痛恨谁觊觎皇位,痛恨提前站队。因为皇上认为,将来谁能坐上这位置,那是由他赐予,而不该哪个皇子用手段得来……同时他恐惧,恐惧任何事脱离自己的掌控。王爷还是小心为上。”
崔宏靖点点头,“岳父大人,不知,雪儿可与你联系过。”
梅丞相面色微怔,因为他听到崔宏靖叫他“岳父”,还叫“雪儿”。
难道说,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王妃?
梅丞相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崔宏靖面有愧色,“雪儿,她昨晚,带着南星离开了王府。本王现在还没能找到她。”他顿了顿,赶紧又说,“不过岳父莫要太担心,雪儿身边,还有暗卫跟着。”
梅丞相还算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王爷如实告知。”
崔宏靖:如实告知?难道要本王说,我想强了她,所以把她吓跑了?
“总之,都是本王的错,惹她生气了。”他说得很没有底气。
“吵架了?”梅丞相心里焦急,却还是耐着性子问。
崔宏靖点点头,“算是吧!”
梅丞相叹道,“小女顽劣,若是平日,我也倒是能放心些。只不过,眼下京城局势如此,到处都乱糟糟的,唉……王爷心里若还有一丝在意小女,还是快些想办法吧……我,我也要赶快让人去找找……”
梅丞相并未责怪他,崔宏靖反而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料梅丞相又叫住了他,“对了,还有件事,得告知王爷一声。是关于小女芷画的,这本是家丑,但事关王爷……”
听罢梅丞相说了个大概,崔宏靖愈发愧疚,自己将梅丞相的嫡女气得离家出走了,如今生死不明,梅丞相却还在替他着想。
但在宫中,他不便表露什么情感。
“说起来,这事也怪我。我就不应该和家允在家里说这种事的,不然也不会让芷画她娘听见。只是太子已经知道先帝爷给你留下的东西。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此事……王爷还是早做准备吧。”
崔宏靖瞳孔瞬间收缩。
所有事都凑一堆了,他觉得心里就像有块巨大的石头压着。
不行,他不能慌。
人在慌乱之下,必然会思虑不周。
哪怕走错了一小步,也可能会万劫不复。
回到王府,依然没有梅雪儿的消息。
这让崔宏靖更心烦意乱,甚至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漫无目的地在府中踱着。
不知不觉便站在了清风苑门口。
想到好不容易将她寻了回来,可当晚便又失去了她。
拥有时,他浑不觉得她有多好。
失去后,他才发现,他甚至可以为了她,放弃很多他一直在争取的东西。
从清风苑出来,他又静静地站在那棵桂花树前。
他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匡嬷嬷来时,他说“本王的王妃说,如果在冬天将桂花树的树冠砍掉,只留下树桩,来年桂花会开得更好”时,梅雪儿那憋屈却不敢反驳的模样。
他突然就笑了,笑得凄凉而落寞。
好想再看看那张有些吃瘪的脸。
好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雪儿,你在哪里?
难道,你今生真的不愿意再见本王了?
就算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本王也一定要找到你。
你永远是靖王府的王妃。
本王绝不会放手!
哼,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本王!
他回到自己的见贤阁。
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大道无为”,他又想起梅雪儿第一次来这里时,将这四个字读成“采药超人”。
他苦笑。
为何走到哪里,都有她的影子?
走到哪里,都会想起她。
然后,他使劲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她的影子从脑海中甩掉。
他将那幅字画轻轻取下来。
字画有些年生了,用精致的红木框装裱着。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画框,轻轻抚摸着。
只有他知道,书写着“大道无为”二字的宣纸背后,竟有个夹层。
夹层非常隐秘,即便仔细检查也不易发觉。
夹层里,有一张薄如蝉翼的、明黄色的绢帛,圣旨那种特有的明黄色。
这是先帝留下的遗诏——
朕孙崔宏靖,董氏妃所生,立为皇太孙,朕身后,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那时,崔宏靖才五岁,已知晓皇祖父即将永远离开他,也记得当时病榻前,除了他和皇祖父,就只有两个人:梅丞相,和服侍了皇祖父一辈子的贴身大太监付公公。
他静静地看着皇祖父,只是抽泣,不敢哭出眼泪,怕皇祖父伤心。
他记得,当时皇祖父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他拉着孙儿的手,“这份遗诏如何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也许会让你登上九五至尊,也或许,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你父王势力已盛,你又年幼,朕不敢公开宣诏,否则只能给你招来大祸。朕本想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再走,可来不及了……今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崔宏靖记得,父皇赶来时,皇祖父正勉强撑着身体,在宣纸上写下了“大道无为”四个字。
写完后,他示意付公公将字画收好,当着太子的面,亲手交到了崔宏靖手中,“无为、不争,便挺好。惟愿你一生,平平安安……”
崔宏靖觉得,当时父皇并非没起过疑,不过,这是皇祖父亲手赐给自己孙儿的字画,他无任何权力夺去。
况且,父皇当时也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任何不妥。
只是崔启墨万万没想到,宣纸有夹层,夹层中有足以撼动他皇位的遗诏。
这么多年来,这份遗诏,一直明晃晃在挂在他的见贤阁,任谁走进这间屋,一眼便能看到。
谁也想不到,如此要命的东西,他竟直接挂在墙上。
那是先帝的亲笔手书,没人敢去动。
先帝驾崩后,一直服侍他的付公公也跟着殉葬了,天下知道这份遗诏的,就只有两人,梅丞相和崔宏靖。
崔宏靖当时才五岁,他再有帝王之相,也无法撑起这庞大的国家机器。
而且,当时朝中基本上都是崔启墨的人,他若拿出这份遗诏,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梅丞相让他隐忍,让他隐忍、不争,暗地积蓄力量缓缓图之。
这么多年,梅丞相一直和崔宏靖没什么来往,一直在朝中保持中立。
只有这样,才能让新皇放心。
其实,崔宏靖一开始并未想去夺这皇位。
只要能好好地活着,他别无所求。
父皇,有魄力、有手段。
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不过,随着年纪慢慢长大,他也想明白了很多小时候忽略了的问题。
比如,皇祖父那场病为何来得如此突然?母妃为何突然就自尽了?
随着他逐渐长大,便察觉到,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一切疑点,都指向他的父亲,当今天子崔启墨。
想清楚这些后,崔宏靖的想法变了。
他必须奋力一搏——即便是为了皇祖父,为了母妃。
然而,皇祖父去世后,在父皇的打压下,他难有作为,只能偷偷发展自己的势力。
崔启墨本就精明,又特别忌惮他,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马脚。
若非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苟活着,若非父皇还念着一丢丢父子情,也许,靖王早就是个死了的靖王。
十多年来,他一直如履薄冰,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
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前些年有一次,崔启墨派崔宏靖外出公干,王府却突然失火。
梅丞相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份挂在见贤阁的先帝遗诏。
事发突然,梅丞相不敢现身靖王府去抢救,他能想到的,又完全放心的,只有自己的儿子梅家允。
梅家允会一些武功,运气好的话,可以避开那些侍卫潜入见贤阁,将字画抢救出来。
但当扮成救火府兵的梅家允赶到时,画框已从墙上脱落,摔坏了,宣纸一角也已着火。
他赶紧抢下了那幅字,同时也发现了宣纸里的夹层,发现了里面明黄色的绢帛。
梅丞相只能告知儿子实情。
儿子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会永远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后来,崔宏靖又找人重新修复了这张字画,表面看上去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所以,知道这份遗诏的人,变成了三个。
连庄翔,崔宏靖都没告诉。
然而,现在太子竟然知道了。
崔宏靖知道,他面临的,将是一场浩劫。
梅雪儿就这样离开也挺好,难不成,要让她和自己一起来面对这场危机?
那会真的要了她的命,她不应该因为本王,将自己的命搭上。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崔宏靖蓦地想通了,爱她,就放手,护她安全!
他用镊子将皇祖父的遗诏,小心翼翼地从宣纸夹层中取出,仔细叠好,揣进怀中。
重新挂好那幅“大道无为”后,他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三个头:“皇祖父,请恕孙儿不孝,不能遵从您的心愿,不能做到您所说的‘不争’。不过,您也说过,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要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孙儿若一直不争、不抢,就什么都没了。连命都没了,又何谈查出谋害皇祖父的凶手,何谈查出母妃的真正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