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羞辱
三更天。
偌大的东阳候府，只剩一个单薄瘦弱的小身影，卖力的在水盆中洗刷着。
半个月前，年仅十四岁的千扇，被人牙子带到东阳候府后，每日就从早到晚不停的洗碗。
此时的千扇看着面前还有几大盆的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低头‘吭吭哧哧’的洗。
“呦，小丫头还洗着呢？”听到声音，千扇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方子，又将头低了下去。
“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跟你说话装听不见是吧。”
说着方子伸手推了一把千扇，千扇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顿时眼泪簌簌得往下掉，多日来的疲惫，睡不好觉，吃不饱饭。
随着方子这一推，眼泪像泄了洪的水，连绵不绝。
方子却笑得前仰后俯，指着千扇说道：“果真是农户里出来的人，连摔倒都是这般蠢笨，难怪我姑母会让你来洗碗。”
听到这话，千扇不仅不还嘴，洗碗的速度也更加快了起来。
方子的姑母就是外院的管事庄妈，对于这个庄妈，千扇是又恨又怕。
恨得是一同来的那么多小丫头，偏偏让她一个人来洗碗。
而且是整个东阳侯府所有人的碗。
怕的是，一旦千扇洗得慢了，或者是没洗完。
等着千扇的是，轻则不准吃饭，重则便是随手拿起棍子就往千扇身上招呼。
千扇被打得哇哇直哭，越哭庄妈就打得越狠。
打累了，黑了心肝的庄妈，还一脸恶狠狠的对着千扇说道：“闭嘴，再哭打死你，碗都洗不好！还有脸哭！少给老子找晦气！”
再到后来，千扇被打得再狠，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每次被打，跟在庄妈身后的方子，都会一脸坏笑得看着千扇。
但当庄妈走后，方子就又会像今日这般出现在千扇的面前，对着千扇说些有的没的。
千扇最开始还以为方子是这东阳侯府里唯一关心她的人，但随着次数多了，千扇就发现方子的不怀好意。
就比如现在，方子笑得差不多了，便找了个木凳子，紧挨着千扇坐了下来。
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将千扇往怀里搂。
“小丫头，这外院我姑母最大，你要是跟了我，我保准让我姑母给你安排个轻省的活。”
千扇一边扭着身子无声得反抗着，一边又低头去洗剩下为数不多的碗。
千扇知道，最多再有半刻钟，就能将所有的碗洗完，然后就能去睡了。
对此，千扇是一点都不想跟方子做无谓的纠缠。碗洗不完，就不能睡觉，更有可能挨打。
而千扇身上的新伤旧伤，一直就没消停过。
见千扇这般不说话，方子早就习以为常了，自顾自的上手，在千扇的背后摩挲着。
顿时，千扇心里一股异样的感觉猛然升起，连忙起身将方子推了一把。
方子也一个重心不稳，连带凳子，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摔在地上的方子，愣了几秒，然后起身一边拍着灰，一边叫嚣道“呦，你还涨脾气了？”
这还是千扇第一次还手，之前都是找借口起身躲避之类的。
眼见着方子得脸色，在月色里越来越难看。
一直没吭声的千扇，低头揪着衣角，哆哆嗦嗦的回道：“请你自重，我是进来干活的，不是陪你那个的。”
“那个是哪个呢？”千扇说完，方子还装作一副不懂得样子，往千扇身前走了两步。
千扇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紧跟着也连连后退。
“你说你来这侯府有半个月了吧，你也清楚这外院的情况，你怎么就这么愿意吃苦头呢？这外院的丫头，哪个不是巴巴得往我身边凑，谁不知道我是庄妈的侄子。跟了我，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怎么就不懂呢？”
千扇心里也清楚，但看着方子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装听不懂？”
“我…不…愿意…”等了半天，千扇哆哆嗦嗦得回道。
方子一听，二话不说直接将千扇往怀里搂，下一刻嘴也在千扇的脸上胡乱啃着。
千扇又气又急，不住得闪躲。奈何方子虽然瘦的像树干一般，那力气却也是千扇比不上的。
“你…放开…我…救…命…”
这个时辰都睡觉了，别说灶房院里没人了，就连整个侯府外院都鲜有人迹了。
此刻，任由千扇怎么哭喊，怎么推拉扯踹方子，都无济于事。
方子就像黏在了千扇的身上一样。
就在千扇闭眼准备认命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是在干吗？”
这一刻千扇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阻挡着方子的进攻，一边大声呼喊道：“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
听到有人说话，方子立马停下解千扇裤腰带的手，刚一回头，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三公子，你怎么来了？”
月色下，一翩翩俊俏的公子哥，身着一身月白袍子，一脸玩味儿的看着瑟瑟发抖得方子。
趁这空隙，千扇赶紧低头将胸前敞开的外衣拉在一起。
抬头便与三公子四目相对，整个人顿时犹如被雷劈过一般。愣住了。
这般好看的人，仿佛如谪仙一般，令人不敢亵渎，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片刻后，千扇连忙低头，“噗通”一声也跪到了方子的身后。
方子却像扎针一般，连忙跪着向前行了几步。
而后只听方子，声泪俱下的对着三公子哭诉道：“三公子，饶命，都是这丫头勾引我的…”
方子话没说完，三公子就淡淡的说道：“这般丑陋货色，也值得你半夜在这折腾？”
“是是是！三公子说的对！是我鬼迷心窍。还望三公子替我保密，否则我姑母非打死我不可！”
“哦…你姑母是何人？”
方子连忙回道：“是外院管事庄妈。”
“那老妈子原来是你姑母，难怪你这眼神不怎么好，竟是跟你姑母一般眼睛不好使。”
“对对对，是在下的眼神不好，还望三公子饶命。”方子说着，就“砰砰砰”得磕起头。
那声音，在这静谧得夜色中，显得格外大。
千扇斜眼瞧着，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方子，此刻却如蝼蚁一般低到了尘埃里，甚是解气。
却又对三公子说的，那句‘丑陋货色’甚为不悦。
丑怎么了？这个世道，丑就有错了，说的好像还是自己上赶着冒犯了方子一般。
难道丑就不是人了？
丑就不该活着？
难道丑就有罪？
就如这世道一般，活该被人欺负？
自己丑，至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若不是家里穷，交不起高额的赋税，谁愿意被卖到这东阳侯府活受罪？
一瞬间，委屈、不忿、不甘充斥着千扇的内心。
“停停停，别磕了。”三公子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子，丢在方子的面前。
“这袋子还有些银子，够你去那红楼找个好看的姑娘，好歹，你也要挑挑食才行。”
三公子这话说得方子突然就愣住了，一旁的千扇也瞪大了双眼。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她千扇再怎么样，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这话叫眼前三公子说得好像她千扇有多不堪一般。
这世家大族里的人，外表长得好看，心就不一定了。
原本还以为，这东阳侯府里的下人坏，也就只是下人的原因。
听到这三公子的话，千扇算是明白了。
主子若是行的端，下人又怎敢？
方子反应过来后，连忙扑过去捡起来了钱袋子，磕头声竟比刚才还要大声。
“谢谢三公子！谢谢三公子！谢谢三公子…”方子这声三公子，叫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即便三公子早就离开了，方子却还抱着钱袋子，异常兴奋得磕头谢恩。
真恶心。
千扇抑制不住的恶心。
下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到头来还能拿到赏钱。
千扇跪在那里，气的浑身直哆嗦。
方子却还以为，千扇是被吓得哆嗦，贱嗖嗖得来到千扇的身边，难得好心的想将千扇扶起来。
就在方子手挨到千扇胳膊的时候，千扇连忙起身后退几步甩掉方子那黑黢黢得手。
她可不想方子再挨她一分一毫，这三公子已经走了，谁知道方子会不会又起了心思。
方子似乎看破了千扇的心思，一脸堆笑的说道：“放心，我对你是没什么心思了。三公子刚赏我的钱，我刚粗略的看了一眼，够我去那红楼耍上一段时间了。跟红楼的姑娘比起来，你要什么没什么，我这会子还真就瞧不上眼了。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得到三公子赏赐这么多银子。”
说罢，依着月色，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千扇。
“三公子说得真对，我这眼神确实不好，之前怎么就看上你这般货色了。我说我黑，你比我还黑。我说我瘦，你比我还瘦。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五官配着你这面黄肌瘦的样子，活像个饿死鬼出世！”
说完，方子还装着朝地上啐了一口。
千扇全程听着，气得硬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等方子兴高采烈的走后，千扇却是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若不是这奢靡腐败的世道，乱七八糟得赋税，自己现在该是好端端得在父母身旁，享受父母的宠爱，
而不是一辈子老实本分，辛辛苦苦种田的父母因交不起苛捐杂税。，迫于无奈将自己卖给人牙子。
让自己进入这东阳侯府有洗不完的碗碟，睡不好得觉，吃不饱得饭。
这一霎那，千扇觉得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心如死灰。
但又一想到三公子的那番十分鄙夷自己得话，又觉得自己不能去死。
自己要好好得活着！更要好好的活出个人样来！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羞辱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