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憋屈就憋屈会儿吧
第六十七章憋屈就憋屈会儿吧
既征于沙场,定马革裹尸,纵青丝化霜雪,依旧梦回冰河。为卒者,慷慨赴死,不至燕山终不还;为将者,剑芒舐血,不驱鞑虏难相安!
军帐内。头发花白的男人一手抚腰刀,一手摩挲着陶土烧制的粗糙茶碗,刻满沧桑的脸上,仅剩的一只眼瞳里映出摇晃的烛火。
身为金昌的禁军将领,四十八岁的他也算是高寿了。本应守在都城之内的禁军,如今到了出征千里,驻守边关的地步,悲矣!
忽地,他手指一顿,腰间的手腕转动,反手抽出腰刀。锋利的刀刃划得空气尖啸,烛火猛地一缩,熄了。
他猫着腰,庞大的身躯竟显得灵活轻巧,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潜行,利刃轻易划开毛毡帐的一角,锐利的眼光刺透黑暗,锁定那个入侵者,将腰刀猛地射去!
景岚不知是身体素质得到了提高,还是被这寒冷的天气所刺激,这次一到目的地就有了知觉。感受了一下身体情况,还好,衣服还在身上。
不过,天气还真有点冷。
景岚从地上探起身来,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不及反应,一把钢刀直向景岚刺来!
“嚓”刀光闪过,带起一串温热的血珠,景岚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蔡武拖着长戟,缓步向景岚靠近。景岚毫无动静,蔡武攥紧了手中的长戟,脚步越来越快,戟头在地面突出的石头上拉出火星。
五米。
三米。
一米!
“这便是贵国的待客方式吗?”没有长戟舞出风轮,没有血肉飞溅。景岚平静的声音被寒风吹散在空中,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一切声音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风沙不绝。
“你是什么人?”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却能感觉到其中充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景岚感受着颈边的冰凉,他知道,如果不能给出满意的回复,这个站在他面前的拿着戟指着他的男人能让他在转眼间身首异处。
“金昌不过一介弹丸之国,却遭大国逼城宛如笼中困兽,何故?”听见这句话,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静的夜,冷的刀。
景岚顿了顿,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尾音里却隐隐透露出紧张的颤抖:“金昌东面环山,西临柩河,北踞高地,南通黄沙。自然屏障浑然天成,自给自足。不争世事、安分守己的小国,如今却背腹受敌,眼看着都城就要失守。城中禁军却几乎倾尽精锐,就算弃了国都也要来这南部荒芜之地,何故?”
“蔡家军从来不受国家调遣征战讨伐,此次不但尽显家底,还将精锐部队的指挥权交了出来。如果只是普通的精兵倒也无妨,只是,蔡家族长似乎对此事相当重视。”
景岚不再接着说下去,黑暗里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良久,蔡武将戟提起,闪亮的刀刃擦过景岚的鬓发。蔡武顺势将长戟向沙土中一插,几乎一半的戟头都没入地下。景岚捂着肩膀晃晃悠悠地站起,抿着嘴唇,脸色有些苍白。若不是刚刚那一席话,只会让人觉得是个普通的逃兵——满身沙土,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你究竟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蔡武凭借多年以来战场上血刷出来的、如同野兽般灵敏的直觉判断,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会简单。不过,蔡武握住戟杆的手稍微紧了紧,如果这个小子敢说是从金昌国都来的,他也就没有必要留他一命了。
“家父是金昌培养的‘谍’,在三十年前以流放之名混入柯。这三十年来他从未背叛,对自己的妻儿也不曾提起。去年三月以来,家父再不曾联系上金昌的使者。是时柯与金昌宣战的风声传出,家父因牵挂祖国,积忧成疾,不治。临走前,他才向我坦明此事,嘱托我把当年圣上赐他的锦帛带回金昌。我知晓家父的生平后深受触动,别了家母以参军报国之名加入了远征队。天未亮时本想趁军监的一时疏忽逃回金昌,不想还是惊动了巡逻的部队,被当作刺客围剿。我勉力逃出,连夜赶路才到了这里。虽无重伤,但也是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就在此倒下了。惊动您不是我的本意,希望您看在家父一片忠心的份上,留条生路。”
蔡武心中微动,沉吟片刻,问道:“那锦帛呢?”
景岚披风下的手伸出,拿出一片金色的绸缎。缎面在月光下闪着光亮,若不是沾了点血迹,就跟那上贡的珍品一般无二。
蔡武接过,翻来覆去打量许久,也不知是否看出什么名堂,就粗略叠了一下塞入腰间:“你是何时离开柯的军营的?”
“昨日日出时分。”景岚答道。
约莫九个时辰……也就是说,柯的部队就在百里之外了。蔡武脸色微沉,打量着景岚,不知在想什么。
景岚心中了然。平日里,老虎自然不会把一只青蛙放在眼里。但如果它深陷沼泽,就算是青蛙则可能成为让它彻底堕入黑暗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眼前这只老虎,不仅是惊弓之鸟,还饥寒交迫。一只青蛙,再小也是肉啊。
终于,蔡武拔出长戟,微微侧身:“你跟我来。”
景岚手撑着地面站起身,裹了裹披风,佝偻着身躯跟上蔡武。
军医帐。
此次蔡家军与国军联手,共十来万兵力,对于金昌这个总人口不过一百多万的国家来说,可谓是掏空整个国家的战力了。其中蔡家军总人数不过八千,加上禁军构成主力,一共十二万。剩下的,完全是为这场战役所征召的地方军队和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民兵。
景岚倒下的地方,恰好又是位于中心位置的蔡家军军营。想来他也是冒了险,能够跨越外围的其他军帐而不引起骚动,这样的人已经足够被当成威胁了。蔡武大将军没有当即做掉景岚,首先就是碍于看不透景岚的实力,才没有轻举妄动。
景岚解开斗篷,白色的内衬被划成条状,沾满了沙土,还混杂着少许血块。身上几处划痕已经结痂,侧腰的一道长伤口看起来比较严重。除去这些早些时候的伤口,肩膀处的刀伤正渗着血。
一旁的军医披着外袍,在油灯下仔细看着手上的那块锦帛。
“这工艺,与前朝是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时宫里帛被损毁了大半,如今很难判断是否一致了。”军医是个和蔡武年纪相仿的男人,但仅凭面貌根本无法分辨军医的年龄:蔡武不过霜雪压头,此人已是须发尽白。
军医叫蔡云,听过蔡武的叙述后,用白绫裹着手接过蔡武给他的锦帛,而后又用银针等器具检验了一番,这才安心拿在手上细细观察。目睹处理全过程的蔡武,眼角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觉得碰过锦帛的手都不太对劲了。
说过自己的判断后,蔡云拿了药箱,开始帮景岚处理被蔡武所伤的地方。蔡武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壶酒,无视蔡云如同刀剜似的眼神,自顾自喝了起来。一壶见底,蔡武似乎觉得不过瘾,欲起身继续去找,却见一只钢针正好插在他的指缝间。
“坐下。”蔡云的声音浑厚而低沉,不如蔡武有威压,却隐约有一丝戾气。蔡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向后坐了坐,拔出钢针百无聊赖地把玩起来。
景岚看着蔡云熟练的上药动作,突然出声道:“医师,你拿错了。”
帐内的空气倏忽凝固了。
蔡云抬头,深深地望了景岚一眼。景岚没有退缩,毫不避讳地回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面对这双阴鸷的眼睛,他也会忍不住打寒颤。
药瓶打开的那一瞬,尽管相当微弱,景岚依旧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息。当药粉贴近他的伤口时,他的皮肤更是反馈给他仿佛被电击的麻痹感。
“你若不说出来,这药对你来说应当正合适。”蔡云的眼睛眯起,单手将药瓶握在手心里,腰背部肌肉收紧,表现出防备的姿态。蔡武虽没什么大动作,手里的钢针针尖却已对准景岚的脖颈。
“我幼时一次高烧不退,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时不知哪里来的云游散仙给我开了一副药,服下后虽没了性命之忧,却落下了怪病。”景岚斟酌了下用词,直视蔡云的眼睛,“对药物特别敏感,常人的量在我身上需要减少九成以上,否则会有很严重的不良反应。”
蔡云闻言并没有放松戒备:“且不论你这话的可信程度,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瞒。”
景岚神色一动,开口道:“要说还有一点异常,就是我很难发汗。”
是了,按景岚之前所言,日行百里,待蔡云帮他上药时竟闻不到丝毫汗味,实在太过异常。
蔡云打量景岚片刻,突然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递给景岚。
蔡武在一旁看着,脸上没有反应,心里却是一惊。他不认得药,却认得那个瓶子。那瓶药是早些时候圣上从外域贡品中挑出,赐给蔡云做奖赏的奇药。此药不医病,却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蔡云一直尝试破解这个药方,却在成分分析上卡了很长时间的瓶颈。
景岚有些疑惑地接过瓶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让人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景岚皱眉,忍住打喷嚏的欲望盖上瓶塞,问道:“这是什么?”
“药。”
“……”这不废话吗。
景岚有些无语地看着蔡云,这人只要下一句敢说“吃”,就别怪他动手了。
“讲的倒头头是道。当真极微小的药量也能察觉的话,就告诉我这个药的成分。”这似乎是蔡云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蔡云还是不信景岚,但如果景岚可以证实自己的“过人之处”的话,他在蔡云眼里就有“价值”。
这分明是强盗逻辑,对药物敏感不能说就能分辨成分,久病成医也不是这么来的,从小泡在药罐子里也很难说不通过专门学习就能给别人看病了。但景岚也知道,蔡云估计本就没盼着景岚能做到,他们需要的或许只是让景岚可疑到一定程度以致能名正言顺拷问他的理由。
“我并不熟悉药材。但是如果你拿对应的药材,我应该可以认出来。”
蔡云沉吟半晌,从药箱下层抽出一个小抽屉。抽屉被划分为多个小格,小格里各放着小瓶。景岚随便打开一个,草药的气味窜入鼻腔。原来每个小瓷瓶都放着一种草药研磨成的粉末。
景岚依次打开装着药粉的小瓶,只轻嗅一下就作出判断,是所含成分的被挑出,不是的被放回。看着景岚的动作,蔡云面上闪过讶异的神色。
“这一层的我筛了一遍,应该就是这些。”景岚将几个小瓶向蔡云推了推,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险些栽倒。
蔡云扶住景岚,不等景岚感谢,迅速把景岚差点压倒的小瓶子收好。
景岚:“……”扎心了。
“你刚刚闻的几种,配起来就是迷魂香。”蔡云收好药后,手指在景岚面门上一点,景岚瞬间就清醒了。
这人,感情刚刚也在算计他呢。景岚自觉大意了,心里也给蔡云打了个“阴险勿近”的标签。
“去休息吧,醒了再来给我帮忙。”蔡云说完,收拾药箱,摆明一副逐客的意思。
???医师,他不是病人吗?
再不济也是“俘虏”,没有选择权的吗?
“你的伤又不重,不必浪费时间和药修养了。”蔡云作出毫无人文关怀的发言后,又补充道,“若是想让我们送你回国都,也大可不必做梦。”
独断专制……景岚斜眼看了下蔡武,明明是将军此刻居然表现的事不关己似的。
“……你们真的信任我吗?”真的好意思让一个可能是间谍的人给你们打杂吗?
“蔡家军不养吃白饭的人。”蔡武终于发话了,“你要是不干活,我们也不强求,顶多给你扔到戈壁里去。”
这不就是要么留要么死嘛!景岚咬咬牙,寄人篱下,憋屈就憋屈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