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交代
队伍走到正午，太阳很毒辣。景岚下令休整，以免中暑。
屠九找景岚时，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要干嘛。景岚莫名其妙，狐疑地把屠九的领子一扯。
“您做什么？！”屠九吓了一跳，突然想起出征时的那件事，立刻后退好几步。
景岚确认他给“真屠九”留的记号还在，也就放下疑虑：“你想说什么？”
“咳……殿下，虽然将士们士气高昂，但不可忽视的是，我们的粮草……”
“我知道。”景岚倒是坐怀不乱，“所以我在等。”
“您等什么？”屠九很疑惑。
景岚瞥他一眼，不回话，自己向军队里走去。找到一个正在喝水的精瘦士兵，点名道：“你，跟本王出来。”
那士兵左右看看，发现在说自己，只得跟着景岚走。到了稍远的地方，景岚刚要开口，那士兵立刻说：“裕王殿下，小的不好吃啊，不够塞牙缝的！”
景岚、屠九：“……”
“你在殿下面前瞎说什么！”屠九训斥道。
“刚刚……我们都在说饿了怎么办，他们就猜……”瘦子偷偷瞧一眼景岚，“猜殿下会不会把那森林里的……”
“都是谁说的？”屠九生气地瞪大了眼睛，“蛊惑军心依军法处置！”
“小的错了！小的不乱说了！”瘦子吓得连连道歉，一旁的景岚却跟看相声似的，不恼还笑。
“裕王殿下，您没事吧？”屠九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王当然没事，你们两个戏演的不错，继续。”景岚双手相抱，下巴一扬，示意接着演。
瘦子讪笑一声，一改痞样，正色道：“属下苏九，参见裕王殿下。”
“嗯。你是个什么角色？”景岚毫不意外。
苏九嘿嘿一笑：“如您所见，属下是内应。”
“做得不错，不是你带头，恐怕无人敢推那粮车。”景岚客观的表扬苏九。
“殿下谬赞。只是属下无意间发现了殿下的良苦用心，于心不忍才出手的。”苏九对景岚没有什么敬畏的情感，反而有平等对待的意思。
“哼。”景岚笑着哼了一声。
“这……请问是在说何事？”屠九听不明白，向景岚求助道。
景岚看向一个方向：“他们来了。”
谁？屠九还没问出口，就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一波人马，浩浩荡荡向景岚所在之处涌来。
士兵们以为又是什么状况，立刻全神戒备，随时准备迎战，好一雪被暗算之耻。结果近了才发现，来人比他们想的少太多了。
为首的一副农民打扮，手执长矛，看见景岚后挥手止住身后的人，自己走到景岚面前，跪拜道：“草民陆黎生叩见裕王殿下。”
屠九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部队更没反应过来。景岚早就安排好这些，自然应对自如：“有劳陆副官了。”
“草民哪担得起副官啊。”陆黎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怎么，本王说担得，不顶用吗？”景岚佯装生气。
“那就担得、担得！”陆黎生哈哈一笑，“殿下，大伙应该饿了，我们这边把您说的那部分干粮运过来了，快分了吃吧。”
景岚点头，回头命令屠九：“你去清点分发。”
“啊？哦！”屠九憨憨地上前，查看了粮车后带了四人拉回来分给士兵们。
“此行带了多少人？”景岚问陆黎生。
“不多，按您的意思，就几十号人。其他人已经去驻地报到了。”
“那便好。”景岚点头，“你们也随这边部队一起，只是速度比你们慢很多，还可能有状况发生，辛苦你们了。”
“殿下哪的话，这是我们的本分。”陆黎生义正严辞地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那帮土蛋子不服管，只顾自己撒丫跑……讲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景岚不在意地笑了笑，让他们也归队了。
屠九分着粮食，向苏九投去询问的目光。苏九耸耸肩，表示他并不能道清来龙去脉：“我只发现那车里的粮草不知何时被调包成了石头，五千车那么大量，裕王可真能耐。”
屠九只好找陆黎生攀谈：“陆副官，你们这粮食从何而来？”
“哪来的，不是你们运的吗？”陆黎生还奇怪呢，“裕王让我们去取的，你不知道？”
“你等一下。”屠九拿来地图，“你在哪取的？”
陆黎生手一指：“这儿。”
“这……这不是马上到驻地了吗？”
“是啊，就在那儿。”陆黎生说，“我们去的时候，干粮都堆在草地里。”
屠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咋，不是你们送的啊？”陆黎生紧张起来，“那快别吃了，有毒咋办啊？”
“不，没事，裕王说能吃那就能吃。”屠九赶紧安抚他，自己一人在心里纠结。
这几百里路，一个人把那么些粮食都运过去了，那还要他们做什么？不如说，裕王还是人吗……
不知是否是因为被景岚吓住，接下来尹实不再有小动作，景岚带的兵一路顺利，终于在第二十天的底限抵达。
“贺副官，你去安排着，本王跟熟人打个招呼。”景岚一到地方，就丢下屠九一个人溜了。屠九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必须习惯帮景岚擦屁股才行。
景岚飞快地跑，路过的人还以为是一阵风刮过。跑着跑着，景岚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有缘再会，他没有食言。
记忆中的军帐没有变，景岚径直走进去：“医师，有没有想我？”
刷地，帐篷中好几双眼睛向他看来。
蔡云手上的针一顿，挨针的病人立刻哀嚎起来。
蔡云默不作声地收针重插，目光斜着剜了景岚一眼。景岚自知打扰到了蔡云，老老实实地闭嘴，跪坐在一旁。
其他几个伤员看见景岚，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几个月前来军营那个……”
“还真是，这段时间不知道去哪了，差点没认出来。”
“不是跟蔡允打了一架吗，我以为被关禁闭了。”
“不对，这孩子是黑发啊，认错了吧？”
“呃，我就记得长得好看，也确实没准数……”
“说起来，那个裕王不是也要来吗？”
蔡云手一顿，拔针重插。
“对对，说什么天人之姿，武艺超群的。”
“我听说他在都城闹得很大啊，把摄政王赶下台了。”
又一顿，拔针。
“新上任的皇帝任他为骠骑将军来的。”
拔针。
“说起来，他就是九皇子啊，被神仙带走那个。”
重插。
“都城都传他能隔空取人性命，瞪一眼折寿十年呢。”
“医、医师……”蔡云的手下传来微弱的声音，“别插针了……让我自己……缓缓……”
看着人背上上的针眼，蔡云沉默片刻，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可怜人家病人，被扎了一身窟窿眼还敢怒不敢言，只能自己走人。本来排队的也不敢吭声，只能闭嘴离开。
景岚看蔡云心情不好，也跟着偷摸往外走。
一根钢针射来，景岚接住，看向蔡云。
蔡云哼道：“跑什么，坐。”
听着如之前一般简短而有力的指令，景岚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是。”
景岚刚坐下不久，突然帐外就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人争相挤进帐子，差点儿把门帘给扯下来。
蔡云黑着脸，沉声道：“都停手！”
两人正是蔡武和任轻鸿。蔡武完全没个将军的样子，一只大手正捏着任轻鸿的脸向外推，将抓着他衣服的“小猴子”拎得远远的：“果真是你小子！”
任轻鸿费力地拔开蔡武的魔掌，一脸兴奋地看着景岚：“若樱，记得我吗？”
景岚扑哧一笑，随后正色道：“见过蔡大将军。久闻将军大名，本王今日得见，实乃荣幸之至。”
“少来这套。”蔡武走到蔡云身边坐下，面对着景岚，“即便是裕王，在我眼里也不过毛头小子一个。此次是尹棠小子让你来的？”
“哎，我呢？”任轻鸿不屈不挠地找着存在感。
“三哥如今可是皇上了。”能把“尹棠小子”挂在嘴边的，也的确只有蔡武了。
蔡武哈哈一笑：“那‘皇上小子’让你前来是何意啊？”
“自然是打仗来的。”
“你们……”任轻鸿见在场没人理他，有些受伤。
景岚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觉得好笑，只好道：“我与将军聊完再去寻你。”
“说定了啊！”任轻鸿也识趣，得到承诺立即撤退。
“我可记得你说过，不愿为‘兵’。”蔡武意味深长地看着景岚。
“我此次不是‘卒’，是‘将’。”景岚以象棋自比，“必要时，我还可以是‘炮’。”
“这话倒是有趣，一个棋盘，你一人全占。”蔡武开玩笑。
“切换的枢纽，我便交给您了。”景岚拿出虎符，放在蔡武面前，“兵符在手，我便是帅。离手，我将只为‘若樱’”
景岚如此直接地交底，让蔡武有些措不及防。蔡云在一旁看着，也是有些疑惑。
“……这是皇上的意思？”蔡武神情凝重。
“陛下一直对您十分敬重，”景岚面上表现得很坦诚，“我也是。”
蔡武对着景岚打量片刻，起身后向景岚拜道：“承蒙陛下与裕王厚望，臣定不辱使命！”
景岚连忙站起身：“蔡大将军请起，小王受不起您这一拜。我在军事上造诣远不如您，还望您多多提携了。”
蔡武站起身，看向景岚的目光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颇有些感慨的意味：“想不到，数月前那个斗殴闹事的毛头小子，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将军，我就直说了，那都是演技。”景岚如今给蔡武摊牌，为的是更显真诚。
“哼，臭小子，我知道。”他才不愿承认是后来蔡云的提点呢。
“……裕王，臣还有一事请教。”蔡云突然开口，让景岚有些意外。
“医师客气了，在我眼里都是自家人，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以君臣相称。”
“好。”蔡云也不是客气的人，“你当时所言之事，可实现了？”
景岚这才想起来，当时他可是表露出要推翻皇上，谋权篡位的野心了。这个要是不解释清楚，将来真是后患无穷。
“太上皇称不上英明的皇帝，却是位好父皇。”景岚神态中表露出一丝温柔，“我与父皇相处时间不久，彼时年幼，尚且辨不清背后真相。先前那番言论，想来也是太过幼稚，让将军和医师见笑了。我既然领命南下，便是有所觉悟，认了宿命。我如今所愿，则是为金昌赢下这一仗。”
“好，好！”蔡武抚掌，露出欣慰的笑容，“当真是士别三日，成长了不少。”
景岚腼腆一笑，蔡云没有表态，但内心悬着的石头也算是放了下来。
“尹芳过得可还好？”一谈完正事，蔡武就随性得很了。
“父皇被陛下安置妥当。待尘埃落定，父皇说过，想亲身游历大江南北。”
“哈哈哈，不愧是他！”蔡武笑了两声，眉目间却染上愁色。
谁都知道对太上皇来说，那粒最大的尘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