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糖衣毒药

因为鸟队吸引了不少观众，潮湿阴暗的角落更加没有人去注意。晾衣绳上由布头拼接而成的被单被风鼓动，呼啦啦地在两人头上舞蹈。艾尔轻轻地吟唱起祝辞，如颂诗般娓娓道来：

“庇于神威之下，护于王座左右。

日耀赋予勇气，阳光驱散阴霾。

月辉祈祷温柔，夜晕守护信仰。

……

尊重生命，敬畏死亡。

思虑周全，判断慎重。

不屈从于杀戮，不背叛于誓主。

不行苟且之事，不倚权势之威。

真实代替欺瞒，牺牲优于怯懦。

向神明献上誓言，永远只将利刃指向敌人。”

在冗长又感性的文字里，景岚只觉得最后的话才有那么点意思，但还是太过暧昧了些。

见景岚神色不太好，艾尔对他道：“我们可以去教会确认原文，所有的教会都有。”

“我并不是信不过您，也大概能够理解这话中的意思，但我不得不说，我最在意的只有一点：我在这个世界的期间可以成为您的骑士，不能是永远。”

“……这样啊。”艾尔注视着景岚的眼睛，目光里只有善意，“我理解，那我们可以稍微更改一下誓言。比如，你会在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成为我的骑士，这样如何？”

景岚感谢艾尔的通情达理，他也能稍微体谅在这样一个以誓约为执行力的世界里艾尔对此的执着，于是单膝跪在艾尔面前：“如果这样可以的话，我没有理由提出异议。”

艾尔笑着点了下头，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伸出你的左手，景岚，手心向上。”

景岚照做，看着艾尔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他的手心：“景岚，当你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吗？”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景岚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血液的涌动和心脏的跳跃都变得缓慢且沉重，好像神志在不经意间都会被牵走一样。

有点想反悔……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景岚收起内心的想法，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做为您的骑士，在这个世界上为您扫除前路的阻碍，达到您所期望的高度，艾尔殿下。”

“……”

听完景岚的话，渐渐的，艾尔周身的气场收敛了起来。最后艾尔收回手背在身后退了两步，透亮的绿色眸子里笑盈盈的：“现在，你是我的了。”

对上艾尔那好像在欣赏自己藏品的目光，景岚眯起了眼睛：“艾尔殿下，您没动别的小心思吧？”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的了，景岚？”艾尔笑嘻嘻地小步靠近，面对着景岚蹲下来，“仪式结束了，我的骑士，你可以站起来了。”

能看出艾尔肉眼可见的好心情，景岚微微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如果我察觉到异样，即便是违抗这里的神我也会让您受到惩罚的。”

“你一定是第一个跟自己的誓主这么说话的骑士，景岚。”艾尔还在笑，压根没对景岚威胁一样的发言感到丝毫不快。

“……我不会叫您主人的，艾尔殿下。”景岚义正严辞地说。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你誓言的持有人，简称誓主。主人的叫法是在主从关系里才会用的，我也不会要求你这样去做。”艾尔条理清晰地解释道，“骑士是独立的个体，不背叛的前提下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自我审视和独立思考也是骑士的精神，所以我不是能代替你做决定的‘主人’。”

“很高兴您能告诉我这些，艾尔……少爷。”景岚对着艾尔微笑，眼神却逐渐转冷，“……只是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老鼠呢？”

艾尔很快理解了景岚话中的意思，神色平静地继续跟景岚说话：“有很多吗？”

“少爷不用担心，这次只有一个，需要我去捉住……或者撵走？”后面一个选项是景岚考虑到艾尔才加上去的，两个提议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带到艾尔面前来，一个是他自己远离艾尔独自处理。

“你们当人家傻吗，老鼠老鼠的，我听得出来的好吧。”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插足进二人的对话，景岚转身的同时挡住艾尔，把锐利的目光投向露出身影的人。

第二次了，这是在瓦孟港里第二次没有马上察觉到有别人的存在，原来在普兰大陆上景岚的实力也不过尔尔吗？

那是一个穿着露脐上装和热裤的褐皮女人，暗红色的丝质盖头的两角牵在两只手的戒指上，随着女人一摆手，盖头下的红色卷发就滑了出来。

景岚皱眉，这个女人的外貌跟那个扒手的特征很是相似。但那个扒手确实是个男性，而眼前这位的女性特征显着，要说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技艺都太高超了。

具体谈样貌的话，当时那个扒手戴着帽子，而这女人又画着浓妆，凭脸是分辨不出来了。

如果是两个不同人，那能瞒过景岚察觉的就很可能有第三个甚至更多，这对景岚可不是一个好消息。但就算是同一个人，被景岚一发现就大大方方站出来承认对她有什么好处，又不可能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你是什么人？”景岚还是选择了用语言试探。

“哎呀哎呀，比起关心我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吧？”女人妩媚地掩着嘴，娇柔的姿态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男人能模仿的，“我可是见识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骑、士、大、人？”

“所以呢？”

“能册封骑士的人是什么身份，我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哦？”女人撩了一下盖头，眼梢一吊，“倒是如此大人物屈尊来此旮旯角里行这等神圣的仪式，让人家十分好奇呢。”

“如果你没看见，不就不会有人好奇了吗？”景岚冷冷地笑着，准备掏家伙了。

“景岚。”艾尔的手轻拍了景岚一下，对着他摇了摇头。

那女人眼也尖，看出景岚的意图：“骑士大人可不能滥杀，刚成为骑士的你不知道吗，还是……”

“也许你所谓的仪式就是闹着玩呢？”景岚暗自咂嘴，无奈又把手收了回去。

“开神的玩笑，你可真狂妄。”女人突然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景岚，“我告诉你，没人逃得出神的掌控，谁都不行。”

这疯婆子是被洗脑了吗？景岚皱起眉头，却觉得女人也不是单纯的狂信者，她的情绪里并非是信仰带来的平静，而是……宁静的绝望。

“……你想要什么，钱吗？”景岚不想再跟女人沟通，只愿能快速解决眼前的问题，就算留下后患也可以日后自己私下解决。

“啊呀讨厌，人家可是鸟街的可怜女人呐，怎么敢跟尊贵的大人讨东西～”女人瞬间变了脸，故作娇羞地扭捏起来，“人家偷看是人家的不对，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也放过人家吧？”

真就这么简单？景岚狐疑地打量着女人，就算是之前那个扒手也不会放过任何能揩油的机会，眼前这么大个把柄女人居然一分都不要？

“因为她不知道我们和教会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得罪教会。”艾尔全程都在默默看着，这时才告诉景岚。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这位大人有难言之隐，原来特殊的是你啊，小骑士。”女人露出乏味的神态，做作地打了个哈欠，“没劲了啦，人家什么都没看到，千～万别来鸟街打扰阿雅哦。”

看着女人一扭一摆地走远，景岚又更加仔细地凝神排查了周围，确定再没有人趴墙角：“……抱歉，少爷，是我疏忽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往后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艾尔对这件事显然看得比景岚轻，因为在艾尔看来景岚只是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要特殊，但要说强到无人能敌那必然不可能。

即便艾尔这么说，景岚却在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好像手脚被人削去的那种感觉。

还想，变得更强。

“景岚，”艾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景岚的前面，踮起脚尖用双手箍住景岚的脑袋，“看着我，你刚刚的眼神很可怕。”

被艾尔有些大胆的举动惊到，景岚下意识挣开艾尔的手：“……抱歉，少爷。”

艾尔收回手，歪着头笑道：“哈哈，吓了一跳吧。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好在现在终于有理由了。”

“……什么意思？”景岚对艾尔没头没脑的话感到疑惑。

“我猜想你经常会考虑别的事情吧——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情。”艾尔眯着眼睛的样子像一只小狐狸，景岚从来没见过艾尔这样锋芒毕露地跟他说话，“我命令你看着我，你现在是我的骑士。”

“……”

景岚简直瞠目结舌，艾尔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人吗？

王宫里焦躁又谨慎的王子，出逃后怯懦又纯粹的孩子，森林里相处时乖顺又带点小心机，眼前的样子却霸道又狡猾……那么多副面孔，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艾尔”？

“您所谓的理由……就是给我拴上了名为骑士的狗链吗？”景岚敛眸凝视着艾尔，视艾尔的回复他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不是说明你愿意相信我一些了吗。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再避讳就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你来说听信于我是一步险棋，于我来说，危险如你于我而言更是糖衣毒药。”

艾尔收起笑容，神情专注且认真：“但无论如何，我需要你，不止是你的人，还有你的心。所有的好处和毒性我宁可全部占尽，你每在这个世界停留一秒，我的心思便不会从你身上减少一分。”

景岚语塞，原本预料艾尔可能会因为得到自己的承诺而暴露出阴暗面，那么他就真得费心联系恶魔九歌借力量反抗；而如果艾尔因为景岚的威慑而退缩，说明艾尔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软弱的孩子，他可以继续之前的傀儡计划。

……但现在这一出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