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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日纵情春酒暖

从长兴寺回来后,郁玄妙人懒神疲,清明节雨下个不停,几日也不曾见阳,她就像没了骨头一般,整天软躺在前窗处的贵妃榻上,读书作诗,品茗喝酒射覆,简直就跟她平日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一般无二。

“姑娘,你竟然偷喝老爷的春樱酒?。”青栀刚从西市醉霄楼买完烤鸡回来,一进云香苑便闻到了春樱酒特有的酒香味,声音立马高了八个度。

“你不是说等奴婢买完醉霄楼的烤鸡回来才喝的吗?我的天呀,你到底喝了多少?”掀开珠帘,青栀不止闻到浓浓的酒香,而且还见自家姑娘正慵懒地靠在贵妃榻里面,怡然自得地轻啜着手中的酒,桌上还放着一个空酒瓶。

已经喝完一瓶的郁玄妙眼神有些迷离,她笑着对她摇了一下放在腿边的另一瓶,打了个酒嗝,露出一丝孩子气的表情,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一点点,道,“没……没多少,就喝了一点点。”

“骗人,你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青栀真的是又气又恼,她一把上去夺下她手中的酒瓶。

郁玄妙七歪八倒地倒进了青栀的怀里,她双颊泛红地指着她抱怨道,“谁让你那么慢,买那么久都不回来。我见你那么久都还没回来,便想着先尝尝父亲的好酒,喝着喝着,结果你就回来了……”

青栀听到她的话立马就怒了,那她的意思是不仅怪她回来得慢,而且还打断她喝酒的兴致了?

“不许你再喝了。”青栀将她还没喝完的酒以及剩下的一瓶还没开封的悉数拿走。

“不喝就不喝,反正你藏哪里我也能找到。”郁玄妙无赖地在她离开的身后做了个不雅的鬼脸,然后才倒回贵妃榻上傻笑。

春天是个极为美丽的季节,不仅春水生,春林盛,而且还有十里春风,百里繁花。此时云香苑暖意漫生,桃香浮动。春风吹过,云香苑中百花的香气如同嘴里残留的春樱一般香醇迷醉,郁玄妙昏昏欲睡。

忽然,她想起了唐寅的诗句,笑了,此诗不正好应了此景吗?

于是,她醉意朦胧地吟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春樱酒虽然入口甘醇清爽,但是其后劲却是后劲十足,郁玄妙喝了不少,此时正迷迷糊糊。忽然,她听见了有人推门而入。郁玄妙以为是青栀回来了,于是打趣笑道,“你的酒那么快就藏好了?你可得藏得仔细些啊,不然很容易像父亲那样,就算是藏在他书房里,你家姑娘也能寻着味找到!”郁玄妙得意地笑。

不过进来的人却没有接话。

“怎么了?青栀,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没有听到回答,郁玄妙以为青栀在生闷气。

“我说青栀,你家姑娘不就是多喝了几口吗,你至于要生气吗?”郁玄妙觉得好笑。“你再这样爱生气下去,不用几年,你肯定就会像王嬷嬷那样满脸皱纹。”郁玄妙故意吓唬她。

青栀依然没有回答,醉意醺然的郁玄妙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她睁开眼睛看向来人,此时她才发现来人并非是青栀,而是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

郁玄妙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五官轮廓立体深邃,完美的脸型组合成了一张让人惊艳的脸。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沉静如水的黑眸悠远清雅,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直挺的鼻梁,唇色淡然,并且泛着浅浅的珍珠光泽。他的黑发用一根白色发带束了起来,同样是白色交领的长白衣领口和袖口处都绣着精致的紫兰回纹,宽大水袖几乎垂到地面上,腰间束着一紫兰色丝绦,长衣外面罩着一浅灰色氅衣,其姿采堪称“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你是何人?为什么进我云香苑?”郁玄妙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男子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慢慢靠近,然后坐在了榻上静静地看着她,那清雅的眼眸流转着某种欢喜的光芒。

欢喜?

他为何欢喜?郁玄妙不明白。

郁玄妙正想再度开口,不曾想外面再次传来开门声,这次她终于听见了青栀的声音了。

她抬头看向外间门口,看到青栀正把门给带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奴婢将酒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看姑娘你喝什么……”之类的话语。

郁玄妙糊涂了,到底怎么一回事?

可是当她重新看向男子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男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一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发现眼前仍是空无一人。

不会吧?难道她大白天见鬼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见鬼了的话,那么那鬼未免也过于绝色了吧?

青栀进来以后,发现自家姑娘正张开嘴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怎么回事?

见到自己进来,姑娘她有那么惊讶吗?青栀蹙起了眉头。

“姑娘,你怎么了?”青栀问道。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郁玄妙喃喃问道。

另外一个人?

青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姑娘,你是喝迷糊了吧?这里除了你,就只有奴婢啊,哪来的另外一个人?”青栀觉得她肯定是醉了。

“没有?”郁玄妙真的有点头晕了,如果没有,为什么自己会看得如此清楚?她敢肯定她甚至看到了他衣袖上的紫兰回纹。

“是没有,姑娘,你肯定是醉了。你先躺下睡一会吧,等会我再喊你起来喝碗醒酒汤。真的是,幸亏阿郎和大郎君都去处理公务了,不然让他们看见你这模样,一定会让你跪祠堂。”

青栀一边伺候她睡下,一边又忍不住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直到郁玄妙慢慢睡去。

下午时分,近日来下个没完没了的淅沥小雨终于停了,总是灰蒙一片的天空竟然也难得放晴了些,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水意潋滟,明晰清透。

酒醉的郁玄妙终于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了,她从榻上起来,任由身上的衿被滑落。她抚着头疼的脑袋,睡眼朦胧地看了一下周围,忽然,她在她的云香苑的牡丹花丛中看到了一绛衣男子正在悠闲地品茗看书。

郁玄妙笑了,她随手披上外衣,拖沓着木履,然后咯咯作响地出了房间门。

听到木履声,绛衣男子头也不回地笑道,“不错嘛,现在酒量越发见长了呀!”声音清朗如水。

“再怎么见长,也不及长兄你呀,咱们庐陵城谁不知道郁家大郎君可是‘千杯不醉’啊!”郁玄妙也笑道。

闻言,绛衣男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慢慢地转过身来,眼带笑意地看着她慢步走来。

春阳之下,男子一身绛红,颀长的身姿如月上玉树,面容从容沉稳,遗传了郁母的丹凤眼修长精致,映衬着春日百花,那淡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今年你这云香苑看起来似乎比往年更要美上几分啊,怪不得你会白日纵酒。”被郁玄妙唤做长兄的男子戏谑道。

“如果不是要美上几分,长兄又怎会在公务繁忙之时仍然来到我这云香苑品茗看书呢?”郁玄妙也不在乎他的戏谑,反而反过来戏谑他公务偷懒。

“伶牙俐齿,一点也不肯吃亏,早晚要你吃些苦头!”郁若谷笑着轻斥。

郁玄妙也笑了。

“长兄,今日你怎么会有如此兴致来我这云香苑啊?”郁玄妙在郁若谷对面坐下,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自行喝了起来。

“怎么?你不是常与母亲说我公务繁忙,久久也不到你这里一趟吗?怎么如今我来了,你倒似乎不太欢迎?”郁若谷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

郁玄妙正在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眼角一挑,道,“长兄,听你这语气就好像你小妹我是个闺怨甚浓的妇人去跟自家相公的母亲哭诉春闺寂寞一般,你可要小心说话啊,毁了小妹我的清白名誉,我可得就赖上家里一辈子的了。”

郁若谷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

“如若你真的嫁不出去,咱们郁府难道还养不起你吗?”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多了。”郁玄妙做出放下心头大石的夸张模样,郁若谷见状,又是一顿大笑。

“妙儿啊,长兄真是非常好奇不知以后哪个男子能如此幸运能娶到你呢?”郁若谷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长兄是真不知还是假装忘记?谁人不知郁家二姑娘与上官家的二公子已经定下亲事,来日必定联姻?”郁玄妙淡淡地说道。

郁若谷听她提起与上官家的婚约,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妙儿也是这样子想的吗?”郁若谷没有回答,反倒问起她是否也是这样子想。

“我怎么想重要吗?这婚约不是早已经在我年少懵懂之时就安排好的吗?”郁玄妙玩弄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地笑道。

“如果妙儿不喜,那么长兄就算拼了全力,也当为你取消这门亲事。”郁若谷放下茶杯,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正色道。

听了他的话,郁玄妙笑了,“长兄,如果退婚,得罪的可是上官大将军,你虽然在朝中也有一定地位,但是即便是咱们父亲,也不过是右御史而已,你难道不知道?”

“得罪了也便得罪了,总不能用你的一辈子幸福来作为交换吧?”

郁玄妙没有接话,她看了眼前这位只相处了三年的哥哥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她离开戚国公府的时候十五岁,在此之前她寂寞地在戚国公府生活了十五年。对于生父生母极为陌生,更别说毫无记忆的长兄了。十五年了,他们早已十五年不曾亲近了,尽管彼此依旧有血缘联系,但本应存在的亲厚之感早就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散尽怠了。

如今她已经过了索爱的年纪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了,所以对于他表现出来的亲情,她除了有些感动以外,也并无什么太多的情绪波动。从戚国公府回到郁府的这两年,父亲、母亲和长兄确实对自己十分疼爱,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但是,其实她心里面很明白,这些不过只是他们对自己这些年的亏欠补偿而已。

郁若谷见她垂眸不语,也大概猜到了几分她的思绪,许是她不相信自己会真的为了她而枉顾自己的前程吧?

不知为何,郁若谷感到有点悲伤。

不过,来日方长,他们会用以后的日子去弥补这十五年来对她的亏欠的。

想到这里,郁若谷的心又轻松了起来。

“对了,妙儿,你是如何得知父亲的春樱酒放在书房而非放在地窖中的?”郁若谷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下午刚来的时候,他一进门便闻到了春樱酒的酒香。

“这可是八王爷赠给他的,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郁若谷笑道。

“自然是寻着味找的呀!”郁玄妙见他刻意转移话题,也便顺势结束这个话题了。听到他这样一问,便有些得意地笑道。

“你不怕被父亲发现?”郁若谷看她得意得像只偷吃成功的小狐狸一般,宠妹之心渐有泛滥之势。

“不怕。”

“为何?”郁若谷好奇地问。

“因为我将春樱酒用十八年的陈年女儿红换出来了,即便是被发现,那几瓶顶级女儿红也够让他消气了。”郁玄妙丝毫不担心。

“况且我只是喝了一点而已,又没有全部喝完。”

“难怪你丝毫不担心,原来你早已经谋划好了。”郁若谷没想到她竟然来了招偷龙转凤,闻言后失笑道。

“当然。”郁玄妙也笑了。

“春日赏春景,春景配美酒,妙儿呀,你这是人间极享啊!”看着云香苑怒放的牡丹,连日疲于公务的郁若谷也免不得心生艳羡。

郁玄妙见这院里满地繁花,也心旷神怡。她闭起眼睛,感受着春风带来的闲适。

“那长兄你有空可以常来走走啊!我这云香苑可是春有迎春、桃花、牡丹、玉兰,夏有蔷薇、飞燕,秋有香桂、白茶、木芙蓉,冬有腊梅。不管你何时来,都有好景致可看!”

“以前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云香苑竟有如此风景呢?”看着眼前春阳正盛,迎春吐蕊,牡丹怒放,桃花灼灼,郁若谷喃喃自语。

不过郁玄妙却听见了,她笑道,“长兄心怀国家大事呢,又怎会有闲情来关注此等事情呢?”

“我怎么从你这话中听出了某种不同的意味呢?”郁若谷挑眉看她。

郁玄妙歪首对他一笑,不做它语。

自从那天郁玄妙偷偷喝春樱酒惹恼了青栀这个小婢女之后,连续好几日郁玄妙都没有喝上一口酒,趴在前窗木楹台上看着院中颜色渐消的花卉,她忍不住唏嘘如此大好的春光就要这样子被辜负了,真是噫吁嚱啊,莫奈何!

青栀抱着郁玄妙的几套刚订做好的夏衣从库房方向回来,一进云香苑院门便看到她百般无聊地趴在前窗边上无所事事。

“姑娘,夫人前些日子派人给你订做的夏衣已经做好送来了,你过来试试合身不合身?”青栀唤声道。

“不试了,我去年的衣裳还能穿。”郁玄妙不太乐意。

“去年的夏衣已经过时了,这几套新做的可是今年最新款,听说这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都穿这些款式呢!”青栀兴奋地抖开一件浅蓝色襦裙,让她过来试试尺寸。

“你放那里吧,我有空再试。”郁玄妙对那些夏衣不感兴趣,随手拿起搁在边上的书,便看了起来。

青栀有些泄气,但是也没办法,只好将衣裳先放一边。

过了一会,郁玄妙忽然出声问她,“青栀,最近上官府,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自长兴寺回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上官华言了,而且也没有听见任何有关上官府的消息。

正在整理床榻的青栀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啊。”

郁玄妙哦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问下去了。

“姑娘,你是有什么事?”青栀不解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我等会要出府一趟,你准备一下吧!”郁玄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转过头去吩咐青栀。

“出府?姑娘,你要去哪里?”

“钟山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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