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疏云朗诵铅华
醉霄楼!
还没到营业的时候,醉霄楼人客寥寥,酒楼里只有几个跑堂小二在勤快地洒水扫地,抹桌子,准备中午时分营业,而酒楼后厨里帮厨的学徒和几个厨娘则将一大清早送过来的新鲜蔬菜以及鸡鸭鱼肉清理干净备用,等头灶、二灶一到,立马就可以上工。
与醉霄楼里出出入入情景不同,位于醉霄楼背后的一座两层雕花小木楼里则是静悄悄的,凝神细听还能听到主人微微的鼻鼾声。
嘭一声,小木楼的的木门被大咧咧地推开,惊起了在木楼二楼走廊外沿上一堆觅食的鸟雀。
木楼的主人同样被这一声音惊醒,胧松的眼睛在看到彷入无人之境的女子忍不住迸发出冲天的怒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主人将手上能抓到的枕头、靴子、香炉、花瓶什么的毫不顾忌地对着来人一顿乱砸,房间里传来乒铃乓啷的巨响,地上很快一地狼藉。来人凭借灵活的身手一一避开,直到床上的人手里的东西扔无可扔,砸无可砸。
“你最好有什么要塌天的事情来打扰我,不然以后休想再踏进本楼主的醉霄楼半步。”公孙止阴沉着脸看向来人。
今天天刚亮,她便丧心病狂地在自己这里强夺了一枚珍贵的玄茈玉丹,只留下了一百两银子,她以为一百两就能买得到了吗?
现在他才刚刚又睡着不久,她竟然还有脸敢再回来?
真的忒大的狗胆!
“还给你!瞧瞧你那模样,不就是要你一枚玄茈玉丹吗?至于一张脸黑成锅底吗?”丝毫没有愧疚神色的郁玄妙不以为然,就一枚玉丹,他想要多少她都可以配给他。
今天早上,她不就是来不及配才借用吗?
她还给了借用费,好不好?
“本楼主的玄茈玉丹千金难求,你强夺了还有理了?”他险险接过迎面而来的小黑影,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她的话气得想一脚将她踢出门去。他认识她那么久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竟然还是个如此泼皮之人?
是他识人不清了,公孙止生平第一次有怀疑自己智商的冲动!
“现在不就是还给你了嘛!”郁玄妙看到男子身穿亵衣丝毫没有羞涩感,她自动坐下,在一边温着水的炉上倒了一杯暖茶喝下。
“还我?”听到她的话,本来在发脾气的公孙止愣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看,自己手中接到是一个淡蓝色小玉盒,打开一看,一枚玄茈玉丹完整无缺地放在玉盒中间,隐隐发出淡淡地石茈的清浅味道。
合上玉盒,他疑惑道,“你不是说拿去救命的吗?”难道是人还没用上就已经去找阎王喝茶了?
“没用了!”郁玄妙没好气地回答。
“没用了?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人死了?虽说面前之人令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毕竟还是一条命,总得过问过问一下,显显自己也是有人情味的。
“就是人没死,你的玉丹用不上了,就这样呀!”郁玄妙不耐烦地又重新说了一遍。
“怎么了?看你这模样,啧啧,看起来比本楼主的脸色还要黑,不会是人家不领情吧?”公孙止见她一脸的郁结,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了。
果然是恶人自有天收啊!公孙止的心情忽然愉悦了不少。
郁玄妙白了他一眼,语气很冲地道,“他用不上本姑娘还省了呢,辛辛苦苦救了个白眼狼,哼……”
果然是被人气着了,不错,公孙止立刻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病患有了好几分好感,就凭这个,下次如果对方还有需要,他的这枚玄茈玉丹白送给对方了。
哈哈……公孙止在心底哈哈大笑。
“怎么回事?来,好好给本楼主说说你的不开心事!”将你的不开心事说出来让本楼主开心开心,公孙止乐了,但是还是装出明面上是本楼主大人不计你小人过,特意屈尊来安慰你的模样,借机实行八卦之实。
“你说我都救他一命了,让他退个婚就有那么困难吗?”喝茶都不能平复她胸口在燃烧的怒火,郁玄妙吐槽得相当郁闷。
“退婚?”本来公孙止还准备问她到底救了谁一命,没想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说,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吧?不是说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吗?我也不用他涌泉相报,赴汤蹈火什么的,就退个婚而已,我们又没有定下婚期,有没有一纸婚书,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郁玄妙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听着她噼里啪啦地一顿说,公孙止从来不知道表面清冷淡漠的她,竟然也会有现在这种恼羞成怒的表情。对,就是恼羞成怒,就好像是女子被恋人惹恼了,找身边的人抱怨诉苦。
这就好玩了,公孙止忽然觉得今天是个聊天的好日子。
“所以你救的人是上官二郎,上官华言?”虽然是询问,但是公孙止已经很确定了。否则,除了上官华言,还有谁跟她有婚约呢?
“可不是吗?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救他,管他是中毒还是被人围杀!”郁玄妙很是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中毒?围杀?”公孙止又留意到了两个关键词,眼尾微勾,饶有兴趣地问。
“是啊,昨天晚上我在树林里发现有七个黑衣人在围杀他,见他后面似乎有些不敌,便出手帮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中毒受伤了,所以我只有将他带回我云香苑了。”于是郁玄妙将昨夜之事简单描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他身中了铁花金环之毒?”公孙止听到这个名称,本来眼尾微勾的眼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是啊,听他自己说这毒似乎还挺霸道的,如果不是他内功深厚,还有服过能缓解毒性的解毒丸,怕是也撑不住一盏茶。”郁玄妙没有注意到他眼神有变,只管将上官华言说的话复述出来。
“那他知道是谁下的毒吗?”公孙止垂眸问道。
“听他说,昨晚围杀他的是一个叫‘阎罗刹’的门派,为首的那个似乎叫什么兀鹫。”
“兀鹫?”公孙止喃喃自语。
“是,我当时还觉得怎么会有人叫如此难听的名字,不过现在想想,那怕不是名字,而应该是代号吧?”
“没错,阎罗刹是个以飞禽名字命名的杀手组织,只要你出的价格够高,那么他们就能帮你杀掉任何一个人!他们的组织内部,按照飞禽的凶猛程度排行,接受委托的酬金则是排行越高抽成就越高来算。只要你够本事,能杀掉前面排位的人,就能取而代之。”公孙止冷笑着解释。
“所以在阎罗刹,自相残杀是很正常的事。”
“……”郁玄妙没想到他们的组织竟然是这么血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钱,无论是老少妇孺还是武林高手,他们都一样心狠手辣。”说到这里,郁玄妙发现公孙止的眼睛里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阴鸷,彷如淬了毒一般。
她心里暗道不好,难不成这个阎罗刹与他有着什么血海深仇?
郁玄妙不知道她的确是猜对了,因为公孙止的双亲就是死于这个阎罗刹组织的杀手的手里,那年他才五岁!
“喂,公孙止,你没事吧?”看着他紧握的双拳,她有些担忧地问。
此时公孙止才惊觉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于是他缓缓松开双拳,重新换上先前儒雅的模样,眼尾轻勾地笑道,“没事,不过是想起某些往事而已!”
郁玄妙见他不愿多说,也没说什么。但是她知道他是个多么克制的人,能让他表现出如此阴鸷的表情,想必……那往事,不堪回首吧?
忽然间,她没有了再想说下去的的欲望了。
“怎么了?刚才不是像吃炸药了一般吗?现在怎么舌头被猫儿叼了?”重新恢复成温文儒雅模样的公孙止笑着调侃她。
看着他,郁玄妙此时才惊觉与自己这两年相交的公孙止似乎一直都是表面上的公孙止,而在表面下的那个公孙止则一直藏在黑暗中冷眼地看着整个世界,仿佛一只隐蔽在黑暗中的猛兽,磨着锋利的爪子,在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猎物,然后伺机一招捕杀。
“忽然间没有想说的欲望了。”郁玄妙撇撇嘴。
公孙止看着眼前一点也不像闺阁姑娘的女子,也是十分的不解,照理来说,一个从小在礼节严苛的戚国公府中长大的女子理应是端庄大方,举止优雅,气质不凡,琴棋书画女工样样精通,严克礼节才是,可是,眼前之人除了气质不凡这点,说实话,相交三年多了,他从未发现她的其它闺秀特质。相反,一些江湖女儿的清冷不羁,狡猾有主见的特质反倒能在她身上有迹可循。
“本楼主说郁二姑娘,你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闺阁娘子,大家闺秀,这样毫无顾忌地来到尚未娶亲的男子房中,你就不怕毁你自己的清誉?”公孙止见她颓废地趴在桌上不断叹气,忍不住迂腐地提了提她那苦心经营的清誉名声。
闻言,趴在桌上的郁玄妙白了她一眼,“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里,现在才说,不觉得晚了吗?再说了,毁了就毁了,刚好你可以直接向我家提亲,让我这辈子都不用再嫁他人,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不,郁二姑娘,您可别这,本楼主出身低微,又双亲俱亡,可攀不上您这高枝啊……”公孙止忙不迭地让她别打这主意,他可还惜命啊!瞧她刚才所言,那上官二公子明摆着就是已经钟情于她,死活不愿退婚了,也就只有她这个榆木脑袋是看不清情况,他可不想凭空背上一个拐人未婚妻的罪名。
“本姑娘是洪水猛兽还是丑不忍睹?你至于那么嫌弃我吗?”郁玄妙拍桌而起,美眸圆瞪地看着他气道。
“郁二姑娘,不如本楼主给你个建议?”公孙止完全不将其怒火放在眼里,反倒笑吟吟地打算给她出谋划策。
“什么建议?”郁玄妙怒气未消地问。
“或者你可以去找白大公子商量商量。”公孙止勾起唇角,一副这主意好不好地表情对她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白彦飞,本楼主为你制造个机会了,记得有空将剩下的酒钱给本楼主结了。
想起那夜那家伙喝了自己的十几瓶金茎露,公孙止就心疼不已。
“白彦飞?他不行!”闻言,郁玄妙又颓然地趴了回去。
“你不是想找人提亲吗?白彦飞一样未曾娶亲,有何不可?”都是一样,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郁玄妙皱起眉头思虑了一下,好像也没有找到什么不可的地方,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难得相交的好友,她坑别人也不会坑他。
很明显地,公孙止就属于可以被坑行列。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郁玄妙心里所想的,会不会直接将人从二楼扔出去,然后在醉霄楼门口挂一牌子,上面写着‘禁止郁姓女子入内!’
“总之他就不适合!”郁玄妙有些烦躁地挥手打发他。
白彦飞那家伙又不像他那边心思缜密,肚子里多弯弯绕绕,碰上什么事,容易吃亏的就是他。
公孙止笑了,也不戳穿她,不是白彦飞不合适,而是她应该也感觉到了白彦飞对她有着别样的心思吧?
这家伙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是心思还是很细腻的。因为自己对她不存在异样的情愫,所以她选择不会受伤害的自己。
“诶,公孙止,你说一般有什么东西会重要到人可以为它连性命都不要?”隔了一会,郁玄妙忽然开口询问正走向屏风处穿衣的公孙止。
正在穿衣的公孙止手一顿,思忖了一下,然后才回答,“很多,可能是某样重要的信物,可能是对某些人不利的证据,也有可能是某样必须得保护的珍贵东西,很难说得准。但是,唯一一点就是,它们都是对某些人来说性命攸关的。”
“我觉得上官华言并非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一个游荡江湖的富家子弟。”郁玄妙托腮思考。
终于穿好衣服的公孙止走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喝了一口,道,“你才发现?”
从她嘴里说的一下子就能猜到了,好吗?一个将门之子,又怎么会一直游荡江湖呢?
“那你说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郁玄妙很疑惑。
“本楼主如何知道?既然他现在住在你的云香苑,你直接问本尊不是来得更快?”又何必在这里猜来猜去,徒劳伤神呢?他拉了一下房中的铜铃,铜铃声清脆悦耳。
“本姑娘问了呀,可是他不愿说啊!”如果一问就知道,那她还在这里干啥跟他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又不是无聊到极点。
“不愿说?”这就有意思了。
“是啊,问了,他不回答。”郁玄妙也是有点郁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救了一头狼回家。
公孙止若有所思。
“那既然上官公子不说,那你又何必深究呢?或者他是觉得不让你知道会更好些吧!”公孙止倒觉得这并非什么重要的事,有些时候,不知道未必是件坏事。
“那本姑娘怎么知道会不会自惹麻烦上身啊?”郁玄妙倒不同意。
“呿,人你都已经救回家了,现在才来纠结会不会自惹麻烦,晚了些吧?”这个问题真要考虑,早在救他的时候就该考虑了呀?现在才来纠结,有何用?
“也对哦!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郁玄妙向来也不是个纠结之人,既然事情已经做了,那么就这样吧!
“对了,公孙止,怎么今天你摔了一地的东西,到现在都不见你家的小八前来收拾收拾的?”小八,照顾公孙止起居生活的下人。困惑解了之后,郁玄妙忽然发现从她来到木楼他扔了一地东西到现在,一向机灵的小八却一直不在。
“昨日他来找我告假,回了一趟家里,要过几日才回来。”公孙止淡淡道。
“难怪!”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楼主,洗漱水和早膳都送来了。”
“进来吧!”来人推开虚掩的门,两个妇人打扮的下人如鱼贯入,一人负责洗漱之物,另一个则负责把早膳放置桌面上。
“等会将东西收拾好!”公孙止对其中一个吩咐道。
“是的,楼主。”
在公孙止处蹭了个早膳以后,郁玄妙不想早早回去对着上官华言,便让醉霄楼的人带了个口信给青栀,告诉她她午时再回去。
待在公孙止的木楼,郁玄妙很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这边翻翻他已经看过的账本,那边看看书架上的典籍,要不然就帮忙料理一下他种的盆栽。
不过,在不小心剪下了他的一朵高岭白山茶花之后,郁玄妙果断放弃了这个消遣的动作。将剪下来的白山茶花如无其事地收入袖中之后,她溜达到了木楼外沿的木廊上。她坐上了木廊,垂着双腿,有一下无一下地将随手拿起的小碗里的鸟食扔给叽叽喳喳的一群鸟雀。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空中游弋的白云,时不时盘旋的老鹰,还有空中漂浮着的几只纸鸢。
啊,她貌似也好久没放过纸鸢了!
坐在里面看账本的公孙止瞧她一副寂寥无聊的模样,觉得甚是头疼。
“你就打算一直待在本楼主这里?”
“不然呢?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郁玄妙无聊地反问。
“算了,本楼主等下要出去一趟,要一起吗?”公孙止捶了锤额头道。
“去哪里?”如果是无趣的地方,她还不如待在这里喂鸟儿呢!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去不去?”公孙止没有回答,反正爱去不去,随她!
郁玄妙思量了片刻,然后从木廊下来,用行动应证回答。
公孙止吩咐下人去安排好一辆马车等候在木楼外面。
坐上马车之后,马车很快驶出了城外,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