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有女如仙
是夜,宋卿月便未回香坊,而是在杏芳堂住下。
坐于后院的石几上,溶溶春月之下,她已同宋玉书进行了一场艰苦的对话,却如何也说不动他。
不耐春寒峭料兼夜风又起,裹紧身上的兔毛斗蓬,她就着石几上那盏淡黄的绢纱宫灯,将宋玉书眉宇间的笃定看入眼里。
“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公子说了会改,为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如何说你才明白?”宋玉书纠眉看她,良久一叹,“我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郎中,那泼天的富贵无福消受,只求苟安一世!”
宋卿月揉了揉鼻子,淡一睨他,“你当真一次也未对女公子动心?”
宋玉书微愣了脸色。
他脑中浮出无数次卫菡倾身过来,狎昵地亲吻他脸的情形。
但凡是个正常男子,但凡胸腔里有颗活着的心,被女子这般轻薄,谁人能不心跳如雷?
“别说了!我乏了!”宋玉书站起身幽声,“明日我就找媒婆向人提亲去。”
宋卿月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轻轻一叹。
翌日醒来,宋玉书果然不在医馆。
她等了两个时辰等回他。
宋玉书喜气满面地说,已请了媒人上药材铺娘子家提亲,明日给他回话。
毕竟是表哥的终身大婚,宋卿月很是放在心上,便提着颗忐忑的心,接着在杏芳堂等消息。
穿绿戴红的媒婆果然登了杏芳堂的门,只是一进门,远远便哭丧着脸冲宋玉书连迭声地抱歉。
宋卿月拉了媒婆去后院一问,媒婆说,昨日本与药材铺的东家说好了,哪知今日别家又去了他家提亲。
宋玉书微沉了脸色,轻声:“那,她爹选了谁?”
媒婆晦气一挥手中罗帕,“今日提亲的是一位宣节校尉,于羽林军中供职。药材铺的东家看人家有官有职,便回绝了老婆子我。”
见宋玉书陷于沉默,宋卿月便拿了些银子,将认真替宋玉书跑趟的媒婆谢过送走。
回到到院中,宋玉书已不见了影子,她走到宋玉书卧房门口,举手欲叩却又放下。
“有女子喜欢嫁高门贵邸,搏一世衣食无忧,无可厚非。亦有女子不介意心上人为市井走卒,芳心暗许……”
“卿月……”宋玉书声音颇为无力,“让我歇歇!”
只宋玉书这一歇,便歇了好几日不出屋子。
宋卿月香坊里还有事忙活,不能成日守着他,便当真任他潦草过了几日。
花朝节前夜里,她才又来了杏芳堂。
她欲将脸上胡子拉碴的宋玉书从榻上拖起,死活要他清一清胡须,明日陪她去参加花朝会。
上京城里的花朝会处处皆有,尤以玄都观办得的最为隆重。
玄都冠建有千年之久。据传,自第一任道观观主起,历任观主漫山遍野栽种桃树。
今时今日,每至春时花开如海,置身其间,若在琼海瑶池。
她苦劝,“玄都观的桃花可好看了,花朝会更有貌美佳人无数,指不定表哥又能得遇意中人。起来,好生打理打理!”
可宋玉书纹丝不动,有气无力回绝:“花有何好看?你看我这笑话便是。遇什么貌美佳人?我宋玉书无福消受情爱,一人过着挺好!”
宋卿月遂放弃拉他,转身出门。
不甘心地,她又于门口停下,抱臂立于月光中,说风凉话道:“闻听玄都观里的道士吃得好,日子过得也舒坦,既你生了出尘之心,莫如去做道士好了!”
宋玉书懒懒于榻上翻了个身,背对她道:“倒是个妙主意!”
她伸手缓阖房门,“便说定了!明日去玄都观,我亲自向观主请求,让他准你入观。”
“甚好!”宋玉书懒声。
“别在嘴皮子上耍狠拿劲。”宋卿月诤声,“谁不去谁是狗!”
“好!既你舍得,我也没甚好留恋!”宋玉书撑起身,冲她恼道,“这世间不值得!”
阖上门,于清月银辉中,宋卿月哭笑不得。
……
仲春十五日,花朝节隆重于上京城盛启。
京城各大建于山上的法寺道观内外,杏花桃花梨花纷纷绽放,缤纷了山色,绚烂了天时。
于漫山如霞似锦的桃花红晕中,玄都观露出七彩琉璃瓦一片,飞檐斗拱半抹。
观宇不见全貌,倒是从山脚下,游者便听得观中吹奏起《天花引》,其声有如仙乐神音,飘飘渺渺,使得这山、这观不似在人间。
盛装打扮的上山男女中,宋卿月身后跟着一脸潦倒模样的宋玉书。
今晨起床,她险些将门拍烂宋玉书才懒洋洋起床,误了好些时辰。
宋玉书随意用木簪挽了个发髻,穿了身白底绣竹的长袍,看着倒真像遁出红尘的道士。
偏就他这简单装扮,愈显清冷出尘,引得道上所遇女子纷纷侧目,看羞后以扇遮面。
玄都观外有一片前突于崖的大石,足有一亩地之广。
大石边沿铸有石柱,石柱间用铁链以牵,以防前来观景的游客坠崖。
也正于这片崖石之上,玄都观举行着拜花神仪式——宋卿月暗道来得及时。
石崖上有一百花玉台高垒,仙乐声声里,今日的“百花仙子”正踏歌起舞。
宋卿月扯着神情恹恹的宋玉书,毫不客气的左推右挤,直直挤到了百花台边。
一手指起舞的“百花仙”,宋卿月一手将宋玉书的脸扭向玉台,杏眸闪闪道:“宋玉书,你给我往台上看,看仙子!”
《天花引》的乐声里……
“百花仙”臂缠绿丝罗,腰绕桃花枝,薄纱绯裙的身姿舞于崖风里,满缀银铃的裸足蹈于晨熹中……
她素纱蒙面,手执一枝桃花妖娆起舞,外露的一双星眸顾盼生辉,似在留情,又若在寻人。
待看到一脸兴奋挥手的宋卿月,目光便落向一脸恹恹的宋玉书。
接住他怔怔呆呆的目光后,仙子冲他眼波一飞,抛来个俏丽的媚眼。
宋玉书喟然一叹。不知何人有幸,可揽此仙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