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认亲大会

当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饥饿带来的剧烈痛苦，随即就是自己身体强烈的违和感，这使我感到恐惧。我的手臂和腿感觉就像是被强行沿着平行于躯干的方向伸展，脖子感觉也比原本长了不少，而且我的口腔好像也变宽了。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鼻子变成了黑色的，而且至少有十厘米长。

“什么鬼...”我嘀咕道。我的声音也变了，听上去像是经过轻微失真处理的女声。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结果我差点又昏了过去。

早上试图取代我的双手的那些奇怪的黑色物质又复仇一般地回来了：我的四肢现在全都变成了附着着甲壳的蹄子，上面还有几个两、三厘米大的洞。我试着像正常人那样站立起来，结果却蹄下不稳，像是做了个浮夸的躲子弹动作，然后摔回了地上，我可不如尼奥那么身手敏捷【注1】。

无可否认的是，我现在从头到尾都是一只幻形灵，而且我还不是普通的幻形灵，我头上皇冠状的的器官，半透明的、长长的鬃毛，还有背后的一对昆虫似的翅膀，都能将我现在的样子和一只普通的工兵区别开来。

“不...”我心想，“不，不要，这不公平！我明明变回来了，我很正常，我不是...我不是幻形灵啊！！”

我听到有人颤抖地抽噎了一声，于是我把头转向走廊，走进传来声音的厨房：“莉兹？”

莉兹跌坐在地上，她的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滚圆。她用手掩着嘴，恐慌地向后退开，极力地想从我身边逃开，直到她的背紧贴着厨房的台子。“你、你不要过来！”

“莉兹...”我无力地说。我的胃痛得厉害，就连说话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很困难，“我...我是克...克里斯...”

莉兹站了起来，她仍然死死地盯着我，还从身后的刀架上抽出了最大的那把刀。“不要靠近！”她用警告的语气说道。

“莉兹，亲爱的...”我向她恳求，“莉兹...是我...我是克里斯...”

莉兹摇了摇头：“不，不可能，你不是！”这反倒提醒了她，令她瞪大了眼睛：“他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莉兹，真的是我！”我艰难地抬起了头，“请你相信我！”

莉兹盯着我，意识到我很虚弱，而她正占绝对的优势。“一个在动画片里出场几次都没洗白的、靠着吃...吃爱意为生的女王，突然在我家出现，还说她其实是我的男朋友。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

“女、女王？”我感觉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在我脑中“砰！”地一声爆炸了。我低下头看向我的两条后腿之间，然后——

“哦我真是日了德玛西亚！！【注2】”我尖叫着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前后晃着，徒劳地想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统统赶跑。莉兹吓得惊呼一声，躲到了墙角，恐惧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我看到了...哦老天，光是想到这个都让我难受的厉害，我真想吐，想冲进厕所大吐特吐一番，然而那并不能帮我把我不想要的器官变回...原样。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自己生理学上的变化，这期间莉兹一直一言不发。我又望向她：“莉兹，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莉兹微微眯起了眼。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移开她直指我的视线（也没有移开直指我的刀子）。终于，经过了几分钟的煎熬（说是煎熬，主要是因为我的饥饿感仍然在不断增长），莉兹做了个深呼吸：“你真的是克里斯？”我连忙点了点头。“那么回答我，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小马看的是哪一集？”

“‘噩梦之夜’，”我立刻回答道，“因为皇家大嗓门是最棒的公主。”

莉兹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稍微柔和了一点。“...那么，三个月前你和戴恩（dane）——”

“你的渣男前任，对吧...”我点了点头。

“你们打了一架，后来他把你打昏过去了，还打断了你的胳膊。一共断了几处？”

“三处，”我说，“我右臂一连七个星期都得打着石膏。最后一个星期，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捉弄我，在上面画了许多丁丁，害我在别人面前出糗。”

她又问了我许多问题，基本都是关于我们的——我们在哪吃过饭、看过什么电影、上过什么课...我尽我所能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还给每一个故事补充了许多细节，我得证明我不是...她...

差不多问了我二十个问题之后，莉兹手里的刀终于放低了一些。但她用一种夹杂着不信任和困惑的眼神看着我。终于，她拿着刀的手垂在了身体的一侧：“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在波特兰，当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哦艹，真对不起。’因为我打喷嚏吓了你一跳，害得你把饮料洒得满身都是，”我坚定地回答，“当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帮忙你处理干净之后，和你聊了起来，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一路顺风’了。”

莉兹呆滞地站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会宁愿相信邪茧在过去的七个月里一直在监视我们，并且决定今天就此取代掉我。说真的，我都觉得这听上去比我变成了邪茧合理。

“你是...克里斯？”

我的幽默感终于回到了工作岗位。“你是...小熊宝宝？”我轻轻地笑了。

莉兹把刀放在台子上，然后缓缓地向我走过来。我本来想直接扑上去抱住她，但我猜想那样会吓着莉兹。我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我的腿还因为饥饿而灼烧着。莉兹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伸出手，轻抚我新的吻部和脸。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饥饿感开始缓慢消退。一缕不可思议的感觉流进了我的口中，经过我的喉咙，流进我急切地等待着的胃里，我胃里的疼痛很快就消失殆尽了。与此同时，莉兹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眼里闪烁着光芒，望向她伸出的手。

她和我四目相对。

“...克里斯！”她哭喊着把我紧紧地搂进怀中，与她相拥令我的饥饿消失得更快了。我像其它的四足动物一样坐下，小心地用我新的前腿搂住莉兹，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这是怎么了？”莉兹小声地问。

我犹豫了一下，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呃，昨天晚上，我其实并不是在...‘上大号’。”

“什么？”莉兹抬起头望着我。

“昨天晚上变化就开始了，”我解释道，“我的头发变长了，我的眼睛也变绿了...我不敢让你看到，因为我担心会吓着你。昨晚在客卧里，我向各路神仙祈求今早能一切正常...结果没有成功，情况反而更严重了。我吓坏了，大叫‘这不是我！’，脑海里满是我原来的样子，然后...我变回来了。”

莉兹惊愕地凝视着我。“我变回了正常的样子，至少表面上是变回来了。我还是什么都吃不了，地上的甜甜圈可以作证...”我指了指地上那个被我糟蹋了的甜甜圈，“但我实在是饿得厉害，于是我只好强迫自己吃东西，结果反而起到了反效果，后来我就昏过去了，再后来...”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你恢复了正常...”莉兹问道，“那为什么你现在是这样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嘀咕着把一只前蹄举到面前，“我只是拼命的想要变回人类，然后...”

我想象着自己的蹄子变成一只手的样子。一簇绿色的火焰随即包裹住了我的蹄子，莉兹尖叫一声，向后退开。我也惊叫着，挥动着我的蹄子，徒劳地试图让火熄灭。几秒之后，火焰自己消失了，我的蹄子也是，现在在我的前肢末端的是我原本的手。

“...就像那样...”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面颊，“我明白了！只要我集中注意力，就能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只是，幻形灵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到胃里一阵阵的不适，“而且我如果变成人类的样子，就会消耗体力，而且会...”我看向莉兹，“...饿...”

在尴尬的沉默之中，我的手又变回了幻形灵的蹄子。保持我原本...现在的样子感觉比人类的样子要...舒服得多。

所以我变成了一个来自低龄女生动画中的虫族小马女王。说真的，这并不是世界上最棒的事情。

莉兹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我们能做什么？我们能指望谁来让一切回归正轨？”我的尾巴像是故意地摆动着，蹭过我的后腿，让它略微发痒。事实是我我变成了一个动画里虚构种族的女王，即使我只要愿意，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仍然改变不了我是一只幻形灵的事实。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我就彻底失去了原本好端端的人类生活，被迫要面对东躲西藏、艰难求生的，难以预料的未来。呵呵，说不定我还能自带反派的bGm什么的？

可是莉兹怎么办？天晓得她现在在想什么。我不期望她继续和我待在一起，我会给她带来一堆麻烦的，我不能强求她留下来陪我。

莉兹就好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这一点一直是她特别擅长的。她靠近了我，在我身旁坐下：“你还是克里斯吗？”

“什么？”我转头看着她，问道，“我不是证明了我是我了吗？”

“我的意思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还是克里斯·巴尔顿（chris barton）吗？”

“是的...”我慢慢点了点头。

“你还是我爱的那个男人吗？”

说道“男人”，我不禁瞥了一眼我的...新器官：“是不是男人还有待商榷，但我确实还是克里斯。”

她凑过来，亲吻了我的脸。我尝到了像是热可可的味道。

“那么我会留下来陪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一起解决。”

是时候回报她对我的爱了。我努力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俯身亲吻莉兹。莉兹本能地向后退开，想也知道为什么。我停了下来：“对不起，稍等一下...”我紧闭双眼，自己原本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莉兹的惊呼和我周身的灼热感证明我成功了。嘿，变形术真的不难嘛。我睁开了眼，愉快地屈伸着我的手指。

我看着莉兹，随即深情地亲吻她，这次她欣然接受了。

保持伪造的外貌感觉就像是用你的全身各个部位承受重量，如果你能弄明白这是什么感觉的话。

在进食爱意的同时保持伪装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莉兹在我身边，我就能一直保持自己想要的样子。当然，尽管我可以变成一只哥斯拉，但莉兹的爱意就不足以让我维持那么庞大的形态了。

但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了这一切。我停了下来，揉了揉下巴，沉浸在思绪之中。“所以，”我真庆幸自己连声音也能完美地伪装，“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预料到这种事...”

“那你昨晚的梦呢？”

“什么？”我的注意力回到了莉兹身上。

“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记得吗？”莉兹问道，“你像是在做噩梦，然后就醒了...你还记得那个梦的内容吗？”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都记不住梦里的内容，”我说，“但也许你是对的。虽然我不记得在梦里看见了什么，但那应该和现在的情况有关。但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们该找别人帮忙吗？”莉兹犹豫地问。

“我不觉得我们能找到谁来帮我们，我甚至觉得不管我们找谁，那个人都只会把我关在巨大的玻璃罐子里，然后我的余生就只能和各种针管度过了。”我说，“不，看起来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吗？”

“什么？”

“只有你变了吗？”

我耸了耸肩：“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我们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呢？我猜没人会在微博【注3】上面说‘#哦天我要变小马了#你tm的在逗我我现在长了个蹄子233’，”我说，“而且就算我们真的找到了其他受害者，你觉得他们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吗？”

莉兹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完蛋了。”

“诶，大概是吧，”我站了起来，走向客厅对面的后院门，“嘿，但是，往好的方面想想，”我转过身，拍了一下掌，“显然我还可以保持人类的样子，所以我不用躲在家里一辈子，我只是需要进食...爱意。事物来源不是问题，毕竟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这一点没有问题...”莉兹说。

“而且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些线索，也许还有别人在经历这一切，只不过，他们不是幻形灵的话，我很担忧他们该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莉兹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你就打算接受这一切，这辈子永远不再吃真正的食物，成为一个伪装成人类的儿童节目里的大boss？”

我挑起了一条眉毛：“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莉兹赶紧摇了摇头：“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向她走去，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莉兹稍微畏缩了一下，这让我不禁有点泄气。“这并不是什么重大的变故，”我轻声说道，“我们能过去的。”

莉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好吧...”

客厅桌子上，我的手机响了。我把手机拿起来，上面提醒我一小时后我有课要上。“嗯，如果我想要过正常的生活，我就该从去上课开始...”

“什么？！”莉兹一把夺过了我的手机，“不行！你才刚变成邪茧没多久，你不能现在就伪装成人类跑到外面去！！”

“但是——”

“不准‘但是’，”莉兹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先等几天再出去，好吗？随便找点...什么事做，想想看还有什么我们应该担心的，然后我们再决定能不能让你外出，成交吗？”

我张开嘴，试图反驳，然而她那冰冷的、充满了决心的眼神里只有两个字“没门”，每次我们有争论时，一旦她用这种毫不退却的眼神死死盯着我的时候，想都不用想，她肯定赢定了。我的肩膀垂了下来，叹了口气。“成交...”

---注 释---

注1（不如尼奥身手敏捷）：原文中使用了“matrix bullet dodge”这一词组，指的是美国电影《黑客帝国》中男主角尼奥躲避子弹的经典镜头，这里为了保留原有的梗，增加了有关“尼奥”的内容。

注2（日了德玛西亚）：原文是“oh SwEEt bAbY JESUS IN thE mANGER”，大意是“哦！亲爱的耶稣同志在马槽里！”。这里略有改动。

注3（微博）：原文中所说是推特。这里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