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死茫茫
天色愈来愈晚,太阳才刚刚沉下地面,天边闪耀着一点鱼肚白光,一种幽静的暮色暗暗向上面的天空围拢,使得天空原本的青苍色渐渐变成湖墨色。苍穹突然显得更高远了,像一面暗深色的镜子,那么平,那么静,没有一丝皱纹,照着人间万象,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距离王河谷愈来愈近,张小石的心却不断下沉,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如漪涟般不断的漫延扩散。前方王河谷的密林静静的守在山前,似一头上古凶兽悄悄的躲在阴暗的角落,窥视着眼前的猎物,呼呼的山风吹过山谷,有若凶兽磨牙的尖啸声。
显然有未知的危险,蕴藏于前方的王河谷。
是避?
是面对?
张小石第一次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犹豫了。
是的,有时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整理着自己的心情,张小石突地自我一笑,七年的血腥生活,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况且,此时也不见得就躲得开,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在未知的危险前犹豫,是道者的大忌,只有迎难而上,才能打磨出不动如山的道心。张小石显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无形中却选择了正确的做法。这都要归功于他七年血腥的战争生涯,如果这一次退避了,他以后的心境必定留下一丝破绽,就不可能再打磨出坚韧的道心。
夜晚的山风不小,吹着林叶呼呼作响,像奏乐的仪仗队在大声吹响迎宾曲。
“呼!”张小石吐出一口胸中的闷气,进入王河谷。天上的上仙那丝若有若无的感知仍在,但却不能给张小石带来任何压力,张小石一往无前的向前,轻盈的身形在林木间穿梭,踩过的丛草自动向两旁悄无声息的闪开,而后又自然的回拢,好像原先一般静止,回复了原本的自然面貌。
转过一道弯,谷口霍然闪现,“咿呀!”一阵阴寒的山风吹过,张小石陡然定住了身形,心中暗暗叫道不好。
随着一股冷森森的气势直直扑面而来,一个赤脚,麻布白衣胜雪的中年人一动不动的驻足在路中。最奇怪的是,他只是一动不动,而张小石却感到自己无论如何往哪个方向走,都会面对这位可怕的中年人。
更让张小石感到心寒的是,对方身形不动,尚未出手,但却已形成一股莫可匹敌的惊人气势,饶是张小石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道心坚如磐石,在这股气势的压力下,张小石也没有一丝必胜的信心。
张小石走到这人面前丈许,才油然立定,仔细观之,只见他乌黑的头发散披在他瘦如刀削的双肩处,高鼻,巨目有神,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他垂在大腿外侧的双手很长,老茧遍布,青筋突出,一点也不像道者晶莹如白雪的手肤。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神,专注而笃定,张小石盯了他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看到他眨一下眼,好似沉睡在地狱的僵尸,突然破土而出来到人间。
张小石有股倒吸冷气的冲动,不过,他不能,这是道心之间的对抗,张小石原本就已经处在下风,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倒吸冷气。
闭目,沉浸在内心深处的血气中,下一刻,张小石霍然睁眼。
“咦!”白衣中年人的巨目爆起一团星光,接着把手向空中轻轻一招。
即刻,胡有道如星丸跳掷般,出现在白衣中年人的面前,躬身道:“师叔!”
“你且去,莫扰。”白衣人淡淡道。
胡有道面有犹豫之色,最终鼓起勇气道:“师叔,此人筑的是血基,不可…….”
白衣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之色,胡有道慌忙住嘴,踩着飞剑火烧火燎的跃入上空,一刻就已消失不见。
白衣人目不斜视,撇撇嘴,不屑道:“无知小儿,此乃逆血基。”
白衣人撇嘴,不屑,说话,几个动作转换之间,张小石的压力非但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道者通常都会把心情保持在一个不变的状态,以稳固道心,如张小石脸上就经常挂着亲和的笑容,而白衣人的心情似乎起伏不断,但道心却一点都没有变动,可见道心之坚,已到动心忍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张小石听不懂什么血基和逆血基,但知道跟自己有关,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微有所感,却被不断涌来的气压压得无法思考,只能奋力抵抗,以免气势受挫,影响道心。
白衣人又面无表情的对张小石道:“吾名盖聂,先前不知道友之能,小视,不对,请谅之。”
简短不含歉意的语声中,隐隐充满了兴奋莫名的战意,不高的身躯突然间让人感到高猛强壮和阴狠许多。
张小石排除杂念,心如止水,把心神沉入丹田血气之中,催动血气上涌,碧青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异常,这是张小石修道的一个秘密,张小石修炼的《长生诀》讲究的是平和中庸,但由于张小石七年的血腥战史,身上沾染了无数鲜血,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凶人之血,使得他的杀气渐渐与自身的血气融合,形成了嗜血如狂的凶戾性格。
在修炼的过程中,一方是平和中庸,一方是暴戾凶残,两方力量不断相互冲击撕扯,使得张小石困苦不堪,时时都有剑刺刀削欲生欲死之感,要不是张小石心如铁石,一般人恐怕早就已经发疯了。不过,每每坚挺过那死去活来的修炼,道心都会坚韧几许,也因此,张小石这么年轻的岁数,道心就已经坚如磐石,在道者世界中,他已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而每当张小石血气上涌的时候,他的个人实力都会提高一个阶位,只不过事后的后遗症比较严重,所以张小石平时都会小心翼翼的把血气压制在丹田之处,以免血气爆发,造成不可挽回的局势。这一次,张小石受到白衣人那睥睨天下,当者披靡的精神冲击,知道若不把所有本事都拿出来,今天必然饮恨当场,因此不敢怠慢,放开全身的禁制,全力催动血气上涌,上身微微向前一倾,登时抵挡住对方无形的精神压力。
“嚓!”张小石抽出一把七寸长的匈奴弯刀,这是在一次打扫战场时的收获,此刀听闻在匈奴中是一把无上利器,其主人因为受伤,不小心遗失战场,却被张小石偶然所得,每日修炼之时都会带在身边,现今已沾染了一些道力,算得上是一般法器。
“好胆色!”盖聂淡淡道,“这几十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在盖某人面前拔刀了。”
张小石也不想听他废话,只想速战速决,免得被他扰乱心神,二话不说,却是短刀当做大刀使,一招武者通用的力劈华山,当头向着盖聂华盖劈去,在这种情况下,张小石选的是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最强的道力,一往无前的气势,誓要与敌俱亡。
盖聂穆然卓立,神采飞扬,右手抬起伸向背后,从背后不可思议的也抽出一把七寸的短剑,短剑无锋,断口。
这个举动颇为让人不解,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把一柄短剑背在背后。
说来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是却在张小石的刀到半途中就已完成了抽刀的动作,接着昂然向前挺了一步,脚下发出一声闷响,有若催命符一般,也是同样一招力劈华山向张小石劈来。虽是后发,却是先至。
“嘶!”
空气中不断传来被刺破的声音。
“叮!”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只有清脆的似珠儿落入玉盘时所发出的脆音。刀剑相交之际,盖聂手上的无锋短剑曲卷振动,“哧!”长长的金铁刮擦的难听声响。盖聂手中短剑不停,向张小石身上划来。
早在“叮”一声的脆响之时,张小石的心中就连续响起九声炸响,身形似被连环惊雷击中,气血翻腾,双手麻木几不能动,见盖聂的短剑向自己划来,弯刀却一时无法跟上对方,心中难过至极。如若对方是一般的一流高手,恐怕张小石会弯刀直下,与对方拼个生死立现。
可惜他面对的是盖聂,在这等道境高深不可测的道者面前,慢了一分,恐怕差的不止是千里之遥,哪还有互拼生死的机会。
生死攸关的巨大威胁下,张小石反而急中生智,口中暴喝一声:“啊——”一声拔地惊雷巨响震动王河谷,临近的巨树古木的树叶有若受惊而起的群鸦,先是冲天而起,接着漫天飞舞散落,如临秋风横扫,乃至树枝震颤,簌簌作响,甚至树干都有少许震动,以两人为中心,像小石投进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波纹向王河谷四周角落扩散。
孕含血气道力的——
佛门,金罡,狮子吼!
盖聂面无表情,目中瞳仁却不由自主的收缩三分,手中短剑似乎也慢了一线,张小石的弯刀,堪堪赶到。
然而张小石仍然是低估了盖聂,心中还来不及感到一丝欣喜,弯刀架住的无锋短剑发出森冷的剑意,蓦地左胸肋处一寒,道力运转的剑罡已刺入肉寸许。
张小石的道力虽然精纯,但强度有所不及,弯刀道力无法完全挡住盖聂的道力剑罡,此刻他虽然未感痛楚,但巨大信心已是有所打击,稍稍减弱。这还是他心性坚韧,若是换了个人,下一刻恐怕连还手之力都会丧失。
两人瞬间擦身而过,互换了个位置。
盖聂哈哈大笑,似是畅快异常,叱道:“竟然能挡老夫七分道力一剑,确是痛快,逆血基名不虚传,只要你再能挡盖某三剑,盖某就任道友离开!”
“此话当真?”张小石沉声疑问道,语气异常怀疑。
盖聂大怒,像他这等道者,说话就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岂有被怀疑之理,就是大秦帝君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哪像张小石这般无礼,敢直言质疑。
当下盖聂正欲暴喝,却见张小石转身就走,运转道力使出草上飞,若流星赶月,弹指已是老远,盖聂一愣,立即醒悟张小石乃是不敌逃亡而去,刚才的疑问显然是声东击西,扰人心神之计。
道者,在未知的危险面前退却,道心必定留有破绽。然而,如果道者在已知的巨大劣势面前取得一线生机,同样也是道心的一种磨炼。道心的磨炼,并非是只是无谓的一味向前,同样也有智慧的考验。
同理,若如张小石成功逃走,日后盖聂与张小石相遇,恐怕道心也会留有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