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要留心
2017年湖南省樊龙鱼学校里有367名学生,其中约八成是留守儿童。一个初二班老师要求学生们给接下来的考试定立目标,避免每天都过得无所事事。
学生们给每门课定下的目标分数大多只有五六十分。老师警告说我如果下学期还是成绩不好,那就跟爸妈出去打一两个月的工。看外面的日子到底好不好过。
私底下,老师会讨论说手机对学生的影响太大。还有学生在床底下藏着钢管。另外有个叫唐鸿飞的初二学生,他情绪特别容易激动,以前上数学课也不知老师说了什么,他忽然跑到外面的栏杆上站着了。像是要跳楼,老师都吓坏了,好在后来有人把他从栏杆上拉了下来。
学校是寄宿制,周一到周五住校。检查宿舍的老师说,学生们习惯很差,嘴里吐痰,不洗脚就睡觉,不刷牙就吃饭。
有个12岁的六年级的贫困生石凤鸣,因为太不讲卫生,头上长虱子,其他人都不愿跟他走近。而她自己也很自卑,不太跟同学往来。
石凤鸣家在五塘村,家中只有70多岁的爷爷奶奶,屋里到处乱糟糟的。奶奶说:“我们卖米麦糠,供子女读书,还是连每周五块的零花钱都给不起,钱不好挣。凤鸣爸爸又不接钱回来,光靠两个老人太辛苦了。”
凤鸣爸爸已经八年没回了。正因为凤鸣四岁那年,爷爷奶奶去田里干活的时候,凤鸣两岁的弟弟在家门口的池塘里溺亡了。事后,在外打工的父母离了婚。也都没再回来。爸爸是在怪家里的老人没有照顾好孙子。如今家里连爸爸在哪都不知道。奶奶说:“他就是个人渣。连家都不要了。”
石凤鸣在日记中写道,他非常羡慕那些有父母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家里养的那条小黑狗。学校里有些学生为了五块钱闹矛盾,有些学生开始早恋,老师们在教学之余还要处理各种其他状况。
对于这些情况,老师们说:“成绩好点的基本都择校去了,城里留下的都是不读书的。吸烟、酗酒、上网,结果成绩越来越差,老师教的也越来越吃力。然后老师们都不愿意来农村学校了。”
初二的唐鸿飞现在14岁。在他三四岁时,爸妈离婚了,她由外公抚养长大。后来母亲改嫁,又生了两个弟弟妹妹。之后母亲外出打工,弟弟妹妹仍由外公带着。爸妈都不给家里寄钱,三个孩子全靠爷爷一个人的工资来养活。
唐宏飞没想过妈妈为什么不寄钱,他也不敢想。没事的时候,唐鸿飞就把妈妈上学时写的日记拿出来看,对那次差点跳楼的事情,他不愿多说,就是我猛然一下就到了那阳台上面。
学校里其他同学都成群结伴,只有石凤鸣独来独往。她在日记中写道:时间过得很快,一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自怜、自卑、自弃过几次。什么原因呢?我不想说。也懒得说。反正也快忘了。管他呢?我想问一个朋友,看他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可是,只要有一个人站在我的对面或者边上,我的心就像一条河,立马干透了。什么样的问题都不翼而飞了。
因为当地有留守儿童遭遇性侵,为安全考虑,管宿舍的老师每天都会在熄灯以后再去宿舍后面看一看,恐怕那里藏了坏人。查完离开,老师还会把女生宿舍的大铁门锁好。
冬天,石凤鸣家的小黑狗没了。石凤鸣笑着说:“黑狗被分了。老师一半,大伯一半。”就是两周前的事,现在石凤明家养的是两条小黄狗。
六年级的班级心愿墙上石凤鸣的心愿是:考上大学,孝敬爷爷奶奶。但这完全是假的。石凤明说:“他只想着读到小学就完了。”
他在学校不爱讲话,因为他觉得同学中没几个正经的。在家里,他也有一半是伪装。跟奶奶手拉手,其实是偶尔的玩乐,并不代表他跟奶奶很要好。
“我最喜欢的还是我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可靠的。”有时候我会自言自语。然后一些心里话说给自己听,不想说给别人听。
2018年1月,学校放寒假了。老师无奈的说:他曾三番五次要求寄宿生家长们进入家长群。结果一学期结束,136个寄宿生中,只有不到15个家长进了群。可见家长们对子女是多么的漠不关心。这也导致学校的教育因为缺乏家长配合而难有成效。
春节时,很多父母从打工地返乡探亲,唐鸿飞的妈妈也回来了,但石凤鸣的父母依然没有音讯。同学们都猜,石凤鸣肯定很想父母。但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说实话,我真的不想这么多年都没见了,突然一下子回来不好,但是你想不想见他呢?就是有时候从心里说实话,你们就是不相信啊,真的不行哦。我常常想,长大了成人以后,我自己想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家里算一个混混日子过的人就是混日子是吗?为什么不好好过?为什么要混日子呢?能好好过,我还能干嘛呀?
这是日本广播协会出品的纪录片。干涸的涸,中国留守儿童的悲鸣,2018年3月播出。片中指出,中国约有902万留守儿童,这个庞大的数字背后是大量分隔两地的家庭。父母为了挣钱,离家去远处的大城市打工,孩子放在老家跟着老人自生自灭。
过早的分离会带来很多问题,缺乏管束的孩子沉眠手机和游戏,没有目标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变成了无所事事的混日子。他们被留守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有些是父母迫于生计,有些是父母不负责任逃避。但不论哪种情况,他们的本质都是被抛弃。
在生存压力面前无力反抗的孩子最容易被牺牲,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全靠孩子们自己。当城里的孩子在父母的庇荫下放肆哭笑的时候,留守在乡村的孩子则早已看清了无人可依的残酷现实。他们中的部分人拥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但在成熟的表象背后,却是被失望和自卑掩饰包裹的内心。来自父母的抛弃,给了他们最大的伤害。然后,他们在被伤得最深的地方,接触了最坚硬最冷漠的疤。对未来无所谓,对现在的境遇无所谓,能混一天是一天。
他们的脚步起始于乡村,这个无法给他们更多助力的地方。终究还是埋葬了很大一部分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