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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河边的人群

正当他的手臂随着他秉着的呼吸一点点的深入黑暗,在一个战栗当中,他的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宛如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样的坚硬。

不等他细细的查看,在莫名的惊恐当中,他立马缩回手臂的同时,身影向着后方跌撞的踉跄而去。

黑暗里面有着什么东西被惊动,在于天触及冰冷的一瞬,在黑暗当中绽放开一点点虚幻的明亮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撞着想要从里面窜出来。

接着就从中迸发出一声声细弱游蚊却又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响动,如蚁虫扯肉剔骨一样的琐碎,又如恶鬼磨牙一样的咯吱,还有鸦雀被惊扰的扑闪翅膀的飞动,还有一声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荡过来的经过光年长度洗涤的尖叫和哀嚎,在此时如生命的最后喘息的泯灭一样,带上了一种不甘的余音袅袅和回荡。

除此之外,其中还沸腾过来一阵气体和气息,白色的缭绕,淡淡的如烟如雾,确是如此的深刻和刺鼻,带着一股经过深层发酵的恶臭,这种发酵的材料里面,有着人肉的骨头和五脏六腑,有着瘴气滋生的爬虫和毒蝎,有着世间所有的罪恶和在此堕落的高洁和美好。

尽管从黑暗深处只是传荡来这么一点的信号,但是已经提点到了于天,从那些个捕风捉影当中,于天用着自己的想象力将里面给填充了起来,使得他在忍不住的一阵惊慌之后,看看周围光线的黯淡,瞬间带上了一种温馨和温暖,再看看那座巨大的门楼,竟然有着几分的可爱。

因为从门洞里面传荡开来的,带给于天一种比刚才那座门楼更加强大和震颤的压力。

但是于天不甘心,想要逃出去的念想大过了可能遇到的危险,使得于天不仅抬起了手臂,也抬起了脚步,在双眼紧闭当中,再次向着黑暗里跌撞进去。

“哎哟。”

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在一个踉跄当中传来一阵的疼痛,但是他顾不得去揉捏的安慰,而是双手在前方的黑暗的当中惊慌的摸索着。

等到他惊醒过来,这才发现,整个门洞里面,是被密封着的坚硬和冰冷,也就是说,如果这座高大的门楼有着两扇高大的门的话,它们是彻底的关闭着的。

于天不死心,依旧在斑驳的墙壁上摸索着,他分明看到,那些走在大道上的人,就是从这个门洞里面像是坐滑梯一样的滑落下来。

没有猛然落地的踉跄,没有落地后好奇的四处张望,所有的人表现的是那么的平和,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的自然,甚至其中还带着一种落叶归根的宁静和说不出的顺畅。

在折腾了一番无果后,于天看向了落地的人群,脑海当中闪过要拉着一个人问问的想法,可是很快就被他给否决了。

首先于天本身就像是一盏灯,还来不及他走到他人面前,对方就已经远远的躲开,再者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魂不守舍的麻木,就连脸上的眼神,都充斥着空洞和呆滞,那种感觉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在呆呆的凝望了一阵,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带着毫不犹疑的动作顺着道路前行的时候,他明白了过来,看来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道路的尽头,只是等待在前方的到底是什么呢?

于天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

其实于天心中一直有着一种不敢让自己相信又害怕去相信却已经有种要相信的定论的相信,那就是在他看到门楼上三个大字的时候就已经有种感觉,鬼门关是什么地方,那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通道,那么经过这里的人,多半也都是已死之人了?

当于天环视过人群的时候,他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原本心中所谓的相信还只是悬浮在心口的,但是这下一下子被丢进心底的深处,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的心惊。

这里的人都是身着干净的衣服,每一个都打扮的极其得体,并且每一个的脸上都有种空洞的恍惚,身躯都有着一种在现实世界当中被视为不健康的蜡黄和消瘦,很明显就是丢失了魂魄的呆滞存在。

而至于其中那些个衣衫不整之人,自然是一些惨死的没有很好的收敛尸首之人,他们的脸上和形体之上,还带着疮痍的伤口和创伤,看来又和于天的猜测对上了号。

深深吸了一口气,于天在千丝万缕中强行平复着心境。

随着思想的翻转,他真的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颠倒过来颠倒过去,此时就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我思故我在。”

于天忽然想到了这句话,这不仅仅是意识的独立,还是证明自己的根基,即便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思想还在,那我就还活着,就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去拼斗一番。

于天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结,抬眼顺着绵长无尽的道路上的人群向着前方望去,借着道路两旁灯笼火光的展望,有着一架高高的旗幡,正在被风撕扯的哗哗作响。

灯火之外尽是黑暗,在于天的恍惚中,在那混沌的黑暗里,于天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灯火摇曳的太过于妖娆,进而用着妙笔幻画出了一些影子,他竟然依稀的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飞舞着,啊不,是撕扯着,像是被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撕扯着,而于天恍惚中看到的正是它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和像是人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撕咬。

确切的说于天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它的面孔,但是颤栗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

虽然仅仅是白驹过隙的一掠,却在于天的心中烙印上了一个久久不能够散去的画面,这画面透过眼帘直接渗透到思想当中,甚至看到在黑暗中它张开着呐喊的嘴巴,虽然于天没有听到一丝的喊叫,却直接通过画面的传递回荡在他的脑海当中,进而就是一阵灵魂的颠倒。

“没事的,于天,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

于天给自己打气着,随即紧了紧拳头,在略微的踌躇中,他将目光收了回来,有意的不再去看那黑暗,而是极尽可能的看着自己的脚下,接着提着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走和人群的流动,像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紧接着,在久久的伫立之后,就见到于天大步向前走去。

看不出材质的道路,仿佛是悬浮在黑暗当中,昏黄的灯光随着灯笼的颤抖而摇曳。

在道路之外,灯光与黑暗的接壤处,他不敢想太多,更不敢涉足试探,现在的他已经对黑暗有一种恐惧感,他不敢想黑暗之外的是什么,更不敢拿着好奇去尝试。

随着他不断向前,他心里渐渐生出一种困顿,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像是有一块石头压迫在自己的后背上,随着越走越远,这块石头越来越重,让他有种不堪重负的难耐。

但是他没办法停下脚步,除了去寻找出路的意志外,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由此引来的是一种心之所向的心安和宁静,让他原本举步维艰的双脚迈的更加有力。

在他不断的行进中,他惊奇的发现在灯光所及的道路两旁,竟然开放着如血的鲜花,那红厚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很是显眼。

他也很是奇怪,在这种死寂的地方竟然绽放着生命,而它那有些刺眼的鲜红好像在昭示着它的顽强和生的魅力。

只不过,不知道这样的花开在这样的地方,到底真的是一种顽强的象征呢,还是对生命的一种讽刺?

脚步不曾停歇的,单调的景色,乏味的旅程,行走的人群,于天就这样盲目的前行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是这些千篇一律的事物弄得自己精神都再次恍惚起来,好像如梦一般昏昏沉沉。

但是一想到远处黑暗那种可能威胁生命的未知存在,于天一下子就提起了警惕,似乎下一步就会突然出现一个怪物把自己吞噬掉,这样的胆战心惊让于天昏沉的脑袋在浑浊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劳作劳累的人被狠狠的抽上了一皮鞭子,一下子激灵过来。

于天就在自己似睡非睡半醒半睡的状态中行走着,过程中那种无聊和枯燥,还有身心俱疲的无力,已经把原先刺激他的那份恐惧一点点的磨灭掉,甚至于天巴不得现在出来一个玩意把自己消灭,对于一个稍有意识的人来说可能心里上的无尽折磨要比干脆的死更加残忍吧,于天渐渐的有些想要停住了。

正在于天昏沉之时,于天眼前一惊,一只大怪物睁着两只巨大的散发着幽光的眼睛,张着的血盆大嘴里正吞吐着火焰向自己扑来,让精神涣散意志消沉的于天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受到惊恐的于天,下意识的往后躲,奈何脚下一阵错乱,身体由于力的作用向后倒去,结果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之而来的疼痛也让于天看清楚了眼前的“怪物”。

这哪里是什么怪物呀,出现在于天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四方亭子。

亭盖的边沿向外延伸出来,在高高翘起的四个角各挂着一只灯笼,于天刚刚看到的“大眼”是对着于天的两个灯笼。

而那张血盆大嘴,是亭子内那燃烧的正旺的篝火,从那架起来的火盆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周围四根支柱上画着看不出是什么怪物的图案,在火苗的跳动中显得更加鲜活的狰狞。

于天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愣,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并不知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但相比之前那单调漫长的路程,无疑有了一点改动和新奇。

于天顺着人群走近那篝火,这才发现亭子当中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盆,当中的火焰正在冒着黑烟的熊熊燃烧着,缭绕起来的烟雾直接升腾而起,从亭子上方那个巨大的洞口空旷处散发出去,连接着黑暗,那排放量超标的阵势仿佛整片黑暗都是被它给熏染成的。

无一例外的,这个火盆也被雕琢上了神鬼之样,在铁链衔接着的火盆处,就是一张鬼脸,青色的面孔,裸露着白色的獠牙,瞪大着醒目的双眼,正放盛着火光,嫉恶如仇的看着人来人往。

在火盆下方巨大的支架上盛满了一小块一小块类似于黑炭的东西,当人们从旁边经过时,都会从里面捡出来两块。

于天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有的时候在社会认同的默认法则之下不能够趋之若鹜的随大流,身为个人要标新立异的独树一帜,发现自己特有的特色,但是有的时候,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随波逐流不失为一种喜闻乐见的方法。

况且他已经在流水线式的教育当中行进了十几年的时间,不能说是风生水起,但至少浑水摸鱼,早就将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傲气给打磨的有些疲软,每一次稍有出风头的时候,那枪打出头鸟的棍棒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之上,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唾沫星子的叫骂,让于天现在最喜欢最擅长做的,就是听话和没有主见的随大流。

所以可见流水线式的教育模式某种程度上还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至少在这里让于天做对了,乖乖的如条件反射一样,学着队伍前面人们的动作,伸手去火盆的架子上,拿出了两块黑炭。

黑炭拿在手里并没有那种烧焦过后的脆弱和滚烫,反而如石头一样的坚硬和有分量,虽然不知道这个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但于天还是学着众人的架势,小心的将其有模有样的收了起来。

走到高立亭子的另一边,于天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前面的景色也尽收眼底。

在于天正前方是一个更大的亭子,只要顺着台阶下去几步再走不远就是,在更大亭子的左边,还有着一个亭子,上面挂满了灯笼,将这方天地照的通亮。

在前方有一条横着的河,正前方稍远的地方架着一座桥,从这里可以望到那桥头微弱的灯光。

而在右方的河边,也就是与前面的亭子相连着的一个巨大的广场之上,有序的人群在这里一下子变得臃肿和混乱,其中人头攒动,顺着黑压压的人群看去稍远处,人们正在河边如赶集市一样徘徊游荡。

顺着河流向着黑暗的延伸处,有着点点星光的闪烁,一直从人们的脚下,蜿蜒到无尽的黑暗当中。

于天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情况,心中的五味被疑惑所替代,这里地方虽然人变得更多了,但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并没有出现拥堵交通的情况,所以他很容易的随着人群挤到前面巨大的亭子里,急切的想要弄清楚这里的状况。

亭子内的人有点多,于天稍一抬头就看到了立在亭子中央的那尊雕像,虽然于天做足了准备,现在心里的承受能力也大了一些,可还是被那雕像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

如果说之前门楼上的三个大字带给于天的是一种震撼,直击灵魂的震撼,在昭示着你的渺小和卑微的震撼的话,那么这个面孔更直接的映在于天的脑海里就是一个鬼怪的形象,一个随时都可能扑上前来将你撕咬一番的可怕。

要是让于天去描绘一下的话,他会将自己记忆中所看到过的,自己在害怕的时候所胡思乱想过的,全部都囫囵吞枣将其中最可怕的笔触都加上去,或许这些还不够,但是很显然于天不想再去回味描绘一番,因为当看到那个狰狞面孔的时候,它总是以着一种令人发指的眼神看向你,在窥测着你的魂灵,审视着你的过往,在挖掘着你的罪恶,这才是让于天最受不了的地方。

虽然于天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也无法以着人的胆气来向他对峙什么,索性于天掩耳盗铃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它。

顺着人群于天颤颤巍巍的挪到雕像旁边,发现在雕像的底座上排满了有指头粗细,只有两三厘米长的红色物品,于天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在这个通体发红的一头有一个线头。

“嗯,这不是蜡烛吗?”

这玩意的造型,让于天首先想到了在城里已经失传,只有在乡下过节时摆放在各个神位前照明的蜡烛。

于天微微皱了皱眉,“如果这是蜡烛,那刚刚取到的两块黑炭应该是打火石喽。”

于天挠了挠头,“但是有什么用呢?”

于天想不明白,此时他已经顺着人群的流动被赶出了亭子,只好四处张望,向着人群求助。

果然,于天看到从亭子里下来的大部分人都向着河边的广阔地带走去,他也没做过多犹豫,起身如同一粒沙尘被风吹送进沙漠,迷失进了人群当中。

刚开始于天还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等到他一下子如一滴水汇聚到这个广场的海洋里面,原本萦绕在整片空间之上的静默,看起来臃肿不堪的人群,一下子被剥离的清晰起来,而瞬间,一种莫名的难受和压抑,就淹没了于天。

这种难受和压抑带着一种无能为力,仿佛于天曾经存活的那个尘世世界再次鲜活的直接按在他的头顶。

这种压迫的感受,就像是你看到了身边正在流血和挣扎的人们,一边是被撞击的粉碎的轿车和现场的一片狼藉,头顶上是一片的慌乱和无助的哭喊。

就像是你看到自己的亲人躺在病床之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和电线,边上有着好几台机器在不间断的闪烁着,而自己在一边却无能为力,只能够看着机器显示屏上的波浪线,最终沉静成一条平和的直线,心头是一阵无力和止不住的叹息。

就像是你看到面前下方的那口红色的棺材,看着它慢慢的下沉,直到第一铲黄土盖在生硬又冰冷的棺材板上,只能够忍受着这种阴阳相隔,只能够让泪水顺着脸颊肆虐一番。

……

整个广阔的环境当中就是充斥着这些隐性的哀嚎,叹息和泪水。

一些人可能形式不同,但最终都是由无数的泪水和失魂落魄的哀嚎,还有一声声止不住的沉重叹息所栽培起来的。

更可怕的是,这些哀嚎泪水和叹息都是无声的,使得这种悲愤,带上了一种更加恐怖的渗人。

这些人你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失落,但当你看向他的时候,就能够从中体会出一种失落;这些人没有唉声叹气,但是当你看向这些人的时候,就有着一种无力感;这些人没有大声的鬼哭狼嚎或者低声的抽泣,但是当你看向他们的时候,就会发现一种阴郁,一种缠绕在他们从头顶到脚底经久不散的像是将他们当成一条条的萝卜干浸泡住发酵的阴郁。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独自伤感也无所谓,关键是还让于天察觉了出来。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当于天刚开始进入到人群当中,这种奇怪不足以让于天立刻认出这种感受并且从中逃离出来,等到他辨别出来,想到要逃离的时候,就被周围的浪潮给裹挟了进去,已经沉溺在其中,像是一条浸泡浮肿的尸首一样飘荡在了海面之上,已经无能为力了。

于天只是看到原本只顾着行走的麻木人们,在此时脸上摘掉了那个坚硬的面具,露出了人特有的悲情和哀痛,他们脸上的肌肉都相互的褶皱着,堆叠着,怨恨着,无声着,愤慨着,洗涤着,压抑着…

于天在其中六神无主的游荡了很久,即便是一个再无情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像是双眼嗅到了刺激的洋葱味道一样,双眼开始止不住的流淌着泪水。

在这些氛围的熏染当中,于天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给他一种自己依旧在现实世界当中的感受,毕竟这些悲愤和感情,是那个世界特有的无力,透过这些无力,于天感受到了那个世界的真实。

在这种氛围内持续了好久,情绪也在其中被激起,又释放,带着这种泪水,于天终于穿过人群,走到了河边。

于天看到河边零零散散的人群,他们或踌躇或远眺黑暗或徘徊转圈…找不出什么规律来。

在一阵茫然四顾之后,于天无措的将视线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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