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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桥头婆婆

于天被这顿然乍起的声音一惊,循声望去,皱着眉头借着昏黄的灯光,于天看到在桥头上,依稀有个身影在向他招手。

于天下意识的望了望左右,其他人依旧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听到,丝毫不为刚才的喊声所动。

“我吗?”

于天下意识的垫着脚尖,瞪着大眼用手指着自己,向着桥头的方向喊去。

“没错,就是你,你,过来过来。”

桥那头温和的略带着催促的语气又响了起来。

“嗯,好。”

于天有些懵的连连点头,似乎是在整片压抑的黑暗中忽然听到了一丝正常可接受的声响而有种同命相连的感同身受,还有一种可以依存的归属,于天直奔桥上,心里连连称喜,“终于听到一个声音了。”

这一路过来,于天已经被这死寂折磨的够呛,按说人本是群居动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竟然连一句话也不说,当然你说这些移动着的看似长得人模人样的东西已经不是人了,于天心底里当然清楚,也不需要你来提醒他什么,只是因为他不敢这般的想,要是于天真的将这些家伙称之为“鬼”之类的并且在心中这般默许的话,你说他还怎么的走下去。

人活着也一样,我们要在悲惨的真实当中去刻意的构筑一个美好的谎言,有的时候这是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于天也想打破这寂静,可是他的话语一响起来,没有一人答话,只有自己的余音在空旷黑暗中回响,那回音一阵一阵的不仅震的自己心里直发毛,到最后连回音都没有,尤其传荡在黑暗当中有种放了一条蚯蚓的可能钓到什么东西的可怕,于天到后来也就干脆放弃了这个念想,甚至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人群在桥下的狭窄处有序的排好了队,于天顺着人群走上桥,才看到在桥顶的左边,是一个简易的草棚,在草棚前沿茅草四起的刘海处,挂着两只硕大的灯笼,整片光亮就是靠它们两个的辛勤奉献而有了一丝的暖意。

草棚的前面是一个土台,在土台和桥栏之间闪着一个过道,过道上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桥下,连接着下面的那个巨大的广场。

队伍最前头有一位老人正端起手中的碗在喝着什么。

这时有一位老婆婆倚着低矮的土台从草棚里面探了探头,眯着眼睛对着正在发楞的于天微微一笑。

“来,进来吧。”

老婆婆一边说一边将身子攒了回去,接着“吱呀”一声,只见从小草棚侧面打开了一扇窄门,老婆婆再次探出脑袋,伸手将于天从队伍当中拉了出来,拽进了茅草屋当中。

刚一进到小草棚当中,于天的心就随着身子在这方小天地的栖息中,从那无边无际,毫无遮拦的广阔黑暗中拉了回来,渐渐的聚拢到这桥头,到这灯光之中,到这草棚里面,从而渐渐的蒙上了一层久违的温度和安全。

借着灯光,于天看到老婆婆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看不出质地并且颜色已然变浅看起来颇旧的衣裳,伛偻的脊背虽然有种向岁月和生活臣服的感觉,从中却透露出一股健壮和不屈,瘦小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右手拄着一只奇形怪状扭扭歪歪的拐杖,在拐杖的最上头的枝丫上,还挂着一只小巧的正散发着幽微光芒的小灯笼,那倔强的姿态俨然是想要和草棚上那两只巨大的灯笼相抗衡一番。

老婆婆一头发白干枯的头发胡乱的蓬松束在脑后,在她那张慈祥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上的肉也时不时不自觉的抽动着,老婆婆面光红润,精神焕发,眼角总是偎依着层叠的褶皱,这倒不单单是脸上皱纹延展年岁老迈的赐予,而是常年养成的已经和眼睛相互契合的微笑导致的,在她的眼神中除了那浑浊的不清之外,有一丝的善意留给了眼角的眉宇,施舍给了那无价的笑意,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或是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澈,或是原本有的污浊但是因为沉静而展现出来的一种澄澈,留给了她看向的万物。

老婆婆表现出来的这种笨拙之态的和蔼,给予于天无与伦比的亲切,有那么一刻于天从她身上看到自己乡下阿婆的影子。

在那颇大的土台之上,架着一口和这个巨大的土台才能够匹配的大锅,锅下的火苗正在熊熊燃烧着,但是在土台之上锅口的旁边,确是放了一个和土台大锅都不相称的一只小碗,还有一个勺子和它相依为命。

“哎,你一个游魂,你寄什么往生船呀。”

老婆婆也没在意于天四下里打量的目光,将草棚的门重新掩好之后,就转身拄着拐杖走到土台边上,拿起上面搁着的勺子,探到那口漆黑无底的锅中,等到重新拿上来的时候,只看到老婆婆像是变戏法一样,将勺子倾倒的同时,从里面流淌出来一方清澈的水汤,稳稳当当的落进到边上那只小碗里面。

“游魂?”

于天看着老婆婆连贯顺畅近乎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到她将那只盛满汤的碗,慈蔼的端给了站在土台前面排着队伍的一个人,听到这个词有些不太明白,不由的将视线转向老婆婆,脱口出问。

“对呀,你看到这些人了没。”

老婆婆指了指排队的人,“这些都是归魂,就是说他们已经去世了,而你是游魂,并没有死,只是机缘巧合的来到了这里。”

老婆婆在趁着桥头上的人喝汤的空档,将视线转向于天解释着说道,只不过在说到“机缘巧合”这四个字的时候,老婆婆不着边际的伸手挠了挠脸颊,她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恐怕她也不知道。

“那我没有死怎么会到这里,还有……这里是死人来的地方,那这里是地狱?”

于天惊讶的冲着老婆婆喊了一句,虽然早已想到过,但是在亲身的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还是有些芥蒂。

不过还好,就算他们是鬼,在一路上表现出来的也是对自己的远离,倒是也没有发生一些惊吓的古怪。

或者更进一步说,其实和这些没有思想的鬼,行走在一起才是最应该放心的,毕竟要是在现实世界当中让他和那么多人搅和在一起的话,那他才需要更加的提防和勾心斗角一番呢。

此时于天又转头看向接过碗的那人,只见到他在缓慢的犹疑过后,这种犹疑的时间很是短暂,也就从伸手接过碗到将碗凑到嘴边的时间,最终不曾停顿的将那碗汤一口气的喝完,最终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变得程亮透彻了些。

“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里确切的说是称作地府,而不是地狱,呐,”老婆婆很自然的用手指了指前方,“那边才是地狱。”

于天歪着头向着桥的前方望去,不远处灯火闪烁,一座大殿的轮廓模糊的出现在眼前,它以着它的庞大和伟岸雄踞在那里,如一头猛兽栖息着,只等着这些死去的人亲自将自己送进它的嘴里,因为从桥头下去后,道路正是向着那边延伸过去,有着已经下桥的人,正脚踏道路向前走去。

这样的景象也就是处在桥头这样的高度能够依稀辨认一番,不然不说的话,还真的要把那个大殿与黑暗当中散落的星火混为一谈了。

于天咽了咽口水,这么说自己不也是要向着那个地方行进,最终不是还会到“地狱”?

这时土台前已经将碗中的汤喝的一干二净的人,面无表情的将碗放到土台之上,便是没有任何拖沓的起身向前走去,走上那条道路,走向那张猛兽的大口。

又是一位后面排队的人站到了土台的前面,老婆婆转向锅口,拿起勺子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在她转身的同时,仿佛看出了于天的担心,老婆婆微微一笑,“不用担心,那只是归魂的去处,像你这游魂肯定是另有目地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感觉于天还会追问,接着说道:“至于是什么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也不知道,这个嘛得你自己去检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一边顺手盛着汤,老婆婆一边说着问道。

“我叫于天。”

于天出口答道,他的目光已经从老婆婆那近乎无聊和麻木的盛汤中转移了过来,借着桥的高傲视线尽可能的向着外面探去,像是想从穿透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于天,不错不错。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来,过来。”

老婆婆慢慢的将一碗汤递给土台前的人之后,在一种迫不及待的语气当中,示意于天走近土台,但是当看到于天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凑近,或者说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反应的时候,直接伸手将于天拉到了土台的跟前,这样莽撞的行为让于天有种下意识的抵抗,只是没想到别看是瘦弱的老婆婆,力道确实如此之大,直接让于天在一个踉跄的跨步当中,直接感受到了面前那大锅下面升腾着的火苗的攒动和炎热,而在一个视线的迷离当中,在那放盛热烈的火光里面,他看到一张披着红色面具的笑脸,正对着他一番挤眉弄眼。

这让站稳身子的于天,鬼祟的在老婆婆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的向着后方挪了挪,只剩下向前触探的目光,注视着老婆婆的一举一动。

老婆婆并没有理会于天的小动作,倒也不是她强词夺理或者不明是非之类的,只是这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表现的这般的局促和扭捏,在她眼中怎么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在里面,免不了要作为长辈训斥一份,就这样,怎么大胆的牵小姑娘的手,恐怕连娶媳妇都让人着急。

“看到没有,每当有一个归魂站到锅口前方时,你就用这个勺子给他盛一碗汤,然后端给他喝就可以了。”

在看着面前的人将碗重新放回到土台之上,不急不躁的目视着面前的人走过,后面的人站过来之后,婆婆边说边示范又给锅口前的人盛了一碗,端给了他。

老婆婆也怕这笨手笨脚的于天慌乱中出什么岔子,索性将一个人完整的流程都示范给他看,所以一直等着那个人喝完汤后自己将那碗放回到土台上,头也不回的向桥下走去,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教学过程。

“看到没,就这么简单,其他人也是这样,来来来,你来试试。”

也不容于天拒绝,老婆婆直接将手中的勺子塞给了他,将他推到了锅口的面前。

在于天愣愣的站定后,可能是手中勺子的分量,他注意到面前重新站到土台上的人,似乎在催促着他快点盛汤,他拿着那勺子显出一阵的局促和不自然。

要说给他塞一支笔,那肯定没有问题,让他写些什么天花乱坠的,古往今来的,现实虚幻的,胡诌瞎掰的东西,不能说是手到擒来,那多少在绞尽脑汁下也有点黔驴技穷的笔墨,但是让他一个没有下过厨房的人来拿一个勺子,这不是让一个没上过床的处女生孩子,强人所难嘛。

所以此时的于天表现出对一件事物纯粹陌生和不熟悉而导致的无助和无从下手,还有着一丝的笨拙和生怕将这件事情搞砸的不安。

他不由的视线转向身后向着老婆婆求助,最起码来一句安慰也是好的呀,也不至于让于天这般的心惊胆战,但是这时老婆婆已经转身走开了,那断然的背影,像是一个句号,让于天想要出声的话语又没有了声音,只能够在原本还在为自己为何来到这里疑惑的表情之上,再雕刻上一丝愁苦和无助。

无奈之下,于天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在对着面前等待的人露出一个表示“久等了”的抱歉微笑之后,于天这才抱着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心气十足的将视线转到了手中的汤勺上来。

于天深吸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在意什么,按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似乎给谁都能够完成。可是于天不单单这样的想,他看着手中的汤勺,轻飘飘的浑身黑色,像是木头,但摸着周身的圆润平滑,又有种金属质地的触感。

再者于天看向那口大锅,里面像是无底洞一样的黑,导致它的深不见底,虽然有灯光的微弱垂幸,但似乎这光芒都不足以将这口锅给照亮,不知道是这光芒太弱不足以将锅里的黑暗温暖,还是这锅里已经自甘堕落黑的没有了半点被拯救的余地,还是说所有的光亮都被这深不见底给吸了进去,无论怎样,灯光在锅口的地方止步,以着锅口的边沿形成一道势不两立的分界线。

当于天的视线触及到锅里面时,有种凝视着深渊的窒息,更有种站在十八层楼的顶层边缘,在向着下方触探的时候有种想要向着下方跳跃的冲动,但是在这里,于天敢说那种直接的冲动完全就是因为锅里黑暗中带着的一种吸力的原因。

这种吸力不像是你看向异性的眼眸,里面有着风情万种,有着爱情海水的荡漾直接将你吞噬淹没,这里的黑暗吸引是一种灵魂罪恶的向导和挖掘,像是有个东西要从你的肉体里迸发出来,而在脱离之前,就是让你在将恐惧吃饱喝足之后,将你拖进这深渊当中。

最最重要的一点,他在给别人掌勺,或者确切的说他在给归魂掌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要是让他做一个厨师,他肯定会在每一个做饭菜的细节上一丝不苟的完全按照操作手册上的分量来加成,生怕有着一点自己所为的创新或者小举动使得饭菜的胃口稍有偏差而引得顾客的察觉。

这么说吧,要是让他当厨师,肯定会在自己做的饭菜端出去之后接着仰望,直到第一口的饭菜吃到顾客的嘴里,并且他的脸上没有异常的波动后才会放心。

面对人尚且是这样的举动,何况对面是归魂,自己要是无法胜任怎么办,自己稍有偏差人家不乐意了怎么办,要说你会觉得于天啰嗦,甚至胆怯,但是对于他这样心思的人来说,像是强迫症或者洁癖一样,是埋在骨子里他人无法明白无法感受的常态。

没办法,于天只好以着为了探索人类的进步和文明的跨越心态,在他人已有前车之鉴,但是自己又学艺不精的情况下自己去摸索和奋进,在总感觉对方眼神在催促着自己的紧张当中,他小心翼翼的掂起手中的勺子,将其一点点的带着一丝不能自主的颤抖的没过锅沿,接着向下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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