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十一)过去 (6)许愿
他们歪着头,斜看着彼此。一个脸色铁青,薄唇的颜色更显冶妍异常,两相对比反而更衬得模样带上了几分骇人之情;一个脸色苍白,原本樱色的唇瓣此下却泛着虚弱的白还带着几分软亸的抖索,形容苒弱,带着几分可怜。
两个人此下像是被时间定格住的模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动不动,然后须臾片刻,他们一个捂着半张脸,一个捂着小嘴便咯咯咯地对笑了起来。
真是歹势。
截止到现在的生命,司徒圣尹觉得自己这辈子所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就是在半个多小时前答应了面前的这个小娇娇选择带着她去做了那个高空弹跳的项目。用了些权势违规操作,又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他抱着她,开始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三十多米的弹跳蹦极。
过程中,他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不带草稿似的脏话如脱缰的野马从他的大脑里奔腾而出的过程,这傻逼兜的设施,也让他在那细数得到的十五分钟里在心里腹诽陈列出了上百条的要将这个游乐设施永远消失掉的理由。
怀里的小娇娇更不用说了,全程那个叫声就没有断掉过,那声音又奶又尖,就像小鸟被割喉一样,他无数次担心待到这个游戏还没停止前这个小娇儿的气会不会就此断掉,但他无数次上涌的呕吐感也制止住了他要帮她捂嘴的冲动。
淦!如果我的有罪,应该是派上天来将我原地带走,而不是让我在这里不上不下,不断心酸地遏制着上涌的呕吐感,还要盘算着之后如若自己坚持不住呕吐后导致的气管反流等社死性结果的无数可能性是不是自己能够承担。还要一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小娇娇,在她那小尖嗓子下无数次被刺挠得快要心脏炸裂、嗝气。
还好,在他们终于落地后,他一直悬起悬落的心脏终于也随之落回了人间。
小娇娇的泪水糊了满脸,一些口涎还混着汗水黏糊着鬓角的发丝,可怜又有几分滑稽的可笑感。
司徒圣尹的手指曲起,摁了摁自己的睛明穴。
一旁的李管家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了几张婴儿湿巾,正要为那小娇娇擦拭。
司徒圣尹弹了弹指骨,示意李管家。接过李管家手里的湿巾,司徒圣尹看向那个小娇儿,抿了抿唇,压了压嘴角,扯出纸巾为小娇儿擦拭着颇为狼狈的面庞,清了清嗓道:“好玩吗?知道后悔了吗?看你以后是否还想不守规矩去做些自己承受不来的事情。”
小紫梦噘着嘴,眼睛斜瞥着其他地方,也不回话,享受着他的“服务”的模样倒是镇定自然。
“怎么?不说话就可以翻篇了?就这一件小破事就让自己变哑巴变成小乌龟了?”司徒圣尹瞅着她道。
“你才是小乌龟!我不过就是想……就想……”小紫梦生气地冲着他喊道,然后话还未说完,声音逐渐微弱,眼底泛起了嫣红。
“嗯?就想怎么?”司徒圣尹的表情淡了下来,雾霭般清冷淡然的双眼却充满了专注与精心,用眼睛细细地丈量和勾勒着她委屈和充满着萦缠漫乱之色的神态。
她瘪着嘴,豆大的泪珠颗颗滚落,水洗的眼里泛着婴儿蓝纯透的光影班璘的波光:“我就想着和圣尹一起尝试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我害怕哪一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回到那个……那个……”她的睫帘垂下,掩盖了眼底的一切难过。那人儿的泪啊,像初春的雨幕细滑润泽,有着水蓼冷花红簇簇,江篱湿叶碧凄凄之意美。
司徒圣尹的指尖轻轻拾起,捻过,然后视线落于那指尖湿润的一点沁凉上,他忍不住地将指尖送往唇边,舔了舔。
原来,更像那松而易碎的桃花酥啊,带着花瓣的甜,也带着花瓣的苦。
他将她抱了起来,道:“好吧,圣尹哥哥错了。哥哥的小梦梦想干嘛就干嘛,总有哥哥跟着你身后替你兜底不是?只要梦梦开心,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好吗?除了这个,我们还会尝试更多更多,我们以后也还会尝试更多更多。梦梦相信哥哥吗?”他将她的身子板正,让她的脸正面向着他。
“圣尹哥哥答应你,谁也不可以将我们分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好吗?谁如果想将你从我的身边带走,就得先跨过我的尸体!”
“不兴说!”她小小的手捂上了他的唇,也阻挡了他逐渐失控而裸露狰狞的表情继续下去。
“我相信圣尹哥哥!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回忆的!开心的、狼狈的!所有所有的!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对吗?”她如星辰闪耀的双眼直视着他。
他的瞳孔骤缩。
心像是一瞬间被掏空又被填入塞满了什么,酸涩,拥堵,踌躇,软烂,又像是被燃起了什么。
他无以明述。
“对。”
烟花是在那一瞬绽放的。
他们在长坡之处,远方是一簇一簇炫彩繁烂的烟火在不断地绽放。
这是她6岁的生日纪念日,这是他12岁的生日纪念日。
李管家不知从哪推出的摆着两层蛋糕的推车送到了司徒圣尹与小紫梦的面前。
蛋糕的顶端坐着两个小人。用翻糖勾画的小人栩栩如生——是司徒圣尹与小紫梦q版的小模样。它们坐在充满着童话气息的房屋之顶,好似像现在的他们一般在仰望星辰、仰望璀璨繁华的烟火与夜景,仰望一切梦幻与美好。
司徒圣尹亲了亲她的面庞:“许个愿吧。”
小紫梦向他招了招手道:“圣尹哥哥也一起来许个愿吧。”
司徒圣尹垂头轻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
小紫梦看着他面向着烛光,闭上了眼睛,她也闭合了眼目,双手合十,在盛夜繁空下虔诚的许了一个心愿。
当她张开眼时,司徒圣尹的吻正正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说,无论你许的什么心愿我们都一起做到好不好。
她笑靥如花,头如点地。
他说:“还记得吗?你四岁时来我家,那时候你刚过了四岁生日不久,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年里我送给过你许多的东西,或许你还会记得里面的其中一样吗?因为那里面有我送你的四岁的生辰礼物。”
她银铃的笑声响起:“圣尹哥哥,你又忘了吗?我和你一样拥有着超忆症啊。你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记得哟。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吖,我可聪明着呢。那是我们相识的第四天,也是我四岁生日刚过了的第10天。那一天里,你送给了我一首歌,你说是你亲自作词作曲的歌。我很喜欢,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你的作品,不仅仅是因为那首歌很好听,更因为那首歌里藏匿了你许我的好多好多的‘愿’。尤其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你对我说,愿我们能永恒在一起。那首歌我现在还能唱呢。《是梦》,对吗?”
婉转而空灵、轻扬而纯净的柔美天籁如流水潺湲脉脉地响起:
【我在一个宁静的梦里
碰到了一朵洁白的云
那云朵散着无暇的香气
将我从死寂中拉入了万般芳香里
我想吞下这可口甜香的云朵
又害怕这柔软将不再复得
我想将这不染尘埃勾画上我想要的颜色
又害怕这心灵的颜色变得迷惘和斑驳
谁知
谁知在我踌躇忐忑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却游弋于自己的快乐里变成了七彩斑斓的彩虹
我才恍惚惊觉
这原来就是梦啊
这原来就是梦
可是我却多想这梦不要醒来
我却多想我们不要醒来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哪怕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我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哪怕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我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哪怕青冥浩荡不见底,我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哪怕青冥浩荡不见底,我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哪怕人世间的欢乐是否如这幻境一般
我只愿我们能永恒在一起
自古万事都会像东流之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我只想知道我们会不会永汇在一起
你作你的云,我作为你
我做我的梦,你作为你
我们会不会永恒在一起
我们会不会永恒在一起
我想怎么会不会呢
因为你就是我的梦啊
……
是梦
是梦
这梦是我的一辈子
是我的一世安宁
是我最美的甜馨
是我
是我
永不能割裂的梦
永不能割断的追逐
永不能割舍的心
永不能遏止的感情
是梦 是梦
这梦是我的一辈子
是我的一世安宁
……】
心,化了。像是化成了漫天烟火,像是化成了黑夜无边,像是化成了唇齿间余韵下的音节,像是化成了她眼底的两汪清泉。
司徒圣尹俯下身子,将她举抱。紧紧地拥抱着她。
“我的梦啊,说好的,我们要永恒在一起。”
她没有回话,藕臂圈向他的颈项,只回以紧紧的拥抱。
她说:“圣尹哥哥,我还有个生日礼物送给你哟。”
他的心下一动间,便见她捧起他的面庞转向了烟火繁盛面向的另一边。
绿幽幽的,灿莹莹的,如点点星火,如颗颗星光,如天空中点缀着的数之不尽的璀璨宝石,纵横交错,如星河点缀,在黑暗中莹耀着一种浮生若梦的美丽。
她说:“苔色盈阶,淡月明于玉。此际流萤飞簌簌。穿廊黏砌纷空曲。”
他回以,吟念:“碧痕初化池塘草,荧荧野光相趁。扇薄星流,盘明露滴,零落秋原飞磷。楼阴时过数点,倚阑人未睡,曾赋幽恨,千古凄凉不尽,何人为省?但隔水余晖,傍林残影。已觉萧疏,更堪秋夜永。”
一种明媚,一种怜惜,一种绚烂,一种萧瑟,一种唯美柔软,一种幽幻深沉。
复杂的情绪,与那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构画成了眼前充满了波澜又深远的夜。
逐渐入秋了啊,夜中渐凉,然拥抱着彼此的两人,只觉越发温暖,如泉水浸泡,连空气都变得清馥馥的,香与暖意充斥着彼此身处之空间。
“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的萤火虫?噢,莫不是昨个儿熬夜没睡便是去捉这萤火虫了吧?”司徒圣尹宠溺地用指骨钳了钳她的鼻子。
她吐了吐舌头:“你这才知道了吧。梦梦可乖了呢!还不是想为了圣尹哥哥,为了给哥哥一个惊喜!”
“怎么想的?哪里学来的这手……‘浪漫’?”他睇着她。
“倒也不是什么想浪漫,那是大人们的事,和我可没关系!”她傲娇的一撇嘴,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鸦羽般的睫毛慢慢的垂下,眼睛半阖着,道,“只是那一天,看你打针吃药,身体不舒服早早地便跟我道要休息,赶着我离去。我知道的,你那时定然是疼痛不适得不能好好安歇的,我想陪着你,却也知道你是不愿让我看着那样虚弱又脆弱一面的你的。嗯,那一刻,其实我觉得你比我更像个孩子。”
她突然咧嘴笑笑,嘴角的弧度却没挂得太久:“我一个人晚间饭后散步,看到了池塘边的漫天萤火,便很有感触,萤火虫一般只有7天左右的生命,它们虽然生命短暂,却在死亡前拥有如是璀璨和美丽。它们选择不了自己如是而活,却依旧向着这个世界释放着自己荧光荣耀的一面,哪怕下一刻便是迎来死亡。在这世界里,它们点亮的不仅是自己,或许还点亮了无数人的视线、许多人美妙而难忘的记忆,也点亮了身边同伴的冥府之路。说起来,既美又令人惆怅啊,但更多的是让我获得了一种了悟吧。看到萤火虫的那一瞬,我不仅仅觉得的是眼前一亮,心也似乎点燃了一把火光。人苦了、难受了,总会想着心中能有什么能够将自己点亮、让自己触动的存在出现,有什么能够救一救自己,哪怕,只是一念之想,一念的寄托。要么,人生真的太苦了……萎靡消沉负面,似乎更像是天然而存在的,不需人特别创造便可轻易间拥有。我便想着,这个场景给你也看一看,我们彼此看到的,或许这种感觉会更深刻。我不想看着你独自一人的难受,因为想到此,我也会觉得心里无比的难受。我只希望自己是快乐的开心的,所以我也希望你是快乐的开心的。但我不仅仅希望的是自己只能陪着你开心快乐,我希望我在面对一切时都能有你牵着我的手、抱着我,然后跟我说,‘我的梦梦’‘我的宝贝’,嗯,有你在一起,面对,真好。所以,我也同样希望当你面对一切时是不是也一样需要着我、需求着我?我希望我们永恒在一起啊。这不仅仅是你的希望啊圣尹哥哥。这个永恒里应当是包括了我们所有的一切啊不是吗?我多么希望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不仅仅是个只会接收你一切‘好’的人,我也希望,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是被你需要、并能同等地给予你回应与价值的人啊。所以,我想给你也看看,看看我看过的美丽,以后当你难受的时候也希望你能想起这一幕,是不是心里就会好受些了?不仅仅想到的是眼前一亮的景色,或许向我一样心里也点起了一把火光,也是,因为想起了我。”
司徒圣尹的眼眸垂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已然开始颤抖的唇和难平的挈搐的唇角、面部的肌肉,让它们保持着尽量平和的走向,以此不暴露自己此下的难看、痛苦、快要上顶到爆炸的悸动还有狂啸的挣扎与哽塞。
还有,仿佛要将他溺亡的各种错乱而混乱的情绪。
“不要,我不需要想起。”他说。
因为你说过的,你永远会和我在一起啊。
六岁的小紫梦可以明白很多,也有很多所不明白不理解的东西。
她想了想,道:“那没关系。你不愿想起也没关系。只是希望你觉得孤独了难受的时候想起我哦,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这个世界上都会有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我,会永远的、永远地还在关心着你、在意着你。我会永远在你的身后给你加油打气的噢。加油加油加油!”说着,她的小藕臂竖起,核桃大的拳头紧握,对他做着打气的手势。
他没有笑,眼底有不知名的软弱倾流。他像一只狼狗般把头卧进她小小的胸脯,蹭着,执拗地道:“不要。”
不要。
小紫梦没辙了,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好吧,那你想的是什么呢?
傻瓜,当然是,当然是只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