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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含山公主和永嘉公主

时近中秋,暑气渐消。

谢栖桐从江西布政司从四品左参议,升任通政司正四品誊黄右通政。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务。

通政使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誊黄右通政作为其三名副手之一,大权在握。

与谢栖桐一同进京赴任的,还有申式南的母亲谢清溪。谢栖桐的调任比较突兀,没来得及购置宅子,到达北京当晚住在驿馆。

联系上申式南后,便暂时住进他的小院子。好在舅妈和表弟表妹暂时没跟来,需要等谢栖桐安顿好了,才会把家人接来。

阮归思还在交趾会馆的私塾上学,杨克定早就预付了三位私塾先生两年的丰厚束薪,只要求他们凡是交趾人愿意入学的,无条件收下。

阮归思不在,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铺盖,申式南正准备去采办,紫蕺已带着紫苏和两个婆子抱着崭新的棉被等物进到他家院子。

谢清溪见一年轻女子上门,正自疑惑,申式南道:“妈妈,这位是紫蕺姐姐,紫苏姐姐,云南祝家的人,柳姑姑家肥猪那件事……”

当初申式南将柳寡妇家猪食盆的来源以及紫蕺的话跟母亲说过,她大致信了。跟柳寡妇则是只说神仙托梦,也好让她安心。

申式南一提头,谢清溪便记起来,只是她感到奇怪的是,既然她是神仙,怎么会老在凡间呆着。

“小女子紫蕺见过姑姑。姑姑无需多虑,你家这小子,满天仙佛都惹不起他。”紫蕺施礼道:“我与妹妹一家住在隔壁,前段时间置办了不少家伙什,有些闲置不用的,权当是两家的见面礼,还望不要嫌弃。”

紫苏也将床单枕套递与申式南,向谢清溪施礼道:“小女子紫苏,见过姑姑。”

紫苏年约三十,作妇人打扮,虽然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但仍看得出来,作为姐姐的紫蕺反而更年轻。

紫蕺毫无见外,直接指挥两个婆子铺床,来来回回又搬了不少家伙什过来。

三个女人没多会儿就打成一片,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谢栖桐和申式南反倒没事可做,便索性找个屋子关门谈起各自近期的一些状况。

谢栖桐以往与冯阿敏及商屹等人交好,这次他出任誊黄右通政,都属于朝中重臣,反倒各自都要避嫌,以免落下结党营私的把柄。

申式南的打酒和香粉已开售多日,反响良好。他的四成利中,有一成其实挂在二舅名下。谢家老一辈中的老二和老三经商,其他人做官。

申式南之所以把利都让出去,包括胡观、林美元和冯阿敏等所有合伙人,他没让他们出一文钱,只要求他们各自把自家商路用上,不管是走货还是店铺售卖,都按统一的价钱结算。

“你是说,你让王家出面将武清县地契收了,又将银票折价转手给陆家和贝家?”谢栖桐问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琅琊王氏最喜田地,贝家和陆家在京城都有钱铺和当铺,给他们点利,我少惹麻烦,不亏。”申式南笑着解释。

谢栖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你成长了。”谢栖桐欣慰不已。这外甥思虑周全,既能暗中经商赚钱,又对官场一套娴熟如老手。这么多年,没白疼他。

在此之前,谢清溪和谢栖桐都不知晓他还有锦衣卫这一层身份。

柳老头特意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连亲人都不宜知晓。毕竟是暗中督察锦衣卫和东厂的,一旦暴露,难免全家人被报复,甚至遭构陷下狱或无端惨死。

如果不是张斌张瑾太狠毒,想要将钱樟落和冯苞苞等四人冤杀陷害,他也不至于匆忙暴露身份。

庆幸的是,张家曾被锦衣卫逮捕入狱,被吓破了胆,连问都不敢问,就主动翻过这一页。

要不然,申式南还真得找北镇抚司百户千户,递上银子,才可能翻过这一页。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张辅那可是连权宦王振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主。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小心谨慎确实让他免受了诸多麻烦。因为石溟那二愣子派人盯住了银楼和武清县的田地,想看看究竟是谁去交割地契,谁去兑取银子。

“你妈妈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所以这次我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你自己留点心。”

等几个女人收拾好,布置好,紫蕺紫苏告辞回家后,谢栖桐交代了申式南一句,也出门办上任手续了。

“式南,你父亲可能有什么变故了。”屋里只剩母子二人,说了几句话后,谢清溪主动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离开云南后,她一直叫儿子式南,似乎代表着某种怀念。

“两年前,我便感应到,你父亲可能……可能已不在人世。”谢清溪抬眼望向西南方向,缓缓接道:“这两年来,我只收到过他寄来的三封信。都是短短几句话,不是劝我找个人家嫁了,就是暗示谢家多关照申佑。”

申式南静静地听着,没打扰母亲的思绪。

“信中绝口不提近况,那不是他的风格。”谢清溪依旧两眼望向西南,仿佛自言自语,淡淡诉说:“最关键的是,三封信的字迹笔锋都是一模一样,似乎是在同一天写好了装封的。”

申式南知晓母亲擅长书画,对痕迹鉴定颇有心得。

每个人在不同时期写的字,由于心境等内外因素的影响,笔锋都会有细微甚至明显的差异。在术业有专攻的人看来,痕迹差异会更加明显。

申式南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有憧憬,有愤懑,虽然几位舅舅对他的关心无微不至,但终究不能替代父亲的角色。

听母亲如此一说,申式南不禁想起端午那天,申佑也提起过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莫非父亲真的遇到不测?可他想不出,如果真有不测,为何信函里不告知。

他不希望母亲忧心,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也有仙术,能霎时间见到父亲,或者听到他说几句话,以解母亲之忧。

看来,得空一定要问问紫蕺,神仙有没有这方面的法术。

他不明所以,只能安慰母亲几句,顺道说起自己有了中意的女子,打算会试之后便正式下聘。

谢清溪问起钱樟落家的详细情况,得知钱家与冯家乃是连襟之后,谢清溪隐隐有一丝忧虑。

“我听你小舅说起过,冯阿敏的妻族,是含山公主一脉。这么说来,钱家也是皇亲国戚。”谢清溪道。跟皇家扯上关系,不见得是好事。

含山公主是太祖的第十四女,母亲是高丽人韩氏,韩氏据说是太祖后宫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因此含山公主也是十六位公主中,相貌极为秀丽的一位。

可惜的是,建文初期,含山公主的丈夫尹清就英年早逝,幸好留下有两个子嗣。

含山公主的两个孙女分别嫁给了钱淙流和冯阿敏,这也难怪冯阿敏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太仆寺少卿,掌管皇家车马和全国牧马。

申式南不在意不稀罕也不担心,反正他又不是要做驸马。

中秋过后没多久,谢栖桐正式在通政司就任。等申式南舅妈和表弟表妹一家齐聚新府邸,谢栖桐便以舅父名义,一番张罗之后,申式南钱樟落双方依媒妁之礼,完成了纳征,也就是订婚礼。

深秋的一个上午,申式南被李时勉派人从彝伦堂叫走。

(注:彝伦堂是国子监博士等讲经授业的地方,相当于当代大学的阶梯大教室。)

这次是顺天府正三品的新任府尹王贤亲自拜访李时勉。同行的还有刘捕头,不过,这会儿他与两位捕快候在外面。

一番寒暄后,王贤向申式南说明来意:“老夫与姜涛有些交情,他曾与我说起过你。有个案子,事涉武定侯,我向皇上讨来口谕,让你以太学生身份协理侦缉。”

姜涛是前任顺天府尹,在任九年,一生清廉。交趾一案中,他暗中给申式南不少支持,申式南对他也极为敬重与感激。

王贤是不久前上任的,此前他曾任过教谕,被陷害下狱的大理寺少卿薛瑄和现任户部右侍郎张睿等都出自他门下。

他没有自称本官或本府尹,而是自称老夫,这让申式南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太学生信息的灵通不亚于茶坊酒肆闲谈,尤其是官员的变动,其履历等信息早就传开。王贤接替姜涛执掌顺天府尹,申式南自然也了解过他。

“有幸蒙先生青睐,学生感激不尽。武定侯乃我朝开国功勋,郭英侯爷曾被太祖赞为唐之尉迟敬德。不过,凡事皆在纲常法理之内。”

申式南自称学生,既可以理解为太学生,也可以理解为先生的学生。称王贤为先生,既有“达者为先”的师者之意,也有相对于学生的老师之意,更有文人学者的通称之意。

后半句话却一个表态,意思是管他什么勋贵,只要有违纲常法理,皆无畏无惧。

王贤微笑点头道:“好,好。看来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我直说无妨,此案虽然棘手,但你能接触到很多人。”

似乎一切早在意料中,王贤表面不为所动,但其实已经有些心花怒放。

他最喜欢被人喊作先生,而不是官职。官职变来变去,但先生却可以是一生的称呼。

尤为关键的是,他其实是在提携后辈,而申式南称他为先生,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以后申式南做官了,依旧是他的学生。

这一点双方心知肚明。

“具体案情等会儿刘庄说与你。我先给你透个底,现今袭爵的武定侯郭玹,宣德年间曾执掌宗人府。郭玹同父异母的弟弟郭镇,媳妇是永嘉长公主。”王贤道。

刘庄便是顺天府刘捕头。交趾一案,他虽然没能获得品级,却被赏赐了一柄腰刀和宝钞衣物等。

宣德之后,宝钞基本形同废纸,市面上不再流通,主要用作赏赐。

不过,据说这是最后一批被赏赐的宝钞,因为之后没多久,宝钞便被正式废除。

刘捕头常常吹嘘两点,一是家中珍藏有最后一批御赐宝钞,二是古往今来唯一有佩刀的捕头,而且这佩刀还是御赐的。

他的佩刀,说起来得感谢申式南。当初办案,申式南用不惯捕快的铁尺,便以顺天府的名义要了一把腰刀。

后来刘捕头与潘德森分别带队缉拿轿夫,申式南看出两位轿夫是武林高手,便将腰刀给了刘捕头以防万一。

因为闲谈中,申式南得知刘捕头竟然学过玄虚刀法。这刀法乃是张三丰所创,并主要传给俞莲舟的。

刘捕头十四岁的时候,救过一位受伤的乞丐,乞丐伤好之后,便教了他一些硬功夫和这套刀法。

“你怎么知道他是乞丐?”当初申式南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一听这刀法的名字,就觉得有问题。他在沐王府的时候,曾有武当道士多次出入王府,他也见过有人在沐王府使用玄虚刀法。

“他头发乱蓬蓬,衣服沾着泥,倒在我家门口,不是乞丐是什么?”刘捕头一头雾水。

“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十个指头的指甲盖黑吗?衣袖上有油腻腻的还有亮光的那种脏吗?”申式南再次问。

“他指甲有一些脏,但肯定不黑。衣袖上……有泥,但全身衣服都没有那种脏。”刘捕头想了想道,随即恍然大悟。

申式南看着他笑了笑,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玄虚刀法是武当派绝学,而且是张三丰所创。”

刘捕头试演了几招,申式南依稀有些印象,但他对刀法兴趣不大,且那时候年纪还小,所以没法判断是不是在沐王府见过的玄虚刀法。

不过,刘捕头这一手刀法,的确虎虎生风,威势逼人。因此,他在大理寺的叙功文书中指出,刘捕头是武当玄虚刀法传人,建议允其佩刀,以护顺天府百姓。

王贤交代完便乘轿走了,剩下的事由刘捕头告知。

“申老弟,这次又得多亏你,不然,我真是……”再次见面,刘捕头欣喜不已。

他之前常跟在申式南身后,与冯阿敏打交道多,不知不觉学了冯阿敏对申式南的称呼。

申式南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王贤能找到他,他便已猜到,其中怕是少不了刘捕头的意见。

对一般人来说,身为捕头,如果自己负责的案子被别人接管,意味着能力不被认可,肯定会不高兴。

可刘捕头一看到他,就露出欣喜之色,说明要么案子是个烫手山芋,他巴不得甩给别人,要么就是信任他。

很显然,两者他都占了。案子涉及皇家和开国功臣之后,当朝权贵之家,不烫手才怪。好在他已经见识过申式南的能力。

在刘捕头的讲述下,申式南发现案子本身倒也没那么复杂,就是坊间流传出了各种说法。

两名死者,分别是武定侯府上的二都管和永嘉公主府上的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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