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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子久病 父成医

所谓的叶府,不过是半人高又带三个豁口的院墙中间,竖了一道一人半高的大门,门上匾额两个浓黑的“叶府”二字。

墙头上几个破瓦罐做的花盆,有的是已经凋谢的柰花(茉莉古称柰花),有的是正在盛放的菊花。

三个豁口处,分别是三个残破大瓦缸,以及缸中迎风摇曳的山茶花花骨朵,缸口隐约可见黑红相间的泥土。

院门半掩,一股熟悉的葫苗炒肉味飘荡在微风中,申式南拍门喊道:“叶大人在吗?”

屋内桃哥听到声音,手提木铲急出门道:“中节,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语气中满是惊喜。

申式南听到这个称呼,才想起昨儿忘记告诉桃哥,他现在已经不叫谢中节,而是改名叫申式南了。

两人在院中相见,申式南左右环顾,问:“就你一人在?”

“叶叔去打酒了,一会儿就回……你找凳子先坐一下,我在烧菜,还没起锅。”桃哥说着转身回到耳房。

院子不大,六七步见方,墙角用砖头垒起几小片菜地,分别种有细葱、芫荽和葫(古时大蒜称葫)等,还有两个破陶罐种了海芋(滴水观音古称海芋)。

这个季节本不适合葫的生长,不过,可能是肥料充足的缘故,只剩两拃见方的一小片葫苗,长势不赖。

申式南将提来的两坛酒放在檐下,走到两盆海芋之间观看。

其中一盆海芋有好几片叶子被剪过,看叶片伤口应该不超过两天。这海芋北方并不多见,申式南是在云南的石山脚见过,又听紫苏姐姐说起过它的药用。

“怎么,申大人认识这东西?”正对着海芋出神的申式南,猛听得身后有人问。

申式南转身,见一中年男子手提一个大酒葫芦,笑吟吟看着他。

男子剑眉星眸,中等身材,脸上略显沧桑,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黑红色斑。在云南呆过的申式南,对这样的奇怪的肤色再熟悉不过。

“叶大人府上清凉,院里却颇多南地花草,这广东的海芋和云南的茶花,给府上增色不少。”申式南环顾了一眼叶府低矮的主屋,展颜笑道。

眼前之人正是叶知秋,只见他也瞥了一眼自家主屋,哈哈笑道:“申大人不嫌弃寒舍清凉的话,里面请。”

“学生不请自来,冒昧打扰,甚是忐忑。请!”申式南行礼后,提上两坛酒进屋。

“叶大人,此前你我二人未曾相识,何以一见之下,你便认出学生?”申式南坐定,忍不住好奇开口相问。

叶知秋家与姜一山家一样“清凉”,堂屋里就一张方桌,三个双人条凳,两个独凳。另一个条凳,可能在其他屋里垫东西,比如谷仓。

“昨儿桃哥儿回来,说起过你,又说你可能会今明两日来访。我这寒酸之地,除了申大人,怕不会再有人来。故而一见之下,便猜到是你。”叶知秋道:“你呢?何以一眼认出我来?”

“大人没穿官服,却是威严犹在,这不是寻常人能养成之气。此其一。其二,大人脸上红黑肤色未褪尽,这红黑肤色,大明境内独云南有之,想来必与大人自云南回京赴任月余有关。”

申式南故意卖个关子,顿了顿才道:“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刚才桃哥说了,叶大人出去打酒,稍后便回。”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这时,桃哥陆续端上菜肴,又拿来碗碟盛酒。

“眼下才未时,何以此时开餐?”申式南问。不怪他疑惑,大明一般人家都是一日两餐,辰时一餐,申时一餐,极少有人未时开餐的。

“咳……昨夜听桃哥儿说,京师之地得遇儿时故人,此乃造化,怎么说我也在云南为官四年嘛。一时兴起,我二人便对饮至夜深,日上三竿方才起床。亏得是詹事府清闲,我只去点了个卯便回来补觉。这一顿,是早饭晚饭一起了。”

叶知秋右手夹了一着葫苗炒肉,左手举酒碗一边示意一起喝,一边解释。

葫苗炒肉是云南布政司的吃法。做法是葫横切去根后,竖划十字撕开葫茎,切段备用,热油下锅,三息之后倒入切好的瘦肉翻炒。反正申式南在浙江布政司和京师等很多地方,都未见过这种吃法。

“差不多了就赶紧来一起吃!”叶知秋喝了一口酒,冲耳房里的桃哥喊道。

“你们先吃。我再来一个菜!”耳房里的桃哥应道。

“叶大人多才多艺,诗书琴棋且不说,音律、庖厨也是样样精通,听闻京师酒楼爆火的鸡蕈汤,便是叶大人所创?”申式南饮下一口酒,也夹了一着葫炒肉,嚼过之后,缓缓问道。

叶知秋听闻此话,伸手夹菜的筷子停了一下。夹回菜后,放到碗里,搁下筷子,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缓缓道:“久闻申大人断案如神,果然名不虚传。你发现了什么,不妨直说。”

“叶大人无需多虑。叶大人在云南布政司勤政清廉,一心为民,学生已从吏部获知,甚是钦佩。学生请教叶大人两个问题,然后讲个故事给你听。讲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叶大人多多指教。”申式南执杯敬道。

叶知秋做了“请”的手势。

“叶大人前日傍晚是否去过翠柳楼?”申式南问。翠柳楼其中一个掐边的伙计,供词无意中提到桃哥的一个熟人曾出现在后厨。

“去过。走的时候,还看到了两个人跳河。”叶知秋淡淡答道。

“跳河的两人罪有应得,随他二人做出兽行的五人,已被锁拿归案。外面被割破的海芋叶,恰好有五张。叶大人多才,通音律,熟庖厨,想必对医道也有涉猎?”申式南问。

“没错,读过一些医书。犬子幼时多病,子久病,父成医。海芋汁液剧毒,重者可致人死亡,广东老家曾有此类案例。”叶知秋说完,又饮了一口酒,咂了下嘴,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查案当天就有怀疑,因为捕快回报说,叶大人家人早已离开京师回到广东乡下老家。昨日遇到桃哥,我的猜测进一步被证实,但直到刚才才基本确认。”申式南道。

“刚才?”叶知秋一脸不解。

“没错。我进屋的时候,桃哥喊我中节,那是我儿时的名字。昨日匆匆一见,我未曾告知他,现在的我名唤申式南。可你开口就叫我申大人,说明你一直在关注此案,不但知晓此案是我负责侦讯审理,还知晓催收司一众人等早被锁拿归案。”

申式南放下酒碗,接着又道:“适才我说那五人已被锁拿归案,你并不意外,说明你早已知晓。昨夜你与桃哥一醉方休,怕不只是为他偶遇故人而兴之所然,酒翁之意在乎五人被逮。”

此时,桃哥端了一盘菜从耳房从来到堂屋坐下。

“你们读书人,就是有得聊。这才多会儿,就下了大半碗酒。”桃哥看了看二人的酒碗笑道。

三个酒碗都是他盛满的酒。

“桃哥,那年我离开云南,回到外公家后,就恢复原名原姓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申式南。”等桃哥又给二人酒碗加满之后,申式南端起酒碗,笑道:“你我兄弟,他乡相逢,从此不再孤单。今日借叶大人的酒,你我先干一碗,你行是不行?”

“狗入的才不行。来,干!”桃哥说罢,仰头一口闷。

席间,三人互诉衷肠,申式南这才知道,叶知秋初到云南后,与部下查看旱情时被蛇咬伤。桃哥恰巧路过,用了当年紫苏教过的苗家偏方,就地找了鬼针草等几味草药给解了蛇毒。

桃哥当时在一家小酒楼做铛头,为了报答桃哥的救命之恩,叶知秋作保,将桃哥弄进了翠柳楼的翠湖分号。

翠柳楼的东家,以及翠湖分号的掌柜和大铛头,都是叶知秋同乡,且掌柜与叶知秋还是发小。

酒过三巡,叶知秋似乎放心不下,重提话头,道:“申老弟,你的故事,是不是可以说说了?”

叶知秋当时贵为布政司从三品参政,却一直称桃哥为桃哥儿。酒酣耳热之际,三人也都称兄道弟起来。

借着酒意,申式南道:“好,那就说说。故事得从一位六品京官说起。我大明朝的六品官,按说也不小了,一年俸禄也不少,起码五口之家可以过得衣食无忧。老话说,不怕穷,就怕病。这六品官之家也不例外,一人生病,拖累全家。”

“生病的是这官员的儿子。为了治病,这家人把能卖的都卖了,为了给病人省一口吃的,官员的妻子甚至都饿晕在家门口。好在上天眷顾,儿子的病终究是治好了。儿子病好后,家里境况也日渐好转。这官员不但多才,且人品极好,颇受上司和同僚欢喜,经吏部考核后更是获得越级升迁重用,外放为官。”

申式南吃了一口菜后,继续讲道:“遗憾的是,远赴外地做官,路途遥远,途中花费定然不小。无奈之下,官员不得不违背朝廷禁令,背了京债,这才得以安置好家人并远赴他乡做官。不曾想,这京债害人不浅……”

趁着说话的间隙,桃哥告罪起身如厕。

“官员赴任后,不知何故,未能及时带钱回家偿还京债本金,致使债主上门讨债……”

叶知秋听到此处,端着酒碗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最终,官员妻女惨遭讨债人凌辱。”申式南挑了挑暗下去的灯花,堂屋再次明亮起来,他又接着道:“为报此仇,官员利用任职当地的便利和自身学识,布了一个连环套。先是摸清对妻女施以兽行的首恶习惯,设计出一道符合其口味的菜肴……”

“为了将这道菜肴推到仇人面前,官员不惜结交包括铛头在内的三教九流,甚至可能还搭上一些达官贵戚的线。功夫不负有心人!官员所创的那道菜,果然从偏远边地进入皇城,并享誉京师。仇人终于上钩!”

申式南边说边与叶知秋碰了碰酒碗,各自饮尽碗中酒。叶知秋平静下来,手不再发抖。

“其中一个仇人,与官员任职之地有些关联,因此对那道名满京师的菜渴慕已久。官员与三教九流的交游发挥了作用,提早得知了仇人预订酒席,趁机将一种特制的毒药下到了仇人碗里。果不其然,两个仇人当众突发邪毒,做出各种奇言怪状之后,径自溺死河中。”

叶知秋的酒葫芦已空,申式南拍开自己带来的酒坛泥封,给三人酒碗添满。

“叶大人久在云南布政司做官,可知云南有一种菌蕈,长相红艳,菌伞下有裙?这种菌蕈,人食用过后,如通鬼神,言行无状,不出半个时辰,便告死亡。”申式南端起酒碗问道。

“不错。云南布政司有不少奇珍异宝,菌蕈更是漫山遍野,有的美味可口,有的却是致命毒药。本地人也常有误食,按察司就处理过多起误食菌蕈致死的案子。”叶知秋眯着半醉红眼道。

“哦?原来世间果真有这等奇事。”申式南作恍然大悟状,随后嗞了一口酒,道:“学生还有一个疑惑,就是那位官员本不是失信之人,以他的官职,到任后筹个二三百两银子,当不是难事。不是为何,却未能如约及时还钱,莫非是有什么苦衷?”

叶知秋虎目含泪,好一会儿才道:“那时,一来旱情紧急,布政司上下分头去往旱情严重州府察访,边地多山路,交通不便,等旱情缓解,回到布政使司已过约定旬月。二来……”

“二来,边地多瘴气,毒虫毒蛇横行,那官员定不是身染瘴毒,便是中了蛇毒虫毒,对么?”申式南接过话头。

“没错。要不是桃哥儿当时正好也去到那偏远之地采药,我……我恐怕……”叶知秋假装眼睛不适,伸手拭去眼角余泪。

“说好的我讲故事,怎的又串到了桃哥和大人你的事上了?”申式南插话道:“我的故事里,可没叶大人你,桃哥也不曾出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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