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把你媳妇拐来了
翠柳楼往日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与翠柳楼一街之隔的这条巷子,却只是寻常百姓,不曾有高门大户之家。
尽管不是繁华之地,申时初刻,街头巷尾总不乏老人枯坐,小孩扎堆,闲汉三五成群胡吹,直至各家饭熟喊人。
察觉到气氛诡异的申式南,向后纵身一跃,跳到墙脚边一个长凳磨刀石上,口中大呼小叫:“谁家媳妇喝多了,醉倒在路边?快来领回去啊!哎呀,别扯我啊!你衣服穿好,穿好……”
他突然喊这么一嗓子,顿时把扑空的女子给整不会了。她立身抬头,一脸愕然看向他:不应该是我喊非礼吗?怎的你一男的倒先喊上了?
就在女子疑惑不解时,四下里各家各户的菜刀切剁声,铁勺剐锅声,小孩哭闹声,棚槽驴叫声,齐齐停下,就连婴儿都停下吮吸动作,侧耳静听。
然后是各种脚步声,凳子撞翻声,铁锅盖掉地声,陶罐瓷碗碎地声,男女老少争先夺后拉开房门冲到巷子里,一个个引颈张望。
女子中有的左手提着火钳,有的右手握着葱菜,男子中有的右手拎斧头,有的双手紧抱劈了一半的柴火。
别人的媳妇?还是醉倒在路边的别人的媳妇,衣服没穿好的别人的媳妇,对其他男子拉拉扯扯的别人的媳妇?
即便是单拎出一个话头,都能将十里八乡的百姓吸引来观看,何况一下子齐全的!
回过神来的女子,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只得低下头,以发遮面,双手在脸前挥舞,一边乱抓乱挠,一边冲向巷口的人群。
围观人群不敢硬接,只能让出一条道。等女子走出巷口拐角三五个瞬息,有大胆的男子才想起跟上去,扶着墙拐角伸头看一看。
这一看不打紧,长长的街上女子早不见了踪影,地上却多了一只绣花鞋。
“咦!人呢?”男子话音刚落,巷子里的众人齐刷刷涌到巷口,一个个伸头张望,议论纷纷。
最先出巷口的男子上前捡起地上的绣花鞋,刚看了没几眼,绣花鞋就被一个腰圆膀粗的妇女一手打落:“你这贼汉子,魂丢了是不?”
众人哄笑声中,男子被女子扯了耳根拽回家。等众人回过神来,原先高高站在长凳磨刀石上的后生已经不见了。
可惜他以袖遮面,众人不曾看清他是哪家后生,只能从声音判断出他年纪不大。
见再没热闹可看,众人纷纷各回各家。
趁乱溜走并一口气跑出二里路的申式南,自然不知晓那女子留下一只绣花鞋后遁走了。
——————
却说那女子单脚穿鞋,气冲冲回到藏身的洞穴,石床对面的帷幔后面有个声音传来:“地涌夫人,这下你总信我了吧?早与你说,你这招对我不灵,对他也不灵。”
“你能不能别老这样叫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女子怒声反问。
原来这女子正是金鼻白毛老鼠精,曾自号半截观音,后被如来饶过一命,自称地涌夫人。
“呵,我想做什么,不是一来就与你说过了么?”那声音也不恼,依旧云淡风轻:“你为了向佛祖表明心迹而自称的地涌夫人,自己却又不喜,你们女人真是难懂。”
地涌夫人收起怒意,换上笑脸,媚声道:“女人能有什么难懂的?你既已进到我这陷空山无底洞,反正都已经破戒了,不如就尝尝交欢滋味……”
话未说完,地涌夫人便被幔后之人施法定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有眼珠可转动,眼皮可开合。
半晌过后,幔后之人才缓缓问道:“你从何处知晓的?”
地涌夫人闭上眼睛,不搭理他。见状,幔后之人手指一点,解除对她的定身之法,口中轻念:“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
地涌夫人惊得连连后退,跌坐石床,双眼失神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这几句话,是她当初对唐长老所言,而今唐长老已得旃檀功德佛正果,何以此人竟会知晓?
幔后之人却不再言语。
数息之后,地涌夫人气息平稳,她捋捋鬓角发丝,道:“自打你第一次到这洞府,我便嗅出你身上有香花宝烛的馥郁,与一千一百年前我吃过的一样,定然不是十洲三岛所产,也非天庭之物。”
幔后之人释然,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若有所思,道:“是了,你当年偷吃灵山香花宝烛,自然识得这味儿。你归了天庭,以你修为能活至今,想来天庭的灵芝仙草你没少吃,是以猜出了我的身份。”
幔后之人说完,闭眼做捻动佛珠之姿,好一会儿才睁眼道:“好一个‘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养鹿望长生’!若我所料不差,你这次下界为妖,两边都有指令,是也不是?”
“你既已知晓,何必多问?”地涌夫人冷声道。
“唉……女人就是见识短浅!当今局势已非取经大业之时可比。你以为事了之后,你还回得去天庭吗?再者说,今日你也见到了,你以为此事那么容易了结吗?”幔后之人语气似责怪,又似自伤自恋。
“如此说来,你也是一枚棋子?你我二人目标一致?”地涌夫人讶然相问。
“是……但也不尽然是。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你不觉得,今日之天庭,包括灵山,已岌岌可危了么?危局之下,只怕不是你还有多少花鞋可遗落遁走的问题,而是自家性命问题,什么时候魂飞魄散,什么时候灰飞烟灭,仙佛两道之人各自心知肚明。”幔后之人道。
“这可如何是好……”听罢,地涌夫人喃喃自语,显然她早已意识到问题到底有多严峻。
突然间,她抬头看向布幔,问:“我施法让那附近之人悉数回屋,待我喊叫再出来拿奸拿双。那小贼不过凡人一个,为何能破我法术?”
“他身怀准圣法宝,你不过千年道行,如何与之相抗?”幔后之人冷笑道。
“准圣法宝?准圣法宝如何会到一个凡人身上?”地涌夫人再次问道,却未得到回应。
“呵……又是天机不可泄露这一套。”地涌夫人凄然一笑,恨恨道:“那小贼十分惫懒!我本以为能治他一个绞刑,再不济也革去他的功名,哪料他竟反诬于我。”
“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妻女,奸占为妻妾者,绞……你还没蠢到家,知道用《大明律》对付他。要是你上去就对他施法,恐怕只有野狗为你收尸了。”幔后之人道。
——————
申式南回到顺天府,除了推官和刘捕头带着几位办案人员仍在忙碌,其余人等早已放班回家。
适才一路狂奔,酒意已去七八分。他拿出路上买的早柿和葡萄,散给大伙,众人嘻嘻哈哈领受。
申式南已经是第二次与顺天府合力侦办大案,众人均知这位名为协理实为主办,不是大人胜似大人的年轻人极好相处,且出手阔绰,每有各种熟食小吃尽情分享,人人受其小惠。
这两日来,那录事已机灵得多,柿子和葡萄单独分出两份,用纸包了分别呈到推官和刘捕头案首。
看他动作,申式南知道,永嘉公主那边已经接触过他。
申式南自己也连吃三个柿子和二十来颗葡萄,又温水调了一勺蜂蜜喝下,瞬间感觉酒意只剩一成。随后他召集众人相互通报案情进展。推官还算尽心,催收司三十几人均已审结。
郭范案由申式南接手后,推官就没再参与,一方面是多少有点赌气,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想接这个案,死者背后没一个他惹得起的。后来人手不够用了,才让推官主持审讯催收司一行人。
眼下,申式南将郭范案进展通报,大伙一致同意郭范二人按失心疯后不慎溺毙身亡结案。
至于为什么会失心疯,翠柳楼伙计供词讲到,郭范二人进酒楼前,在街上偶遇一邋遢不堪的失心疯女子。
那女子见到他二人之后,脑子突然清醒,冲上前不要命地撕扯、抓挠二人,并诅咒他二人不得好死。骤然遭袭,郭范二人手背、耳根均被挠伤。
事后访查得知,那失心疯的女子正是被郭范凌辱过的其中一位受害人。隔壁波斯胡商珍奇铺伙计也证实了翠柳楼伙计所言。
次日,府尹王贤将结案文书递送刑部和大理寺。兴许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刑部和大理寺当场就附议,一字不改即刻呈报圣上。
事涉皇亲,按理宗人府也应当出面,可偏偏案件交由顺天府侦办,就连刑部都插不上手。在不少人看来,这是圣上对新任顺天府尹王贤的信任。
其实,主要是民间风言风语已经影响到皇家声誉,宗人府和锦衣卫但凡牵涉其中都难以服众。
可谁会想到,王贤却推举太学生申式南协理,偏偏圣上也不假思索同意了。
交趾风波案是特事特办,故而申式南主理无人说闲话。郭范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此老成持重的王贤只是要求申式南协理侦办。可谁都知道,这协理侦办其实等于主持侦办。
此时,除东厂和锦衣卫外,满朝文武仅五六人知晓,申式南与顺天府丞钱淙流之女已经订婚。
府尹、府丞、治中等虽各有分工,但历来更多的是制衡。王贤并不知晓钱淙流与申式南之间的翁婿关系,故而他奏请申式南协理查案一事,让钱淙流、谢栖桐、冯阿敏和商屹等知道内情的人很是看不懂。
谢栖桐和冯阿敏散朝后,避开众人,一前一后来到申式南购置的小院。劳累多日的申式南是在睡懒觉时,被小舅叫醒的。
“听说你结案了?”待申式南洗漱好,穿戴整齐,谢栖桐问道。
申式南看看二人,道:“你们刚下朝就知道了?半夜才将文书放到王大人案首的,他不得先移送大理寺?”
“涉及皇家颜面这种事,谁会吃饱了撑的,在朝堂上商议?”谢栖桐没好气地道。
“那二位大人这么早把我叫起来,难不成有其他急事?”申式南嬉皮笑脸道。
“是这样,府尹王大人与樟落的父亲同在顺天府为官,王大人又点你将协理此案,当中……”冯阿敏接过谢栖桐的话头。
“哦……懂了,自古主官与副职尿不到一个壶里。不过,无需多虑。今后,我与薛少卿便是同门了。”申式南道。
王贤曾出任教谕,如今被下狱的大理寺少卿薛瑄便出自他的门下。薛瑄身为一代文学大家,开创了河东之学流派,谢栖桐和冯阿敏与他多多少少有些交情,二人对其师承自然也是熟悉的。
“你拜王大人为师了?什么时候的事?”谢栖桐与冯阿敏对望一眼,前者讶然问道。
“拜师之礼不曾行过,不过,恩师李祭酒当时在场。王大人不拘小节,他认了,我认了,就够了。”申式南道。
三人又一番交谈之后,谢冯二人满意离去。
申式南趁难得的空闲看了会书。巳时正,紫蕺、紫苏、杜小柳、黎芷兰和冯苞苞等人陆续登门,紫蕺更是带了两个丫鬟,两个仆妇。
“是不是很失望啊?等的人没来。”冯苞苞是最后一个到的,一只脚跨进门槛就拿申式南开涮,说完又伸出右手,摊开掌心。
申式南尴尬一笑,问:“干嘛?”
“红封,拿来!”冯苞苞一只脚仍然在门槛外,头一偏,下巴一抬,刁蛮任性哼道。
“为何?”他倒不是舍不得一个红封,可事得问明白。
“我把你媳妇拐来了。你就说吧,给多大的红封?”冯苞苞不依不饶。
“在哪呢?”申式南想拉开门,伸头张望。不由得他不信,他与钱樟落虽已订婚,可按照习俗,拜天地之前双方是不可以见面的。
冯苞苞把他推开,不让看,小嘴嘟着。申式南无奈:“纹银六两。”
冯苞苞摇摇头,表示不够。
“一坛油炸鸡蕈!”申式南不由咬咬牙。
“嚯嚯……这还差不多!成交!”冯苞苞自己双手击掌,跨过门槛,高兴得跳起来欢呼。
随后返身把两扇门都推开,亲昵地从门外拉过一个男子。男子微微低头,以扇遮面,申式南一时没认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