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知府王用上船了
尽管心存疑惑,王用还是认真答道:“是有这个苗头,各家店铺商号都在找门路进货。不过,眼下百姓大多还没察觉。说来惭愧,我也是吃饭时,丈母娘提了一嘴才知晓这个事。”
明初,兵马指挥司并管市司,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时其物价。在地方上,物价的变动,也是官府极为重视的,一样是每三日汇报一次。
王用身为知府,没有收到下面人汇报物价变动的事,反而是丈母娘聊家常才得知,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他忙着亲办申式南交办的事,物价的事,只好放一放,现在被问起,他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申式南轻轻点头,王用敢扫荡赌场,又依律处置杨建翎,说明此人已经选择站在他一边。
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白鹿的狗头,俯身将剩余的半碗肉粥倒进桌脚的狗盆,又喝了一大口姜茶,缓缓张口问道:“赌场及杨建翎之事,罗敏青什么态度?”
王用目光从白鹿身上移开,道:“杨建翎辱骂犯上,罗参议愿意作证并已画押。他央求下官转告大人,说之前是受人蛊惑,他本无意冒犯大人。他愿意拿出一百匹棉布,替大人打赏临安府上下同僚,作为常例回礼。同时,他会说服家中长辈,关闭罗家名下在云南府、广南府和广西府的六家赌场。”
申式南听罢,停下摩挲着白鹿脊背的手,冷哼一声,道:“他倒打的好算盘!”王用一听,心不由提了起来,面上若无其事,小口小口喝着红糖姜茶。
临安府比不得松江府杭州府等富饶之地的大府,有品阶的官吏九人,加上在册的衙役也不过九十多人。按临安府时下行情,一匹上等棉布市价在一贯上下。一个五口之家,每月三贯钱就可以过得很宽裕。
遗憾的是,六成的百姓一年都很难扯上一匹新布。即使身为从四品官员,罗敏青一次拿出一百匹布,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出血。出不出血的,尚在其次,妙就妙在他这一百匹布不是直接赔偿,而是要以巡抚大人常例回礼的名义,赏给临安府上上下下。
谁让你申大人常例钱照收,回礼更甚的名声,早就传遍整个云南布政使司!小道消息往往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如果申式南拒绝,你信不信,这件事不出半天,全临安府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而且传言可能会演变成,巡抚大人体恤下属,打算给临安府众官吏每户回礼两匹布。
什么,临安府官员不算巡抚大人的下属?你以为传言会在意百姓懂不懂?
如此一样,无形中新任巡抚大人不光把临安府上下百来号人得罪了,连带着这些官吏衙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会对申大人指指点点。毕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可如果你收了,那就得承这份情,就不能再揪着罗敏青不放。官场上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新官上任,我替你意思意思,你还好意思对我落井下石?
更妙的是,申式南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是扫荡临安府赌场,于理于法无可挑剔,可这种终究是站到了赌场背后势力的对立面。试问哪家赌场的后面不站着一个或几个官员?
这时候,罗家主动关闭自家赌场,释放的信号就是,罗家不会站到巡抚大人的对立面。罗家是云南府和临安府豪族,这股势力不容小觑,哪怕是从二品的布政使大人也要给几分薄面,拉拢为主。
想了想,申式南道:“也罢!罗参议既然有这份心,你就替我收了这一百匹布,按你的意思分发下去吧。”
王用见申式南痛快答应下来,心头反而“咯噔”了一下,忙起身想要行礼:“下官必定办妥……”
话没说完,申式南就示意他坐下。王用心道:“来了!果然还有下文!”
申式南笑道:“罗参议能迈出这一步,我看挺好的。不过,还不够。这样,你跟他谈,今年秋冬,临安府需要以往四倍的棉布,可以都交给罗家。前提是不得囤积居奇,两年内不得涨价。”
王用不解,脸露忧色:“宣化军所需物资已经采买完毕,四倍的进货,临安府怕是消化不了。”
申式南也不解释,道:“你转告他,但凡积压一匹布,我两倍价钱吃下他所有的货。”
云龙山土贼被反杀,几百人的商帮进城,王用看到了。更早时候,接风宴当天,很多人就已经打听到,巡抚大人有自己的商帮,如今他这么说,等于把自家的利益让了出来。
看到王用恍然大悟的神情,申式南解释道:“上次运粮草来的商帮,只是顺带运了些物资。我没打算插手这边的生意。家里的生意,主要长江和运河一带。上次答应过你的,你家族里的子弟,可以挑三十人到武昌府,先操弄三条商船吧。”
王用是武昌府通山县人,知道三条商船足以养活三百人,自己一家确实再无后顾之忧。王用知道自己没有强硬后台,这些年来,做官一直小心翼翼,除了常例钱,他没敢多贪一分。
好在他有点真才实学,虽然不敢冒然施政,却也不像其他官员一样,需要靠幕僚才能处理政务。少了幕僚的支出,俸禄勉强够一家人吃用。
王用道:“大恩不言谢。临安府今后唯大人马首是瞻。”他必须上申式南这条大船,否则,光是罗家和杨建翎背后势力的怒火,就足以让他丢官罢职,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申式南点头微笑道:“昨晚辛苦了,你且去休息。杨建翎之事,无需担心。布政使大人和按察使大人那边自有处置。”
王用暗暗深舒一口气,心道:“申大人果然神通广大,连布政使大人和按察使大人都能说上话。杨建翎的后台是按察副使高论,看来高论也危险了。”
王用的猜想没错。当初沐王府的接风宴上,申式南就看出,云南按察使和按察副使很不对付,嚣张惯了的高论,根本没把新任的按察使放在眼里。这次自己在临安府出手,按察使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借题发挥。
杨建翎是布政司七品都事,他在临安府被拿下,布政使面上肯定不好看。不过,申式南也顾不上了,但他也不太担心,他相信布政使大人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当初布政使大人也不会主动提出,使用他的印信发文给三宣六慰。
沐家在云南,比皇帝还好使,布政司和按察司全都得看沐家的脸色,这在朝中并不是秘密。沐家给申式南接风,邀请了三司官员,连门房老头都看得出来,沐家无非就是表明一个态度:申式南我沐家罩着了,各位别动歪心思。
王用走后,申式南换上官服,带人去往宣化军营地。城中这段路,申式南是步行,白鹿跟在身后。白鹿已经长大很多,快高到申式南膝盖了。
路过一爿(pán)包子铺,店主人小夫妻俩同时给白鹿打招呼,女主人挑了一个肉包子朝白鹿示意了下,白鹿看了一眼,高傲地仰着头走了。
女子不以为忤,笑着收回手臂,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
前天一早,天还灰蒙蒙,正待放亮,这爿包子铺的包子就被方绽派人全买光了。于是男主人去肉市买肉馅,女主人一个人在和面,打算再卖一个上午。
女主人三十一二岁,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可身段丰盈如旧,加上皮肤白嫩,又得丈夫疼爱,穿得比一般人好,更显身材。临安府城里大大小小的泼皮无赖,早就对她垂涎欲滴。
这不,男主人刚走没多久,正在和面的女主人就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搂住,接着耳垂就被一张臭嘴巴急不可耐地含住,那嘴巴臭气差点把她熏晕。
女子受惊,手肘后拐,想要使劲推开,奈何力不如人。女子一急,索性使劲跺脚,狠狠踩向对方脚尖。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微微松开,女子趁机发力,脱身而走,跑出铺子。
谁料刚跑几步,又被人追上抱住。女子挣脱不得,心想要遭,正想抛弃俗见,开口呼救,就听得“汪”一声狗叫,接着环抱她的泼皮一声惨叫,放开了她。
跑出七八步,听得背后有男子连声惨叫,她好奇停步,转身去看。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只半大黑狗猛然扑向倒地男子,朝着男子小腿一口咬下,之后又急忙闪开,再次寻找进攻机会。
女子见状,回身查看,见刚才侵犯她的泼皮,是城西好吃懒做的黄四。救她的黑狗,却是会自己叼着铜钱来买肉包子的白鹿。
见黄四两腿被咬得血胡淋剌,痛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大声嚎叫。包子铺女主人喊了一声:“白鹿……”
白鹿似乎懂她的意思,不再对黄四龇牙咧嘴,摇着尾巴缓缓走到女子身旁。
女子轻抚白鹿脊背,转头低声喝道:“黄四,你个天杀的。咬死你活该!这是巡抚大人家的白鹿,你死了也白死。还不快滚!看你以后还敢对老娘起坏心思!”
黄四见白鹿不再做攻击态势,忍痛拖着两条腿一拐一拐走了。女子抬头左右看了看,还好,左邻右舍都还没开门。
白鹿走到一旁,咬起地上一枚铜钱,走近女子。女子蹲下,摊开手掌,白鹿把嘴里的一枚铜钱放到她手里。
女子苦笑一声,道:“白鹿,谢谢你。你倒聪明,没有咬着他不放。”白鹿一扬嘴巴,好像在说:那是当然,我又不傻,万一他发起疯来,使劲捶我,我肯定吃痛。
女子把铜钱塞回白鹿嘴里,道:“白鹿,你救了我,以后你的包子都我请了。不过,今天包子卖完了,重新做得等我男人买肉回来。你先回家,等下再来,好不好?”
男主人回来后,女子跟自家男人说了这事。
男子感叹:“你说,这申大人是不是有点邪门?自从他来到临安府,城门口的守卫再没人敢收一文钱,也没有泼皮来我们这收份子钱,听说南大营的军爷来城里买东西,都是客客气气。”
宣化军驻守城南,百姓习惯称呼那里为南大营。
女子附和道:“是挺邪门!听隔壁老段说,有个公差到他铺子里打了一斤豆油,没给钱就走,刚好被南大营一个姓苏的军爷撞见,揪去知府衙门打了二十板子,知府大人三倍价赔了老段。”
他男人愣了一下,道:“还有这回事?”
……
见白鹿不理自己,自顾跟着申大人慢慢远去。包子铺男主人喃喃道:“南大营连续三天,每天天不亮就买光我们十二笼包子,你说是做什么用呢?”
女人笑骂道:“你这贼汉子,昏头了么?包子买去,不是吃,还能有什么用?”
包子铺老板娘说得没错,包子买去,当然是用来吃。此刻,礼乐卫驻地大营里,三十多个人正在狼吞虎咽吃着他们家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