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抢我儿媳就是不行
言婴来意有三个:一是以宣化军督军饷粮草的名义,为罗敏青求情;二是宣化军目前的军饷一半以上自筹,需要开源;三是为开源准备人手。
言婴有两个身份,一是申式南的幕僚,代表申式南巡狩,二是宣化军督军饷粮草。两个身份都很尴尬,因为没有任何形式的正式任命。但不重要,这些事在大明朝太常见了。
以宣化军为例。宣化军从成立之初,就只任命了王炬为督军。谁统兵提督军务?没说。军饷从哪里来?没说。
不说就不说吧,这要是能难倒申式南,他也不会上书自请外放了。
你言婴不是自吹松江府刑名律例第一,钱粮会计第一么?那好,我借了一些银钱,宣化军两千多人的粮草交给你了。
言婴纠结:自筹军饷粮草属于私养军队,罪同造反。
酸花鄙夷:申大人已经写信给沐王府,前面半年,宣化军军饷由云南都司按惯例解决。半年后,由云南四府和三宣六慰分担。
另外,申大人又借一笔钱,宣化军军饷翻倍。记住,这钱是借的,宣化军要还的。
言婴一头雾水,问怎么会有人愿意借出这么多钱?酸花说别在意那些细节。
又问,宣化军自己又不能挣钱,到时候怎么还钱?
酸花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道:“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再说,谁说宣化军不能自己挣钱?剿匪是不是能把土匪老窝抄家,土匪的家当有多少,宣化军不说谁能知道?”
酸花假装思考了下,又道:“还有,宣化军要在三宣六慰宣扬圣化,驯化土人,到处跑来跑去的,为什么不能找个商队合作,你保护商队周全,商队挣钱了,你分个两成三成的不过分吧?”
言婴呆了,还能这么玩?
酸花反问,不然呢?难道你指望兵部给钱,还是指望广州市舶司给钱?
得,言婴不问了。从杭州府出发的路上,言婴就开始筹备粮草。毫无头绪之际,酸花给他带来一个人,说他有几百人的商队,愿意走一趟云南。
言婴找王用商议的三个事,罗敏青的事好解决,反正申式南也交代了。
罗敏红被处斩,是按劫掠军粮的军法处置,根本不用上报三法司。罗敏青大半的罪,是与罗敏红合谋劫掠宣化军粮草,杀害宣化军兵士。
既然罗敏青愿意拿钱赔偿宣化军,宣化军这边自然不再追究。
看,这就是掌握兵权的恐怖之处!要杀人都不需要大理寺复核,再秋后问斩那么复杂,也难怪朝廷会防范猜忌。
言婴的第二个事,是宣化军的开源。雄县富商施洛感天恩浩荡,愿意配合宣化军,把生意做到三宣六慰,让蛮夷之地见识见识我大明的富余,大明的文化,大明的先进技艺,顺便帮三宣六慰的百姓提高生活水平。
所以,宣化军要成立辎重队,缅甸司的一百多人,以及因伤退下来的士卒校尉,先行进入辎重队。
辎重队除了负责督运粮草,还要负责保护沿途商队,并收取商队二成的利。
王用打断言婴,问:“二成的利会不会太高了,商队能愿意?”
言婴一拍胸脯:“不高。只要商路打通,沿途没有土匪强盗滋扰,商队得利甚巨,分出两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王用觉得有理,点头认可。
第三个事也是开源,主要是要人,其次是要准备农具。三宣六慰山高林密,地广人稀,要想让这些地方从上到下诚心归附朝廷,最好的办法是开荒种地,发展生产。
只有朝廷让百姓生活变好,人心才会向着朝廷,而不是思氏那样,整天有事没事就想自立为王。
落实的细节,言婴和王用越谈越起劲,旁听的方绽喝茶喝得涨肚子,跑了两趟茅房,他两人直到谈完才去了一趟茅房。
方绽即将去缅甸司赴任,除了来向老上司辞行,也顺便讨要几个人。
眼前这个不久前才被撸掉正六品通判,贬去做伙头军吏目的人,谁能想到,一个月不到,人家又摇身一变,成了从四品宣慰副使。
王用感慨不已:这人哪,只要端正心态,踏实做事,老天必定会眷顾的。
听了方绽的话,王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方绽要十个瓦工,十个木工,三个石匠匠户,三个织户,五个秀才,五个造桥匠人,十个强壮的三班衙役,三十对年轻夫妇,十六岁到三十五以下的健康未婚男女有多少要多少。
“方副使,你没得温病(发烧)?要那么多人干嘛?”王用小心翼翼问。
方绽笑道:“王大人放心,我身子强健着呢。听说缅甸司阿瓦城土地肥沃,挺适合定居呢。木工、瓦工、匠人、衙役和十对年轻夫妇,单独组一个村。秀才和其他人分散到周边的村寨。”
王用不禁好奇:“这样分配有何说道?”
方绽道:“木工瓦工等以手艺为生,专门给阿瓦城建房、修路、筑桥,秀才开学堂,衙役编团练。这些人就在缅甸司开枝散叶。”
王用皱眉:“要远离故土到陌生的地方定居啊?恐怕很难召集到人。再者,临安府也缺人呢。”
王用的担心没错,故土难离深深印在了明人血脉里,不是活不下去,没人愿意离开故土。至于说人口,那更是巨大的财富,大明帝国广袤的边地,哪里不缺人?
方绽自信道:“无妨,有多少要多少,大人只管发布告。愿意跟本副使去的,拖家带口的每户补贴安家费六两银子,单身男女安家费每人补贴四两银子,盘缠每人补贴二两银子,秀才每人再补贴五两银子,有手艺的不论男女,每人另补贴三两银子。”
王用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照这个搞法,假设一户人家有三个劳动力,且每人都有手艺在身,能拿到安家费六两银子,盘缠二两,手艺补贴九两,加起来得十七两银子。
十七两银子,够五口之家吃用四五个月。三口之家,可以宽宽裕裕过半年,紧一紧,八个月甚至九个月也不是问题。
支吾半天,王用问:“那……这钱谁出?”
方绽反问:“你说呢?”
王用思忖片刻,小心问:“你是说,这笔钱申大人出?”
方绽点头道:“还不止,我岳父会组一个商队随我赴任,所有人一路的吃用,我家全包了,相当于又能多拿二两银子。”
王用再次睁大眼睛。
方绽又笑道:“为了支持大人,临安府所有同僚,如有族人愿随我去的,每个成年劳动力再补贴打井费一两银子。事先声明,这是同僚族人才有的。这费用是余家以知府大人名义出的。”
王用知道,余家就是方绽的岳父家。这一招更加高明,临安府的官员如能说动自己族人,其他人会觉得更加可信。
哪怕是朝廷官员,谁家没有一些日子很难过下去的族人呢?有人去了,就会减轻家族接济的负担,全族人都会感激知府王用。
王用再次沉思起来。方绽趁热打铁:“知府大人,你还记得申大人的《麓川靖安疏》吗?三宣六慰凡新开荒地,免赋五年。五年哪,你想想……还有……”
王用眼睛又一亮,还有?
方绽施施然道:“申大人说了,这次事出有因,所以从临安府挖人。等过些时候,申大人会想法子搞个几万人来,云南四府和三宣六慰都有份。以申大人的能力,你还信不过么?”
是啊,你申大人代天巡狩云南四府和三宣六慰,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王用当即吩咐人研墨,他要亲自拟写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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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渐散,羊耳寨不少人家响起大人催贪睡小孩起床的呵斥声。
羊耳寨距离临安府城东十五六里。顾老头在院子里一个劲地劈柴,墙角柴垛堆了老高,摇摇欲晃。
顾嘉跑了五趟,才把水缸挑满。他放下水桶,挂好扁担,轻手轻脚走到柴垛旁,从垛顶抱起新柴放到地上,打算重新整齐堆码。
“放下!读你的书去,这些活不用你做。你爹我还没老,干得动。”身后,顾老头怒声喝道。
顾嘉讪讪一笑,他知道他爹在生气:“爹,你想开点。各有各的缘法,翠莲真的和杨六哥好,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顾老头固执道:“他杨老二有屁的缘法,抢我儿媳就是不行!”
他咬定杨老二,只跟杨老二怄气,小辈他不屑骂。几十年了,两人见面不呛几句,那才是新鲜事。
顾嘉苦笑:“什么儿媳啊,都没说亲呢。”
顾老头瓮声瓮气道:“大前年我问过翠莲,愿不愿意进我顾家的门,她说只要五哥考中秀才,她就进。”
顾嘉忍笑道:“大前年……那个时候,翠莲才十二岁。”
顾老头道:“十二岁怎么啦?女娃娃成熟得早,早懂事了。”
见顾嘉不吱声,顾老头问:“杨老二家那小子,怎么就跟翠莲好上了?翠莲不是喜欢你的吗?”
顾嘉脸色略微灰暗下来,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边。很快,眼前浮现出六九斋那个清丽秀气的面容,嘴角不禁荡起笑意。
夫人叫她小乙,不知道她姓什么。顾嘉怔怔地想,手上的柴块停在半空。
顾老头发觉异常,没说什么,低头抡起斧头。村里有传言说,中秋过后,杨老二就要向翠莲的父母提亲。
顾嘉想要拿到秀才功名,至少得等到明年四月。输给杨老二这个老冤家,让他很不爽。
回过神来的顾嘉,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父亲的问题,淡淡道:“爹,我有喜欢的人,孩儿的婚事,等中秀才再说。对了,听说城里贴了布告,跟着申大人去缅甸司安家落户,可以拿十几两银子呢。”
顾老头显然也听说了这事,道:“你去一趟城里,仔细看看布告怎么说。摘几个大石榴,挑些好的灯盏花,给兰仙人和申夫人送去。”
顾嘉道:“今天不用进城,会有官差骑马到各个寨子里贴布告。刚刚挑水,听三嫂说杨柳庄昨天暮晚敲锣打鼓贴好了,可惜三嫂识字不多。说官差今天一早会来咱们寨子。”
杨柳庄在临安府城与羊耳寨中间。顾嘉三嫂娘家是杨柳庄的,她昨天回娘家,天黑回到羊耳寨。
顾老头道:“嘉儿,我看申大人龙目剑眉,燕颔额横,纹起火焰,印骨清奇,此面相乃公侯将相之品。他此番率军轻入缅甸木邦,大有深意。你三哥会造拱桥,你三嫂织布手艺也好,可匠人历来身份低微,申大人却重金礼聘。你三哥跟了他,你觉得会不会有出路?”
顾老头曾有秀才功名,可五儿一女只有老五读书成器。顾嘉能入申夫人和兰仙人法眼,他遇事也开始会问问五儿的意见。
顾嘉缓缓点头:“爹爹说得对。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申大人需要用人,我们老顾家添块炭,总归是不负了申夫人的恩德。”
顾老头扔下斧头,提起木盆舀水洗手,边洗边道:“嘉儿,等布告贴好,你去把你三哥三嫂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