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和离后独身出走的奇女子
尹桂香不能生育,在公公姚汝枚的坚持下,遭夫家退还娘家,并要求她娘家退还聘礼三千文钱和一石六斗米。尹桂香不能生育的名声早就传开,如果被休,她将会凄惨半生。
更关键的是,尹桂香的娘家一穷二白,连自家生计都成问题,根本不可能有钱有粮退还聘礼。
尹桂香很精明,她坚称自己与丈夫感情和睦,她丈夫并不想和离,只是被公公姚汝枚逼迫,因此请求官府主持公道,准许自己夫妇二人与公公一家分家单独过。
简单了解事情经过后,申式南对围观众人道:“我是大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代天巡狩云南四府三宣六慰。尹氏这个案子,我接了,明日升堂审理。大家请回,今日我与诸位同僚旅途劳累,需要歇息,明日大家可到宣慰司听审。”
围观百姓散去后,申式南命人去详细打听尹桂香婆家和娘家的口碑。乍一看,这案子简单明了。可怪就怪在这里,一个简单的案子,怎会值得卜剌浪马哈省的部属费尽心思去推动利用?
卜剌浪马哈省两个部属之间的小动作,不光王炬留意到,也早被申式南看在眼里。
三宣六慰中,宣慰使由当地头领世袭,朝廷派出同知、副使、佥事、经历、都事等流官充任宣慰司佐官,但各宣慰司都有自己的军队,兵权掌握在宣慰使手里,朝廷流官是没法染指的。
卜剌浪马哈省就有三万多将近四万的军队,分别被他自己的部属掌管。相当于这些军队都是宣慰使的私人军队,跟朝廷是没有关系的。
包括宣慰使在内,每个缅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更别说手握军队的那几位部属了。缅人对朝廷的态度,表面恭敬,又时不时搞些小对立。
这帮人又臭又硬,拖后腿不说,还总给人添堵,朝廷百官烦不胜烦,偏偏几任天子都喜欢跟他们较劲。申式南能如愿来到这地方,正是宫中和内阁在这个问题上相互妥协的结果。
卜剌浪马哈省的两位部属想搞什么鬼,申式南一时没看明白,只能让人去打听情况。接风宴波澜不惊,申式南一行被安置在卜剌浪马哈省闲置的两座宅院里。
缅甸司是虽穷,可这两座宅院是按江南吴地风格建造,豪华谈不上,但砖木结构比阿瓦百姓的茅草屋强太多了。
宴后梳洗时,出去打探的人一一汇报,申式南才终于明白这个案子的险恶之处。
尹桂香的公公姚汝枚是汉人,祖上是洪武年间从南直隶池州府铜陵县来到此地,渐渐地积累了一些家产。由于勤劳和善于耕种,传到姚汝枚儿子这一代,已经小有积蓄,要不然也不可能拿出去三千文钱和一石六斗米。
大明的铜钱,在缅甸司流通得不多。不多是因为有钱人少,但少不等于不值钱。相反,大明铜钱在这里是翻两三倍地值钱。
江南一带普通人家娶媳妇,聘礼通常是十到二十两银钱。云南四川贵州等地,普通人家娶媳妇,六到十两银钱已经是很不错的家境了。至于木邦司和缅甸司,能拿出一千文钱下聘礼的,那绝对是大户人家。
姚汝枚给的聘礼是三千文钱,外加一石六斗米,别小看这份财力,在缅甸司,姚汝枚绝对能进缅甸司富豪榜百强。而且,这个富豪榜还得算上宣慰使和朝廷流官,当然也包括卜剌浪马哈省的一些亲信。
姚汝枚一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周围邻居自然眼红。他们巴不得看姚家的笑话,如果有可能,他们更乐意上去踩几脚。
尹桂香虽然汉名叫尹桂香,却是实打实的缅人。邻居们一面眼红尹桂香嫁入姚家吃香喝辣,一面背后说尽各种闲话。有的说她中了邪祟,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有的说她是妖魔转世,专门来克姚家,为的就是让姚家断子绝孙……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姚汝枚本来有两个儿子,就在尹桂香嫁来不到一年,丈夫十三岁的弟弟得病死了。
老姚不是刻薄之人,可眼见小儿夭折,大儿成婚两年,儿媳肚子就是没能鼓起来,再也扛不住,生怕断了香火。于是叫来两个稳婆给儿媳检查,终于确定尹桂香是天生石女,这才铁了心要把尹桂香退回娘家。
可尹桂香却坚称自己不是石女,有月事有双峰,坚决不同意和离。事情传开后,不少人借机指责姚汝枚,说他欺负缅人,明明是自己为富不仁,被神灵惩罚,却把事情怪到缅人头上。
缅人为何说他为富不仁?其实姚家算不上多富有,也就是田种得好,产量高,养羊多,平时又做点小生意,这才过得比普通人家宽裕。
老姚稻谷种得好,留出颗粒好的做种,久而久之,阿瓦不少人都找他买种子。他心善,种子卖得也就是比吃的稻谷略贵一点。
找他买谷种的人中不乏聪明人,聪明人转手就以高价卖出谷种,再来找他买谷种。
老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祖上是书香门第,虽然家道中落来到了偏僻之地,可耕读传家没有断过,加上颠沛流离看清了世道,商道也无师自通。
他很快发现有人贱买贵卖他的谷种,于是立下规矩,一户人家只卖给足够耕种的谷种。乡里乡亲的,谁家几亩田都一清二楚。
聪明人不死心,又想出一个法子,鼓动穷苦缅人找老姚买谷种——为公平起见,老姚的谷种都一个价,可面对穷苦人家,他往往会多给二两三两的。
缅人买来谷种却不自己种,而是转手卖给聪明人,也就赚个一文钱或两把米。可聪明人转手高价卖出,一升谷种就能赚三文钱。要知道,谷种的行情比大米还贵。
聪明人的把戏再次被老姚发现,老姚再次立下新规,凡是在他家买谷种的,来年必须还等量的稻谷,如果还不上稻谷,就三分田抵一升稻谷。
被聪明人蛊惑的穷苦缅人,本身就不善耕种,他们根本就不想种田,只盼着从聪明人那里转手倒腾那点好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都很痛快地在老姚的字据上按了手印。
有人问:一文钱和两把米还没有谷种多,把谷种碾成米不是更多吗?为什么要转手给聪明人?
因为那些穷苦缅人家里根本没有存粮,更没有铜钱,他们买谷种的钱是聪明人给的。
你看,他们天然懂得欺负好心人,似乎知道好心人不会伤害他们,可就是不敢跟聪明人玩心眼。
长此以往,那些买了谷种又不耕种的穷苦缅人,还不出稻谷,就只好硬着头皮出点蛮力去开荒,然后把新开荒的田地抵给老姚。反正荒山荒地多的是。
就这样,几年下来,老姚手里多了很多新垦荒地,自己一家人种不过来,就雇人耕种。
就这样,老姚成了缅人眼里为富不仁的汉人。他们哪知老姚的苦心,他要缅人多还谷种是希望缅人多种地,免得一个个眼红他家。
老姚强迫儿子儿媳和离,被缅人说成他们一家仗着是汉人,欺负缅人。他们似乎不记得之前说尹桂香种种坏话的也是他们。
老姚一家的事情传开后,被卜剌浪马哈省的两个部属得知,于是怂恿尹桂香拦路告状,他们借机挑动缅人和汉人的对立,让新来的巡抚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申式南怎么断,肯定都有一方不满意,到时候放出点风声,民众就会把不满对准巡抚大人,至少也会把名声搞臭。
申式南把手下打听来的消息一捋,很快就猜到了卜剌浪马哈省两个部属的阴谋。
次日,申式南升堂,所有当事人证人全被带到。
按审案流程进行到证人环节,申式南问:“尹氏,下面要问的,事涉你夫妻房中隐秘,百姓围观,恐有不雅,你作何想?”
尹桂香坚定说道:“事到如今,民女只求公道,各位乡亲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正好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申式南道:“既如此,本官依你便是。”
说罢目光转向稳婆:“两位哪里人氏?做稳婆多少年了?阿瓦百姓有多少人认识你们?慢慢来,一个一个说。”
左边面色白净的妇人道:“民妇云南布政司大理府人氏,十六年前来到阿瓦城,做稳婆已经十二年。做稳婆至今,民妇亲手接生的阿瓦人已有四百单八人。”
申式南奇道:“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因何故来到阿瓦?家有几口人?”
那稳婆道:“有劳大人挂问。民妇娘家乃杏林之家,我亦粗通文墨,常读医书,略通医道,略懂药材。多年习惯,每逢雨天便抄写医书,每采药材均一一记录,每接生一人也一一记录,故此记得清楚。民妇与前夫和离后,只身来到阿瓦城,嫁给缅人咸氏,如今家中上无老人,下有二子一女。”
申式南道:“倒是奇女子一个!明日有名医考你,你若能通过考验,本官许你以女身行医。”
白净稳婆急忙道:“民妇多谢大人抬爱。”
右边稳婆年纪略大,身材偏胖,肤色如麦粒,指节粗壮。见申式南目光看向自己,她略有慌乱道:“民妇……民妇汉话说得不好,请大人见谅。”
抬头见巡抚大人面露微笑,眼含鼓励,心中大定,道:“民妇生来就是阿瓦人,做稳婆已经快二十年,就连宣慰使大人家的孙子也是民妇接生的。还有……还有欧离卡巴大人、袁可须稀胡大人家的孩子也是我接生。阿瓦头面人应该都认识我,不过,到底接生了多少人我不记得了。”
申式南微微点头,这稳婆说的欧离卡巴和袁可须稀胡都是卜剌浪马哈省的领兵部将。百姓大多吃不饱,她却能胖起来,说明她跟缅甸司的上层土生家庭关系不错。
申式南又问:“被告姚汝枚声称,你二人给原告尹氏做过私处检查,确认尹氏乃是石女,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