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边缘城风波(8)
蒂法半蹲着检查地上无头的尸身,被近在咫尺的臭味、绵软的触感弄得直皱眉头
“肢体还是人类的,头部却完全变了...”
“真恶心..”
“蒂法!”
爱丽丝的声音传来,让她不住抬头:
“这里还有幸存者!”
“来了!”
蒂法快步走进飞机残损的机舱,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角落里和只有下半身还绑在驾驶座位上的两具尸体,其中脚边的一具头颅半开,舱顶的位置还有一串连续的弹孔,从空隙里面可以看到顶部闪烁的火花。
想到门口那具被啃噬而死的尸体和他手边的步枪,这架飞机会坠毁的原因倒也明晰了:争执中有一方开火,子弹击穿了引擎的部位导致飞机失去升力——一屋子都是普通人,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处理的可能。
至于那个幸存者,看起来是一个中老年阶段的男人,眉眼间有几分威严,面孔上都是细微的擦痕,此时正眼眸紧闭、面色苍白地昏迷在角落,额角上布满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报告着其正承受着即使此时失去着意识,也无法忽视的巨大痛苦。
在扑闪翅膀的“仙灵”边上,爱丽丝正试图处理他的伤口。
蒂法半蹲下来,在旁观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过要说用小拳拳打人这件事她擅长,治疗确实属于她知识的盲区了。
所以只好帮忙规整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把两具有点碍事的尸体拖到了外面。
片刻后,爱丽丝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对看过来的蒂法摇了摇头。
“不行,这是非常宽的贯穿伤,伤口不规则、我的魔法只能暂时帮他缓解疼痛和暂时封闭一些细小的血管,但是要是拔出这根铁条,没有在五分钟内完全缝合止血的话,他绝对会死。”
“五分钟吗...”蒂法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指肚的触感光洁滑溜。
完全没有那种摸一摸就有崭新思路的感觉,拉斯特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用他万能的魔法来解决问题吧...
哎呀,真是的,可不能一直都指望拉斯特来救,这样还怎么实现保护他一次的愿望?
蒂法显然还是没有忘记她曾经许下的大宏愿,不过理智上来说,哪怕是最喜欢幻想的伊蕾娜也会觉得这种情况出现的希望渺茫。
“爱丽丝,地图还在身上吗?边缘城最近的诊所在哪里?”
爱丽丝愣了下,还是拿出地图,不过递给蒂法的时候却说:“医院的话我不是很推荐...”
“嗯?”
拈了拈垂在耳边的发丝:
“因为这个人我总觉得有点面熟,感觉应该是个大人物。”
“现在他遇险,往对我们有好处的方向想的话,他可能是被‘清除异己’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是我们‘敌人的敌人’,即使反过来说他是‘敌人’,带回去让希尔斯、拉斯特他们审讯一下,说不定可以得到不少信息。”
爱丽丝的话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但是蒂法还是有些犹豫:
“缝合这种事情,应该是需要完备的医疗设施、无菌环境什么的...住处那里的话,这些东西都得不到保证...”
“额..”爱丽丝刚刚没有想到这件事,此时也觉得耽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获救的机会不太好,这对他来说不太公平。
而且对方还是“朋友”的可能性居多。
“好吧,那我们肯定是不能和他一起待在这里等待救援,我现在拨一个‘急救服务’电话?看看能不能叫医疗服务到这里...”
“我来吧。”
蒂法闻言摸了摸腰后的手机,但是拿出来之后才发现上面显示的却是红红的“No Signal”——
“这里没有信号...”蒂法有些失望地说道。
“真奇怪,我记得来的路上看到过‘信号塔’...而且按理说飞机坠毁都已经至少半小时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来...”爱丽丝疑惑着,神色一动,看向召唤出来后还未召还的“指引仙灵”,
蝴蝶外形“生命”在空中像之前一样抖动着身躯,蒂法却从它的动作中感觉到一股焦急的情感。
爱丽丝的表情也快速变得糟糕起来
“怎么了?”
少女沉声道:
“有东西在接近——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而且,很多。”
——
边缘城水利局总部,一道比起身后并排行动的男人矮小一些,但是更具威严的身影推开了总控室的大门,注意到来者,位于总控室内的主管也很快迎上,身姿放低
“情况?”男子没有让手底下人揣摩的意思,注重效率的他径直开口。
“根据典狱长的反馈,没有成功收押犯人的飞机,空管核实,警用押送的飞机在水库区域失联,目前我已经派人去坠机地区域搜寻了...”
“都是‘我们’的人?”男子发音的样子随意,听者却清晰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略带一些迟疑的样子回道
“是的,我可以保证这一次抓捕之后,他不会有逃脱‘法律’制裁的机会,不过...”
“不过?”男子浓密的眉毛一挑,主管心里一颤
“...您知道的,那里面到处都是我们放养的‘虫子’,它们几乎完全敌我不分,所以可能需要宽限一点时间...”
“不必了。”男子古井无波的脸上勾起一丝微笑“既然已经坠机了,那么‘意外身亡’也很合理对吧?”
手一挥
“把我们亲爱的合作伙伴交给我们的‘佐料’全都撒进去,部署‘刺剑’部队,我要保证在开始之前,没有一个活着的不安定因素离开那里。”
说起这话的时候,男人神色厉肃还带着一丝邪异,
主管本来还想问一句“那我们的人怎么办”,却临出口的时候又本能的咽了回去,只能讪讪地鞠躬,接着应下指令
“是。”
满意点头后,男人雷厉风行的转身离开。
主管看着他的背影随着合上的大门消失,咽了口唾沫:
自从与那个神秘的合作伙伴搭上线之后,市长感觉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原来他只是在某些方面有些偏执,但是对于生命、人权的看法一向和“朱农共和国宪法”的核心思想高度吻合,这也是他会被当选为市长的根本原因,但是现在...
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而且改变的又何止市长一个人,善于察言观色他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一年来水利局里面许多领导乃至于小卒在例如待人处事和价值观等细微之处都有了偏转,对此他的内心有着惊惧和惶恐,却只能随波逐流、不敢发出不同的声音。
他还有妻儿要养。
所以,抱歉了。
回到控制室的他走到话筒的面前,按住旁边的切频按钮,面色冷峻的将市长的命令传达完毕。
他的通讯未加掩饰。
而周围的同事全部面色如常。
——
随着身形“虚幻”的褪去,拉斯特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无云遮蔽的璀璨天幕、
一望无际的光华大地。
“天”和“地”只是他的“感官”,拉斯特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没错,这里是“生命之流”,但是却并非“生命之流”,如果将星球比作一个完整的人体,森林是肺、海洋河流是肾、是肝、那么遍及各处,任何内脏都需要其供养才能正常运作的生命之流,就是“血脉”。
而拉斯特此时所处的“地方”,也是曾经他来过的地方,其提供的功能就是“心脏”。
“心脏”并非地理上某一个确切的地点,但是它的存在,切实提供着“生命之流”在整个星球流转的力量,
至少与“黑之书”所记载的内容一致。
那么这片“湖”、这片“天空”、这“光”、还有拉斯特所立足的“空间”各自代表着什么?
对拉斯特来说,即使并非显而易见,但也无需过多的猜测,一切都变得昭然若揭。
真有意思,原来这就是“超越”的含义。
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拉斯特的思考不受限制。
伸出“手”,放到“眼”前。
尚有朦胧之感,却已经可以看到皮肤轮廓,甚至上面细小的毛孔和汗毛。
构筑身体的“光”比上一次凝实了。
果然和精神的强度有关,和“自我”的力量有关吗。
迈步。
少年的足跟堪堪接触到“镜面”,落足点的光弧便呈波形向外层层扩张,倒映天幕的暗沉之色在波动时被银白色所取代,与此前的每一步都不同,如今的拉斯特所踩出步调带来的“水纹”仿佛失去了限制,不再在“重力”的作用下消耗和抹平,一路向着更广的远方蔓延。
这是“影响”力。
还是这样“寂静”,但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拉斯特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感觉”不再是“感觉”,或者说不仅仅是“感觉”。
随着本身的“超越”,他已经不需要再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官”去理解这个“世界”,他现在可以切实的“看到”,“听到”、“嗅到”,甚至能够感觉到足底接触到“地面”的触感,不再是轻飘飘的、只是被“阻止了下落”,而是有着“力”的反馈。
但拉斯特知道这本身并不完全符合反馈的真实,因为这里并没有“光”、不会“振动”,更没有所谓的“气味分子”,因为在这里他的形体,说到底也并非“人体”,他只是用着潜意识里面对自己的“理解”,和习惯性的“方式”去“理解”着这个世界。
如果他生来不是人类,是蛇、是虫,来到这里时,所“看到”的“听到”的,大概就是另一种场面。
信息素,或者是一片或浅淡或深邃的红色。
这种和“现实”不符的“剥离”感,真是奇妙。
转着手腕,拉斯特扬起了嘴角,不同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心念微动,再次抬头,这“天地”已然一新,就像拭去水渍的毛玻璃、一切都在一瞬变得迷蒙,仿佛“拨开迷雾”的反面,他身形反而陷入了这一片突兀翻转的“迷蒙”之中。
“爸爸!”
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
视线放低,“我”蹲下了身,熟悉的铁锈味环绕鼻尖,傍晚时分的车站闪烁着排排昏黄的光,微笑的女人就站在那路灯之下。
那感觉,甚至有着触及指尖的风。
才到膝盖高度的女孩惊喜地迈着小短腿,滴答滴答的向“我”跑来,“我”地心中涌现喜悦和安详,害怕女孩在青石阶上不慎摔伤,前倾着身体,将珍宝拥入怀中。
小小的,就像抱着一团软软的棉花。
“哎呦,小心点!”
“爸爸!欢迎回来!工作辛苦啦啦!”年幼的女孩声音也十分稚嫩,脱落的乳牙让她的口齿略不清晰,但是对“我”来说,那声音只能带来“温馨”,“我”甚至能感觉到嘴角扬起到极限,脸皮绷紧的感觉。
一边说着,她一边蹭着“我”的脸颊,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有些着急,脸上还有着胡茬,害怕被她扎疼了的“我”小心翼翼地偏转脑袋,用额头和她轻轻触碰。
这一刻,就在刚刚还在列车上和同事抱怨新的企划简直不是人做的“我”心中的烦闷焦虑都像是被热牛奶泡着的巧克力一般溶解,只剩甜蜜和迷人的醇香。
“今天很累吧,晚上是寿喜锅,还有你喜欢的豆汁哦。”笑意盈盈的女人双手贴在腹部,慢慢靠近。
双手按住了“我”的额角两侧,手法轻柔熟练
她的脸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那不是一种来自“视觉”的感受,“我”享受地眯起了眼
“好啊,那我可要狠狠的期待一下!”
片刻时光
嘿!
“我”一用力,将小女孩抱起放在肩膀上,拿着公文包的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三人欢声笑语的,向着满是食物馨香的广场走去。
气雾散开。
拉斯特重新感觉到了“自我”的存在。
“身后”是一片片弥漫在地表的、色彩斑斓的云雾,而少年,则刚刚才“走”出其中的带着些微希望的金色、喜悦的红和生机的青色的云雾
摸了摸“下巴”
刚刚...无论是下班后的疲惫,还是那份乌云散去后的晴日,昏黄灯光下的喜悦,真实的过分。
拉斯特知道,自己和蒂法并没有孩子,自己不是上班族,那个女人也并不是蒂法。
但是那个地方,布局却十分熟悉。
一定是米德加尔个分区的车站...
所以...这是一个回家丈夫的“记忆”吗?
“回头”再看,那轻飘飘的云雾若隐若现,三色的光泽却十分明晰,类似的“光”拉斯特曾经在爱丽丝身上见过,是情绪的光彩,但是“预言学派”的“超感”秘法入门之后,他能够从这个世界获取的信息变得更多了,自然也知道此时他所见所闻的真相。
那当然不是什么“雾”。
那是基于自己认知所产生的、情感与色彩之间的联系,这片空间并没有光,所以自然也不会有“色彩”,他所“看”到的一切,也完全是基于自己的“认知”和“理解”的有限性,所产生的场景。
这是一种意向的变换。
而这些东西的本质,是一片片“回忆”。
放眼望去,这个镜湖一般的世界遍地都是这样的“雾”,它们并不泾渭分明,交界之处互有纠缠,但是他却可以大体辨别出每一段记忆之间的差异,即使它们各自都散发着不同的光晕,有些甚至是代表绝望的深黑,却毫无疑问有着共同点——被收录在这个世界的“回忆”,其主体,也就是“回忆”的主人已经消亡。
说白了,这里都是“死者”的记忆。
也不是一成不变,就如同刚刚拉斯特所看到的那充满情感的一幕一样、它们都在以肉眼难以分辨,对他却格外明晰的速度,慢慢“沉淀”。
并形成了自己脚下似湖,又似镜的“地面”。
那是,庞大的,如同实体般的“记忆”,也是驱动这个世界运转的“能量”,也就是区别于所谓现世中“液体”物理实体的、“生命之流”的真实形态。
拉斯特抬起头。
至于这片斑斓却灰黑的天空...
此时的他也能看到漂浮于其“表面”的另一层“云雾”,倒悬在那“星河”之下,如同极北的天光。
不过与自己脚下的“土地”不同的是,那另一层的“镜面”在眼中显现的更多是昏沉的色泽,灰与黑色、紫色的冷色居多,代表携带有“绝望”、“妒忌”、“伤痛”等负面的情感,而那点点“星光”、充其量只是那天幕下的点缀。
如果不是蒂法,也许此时我所立足的“地面”就会在另一侧吧。
内心油然而生的一丝感慨,也有一些紧迫。
他想她了——为了进入这里,他在现世仅仅留下一个意志剪影作为回归的地标和交互界面,而身处其中,时间是不值得信任的错觉,也许仅仅是体感的数分钟,外界就已经过去了数天。
没有蒂法在身边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无意义的无数年那么漫长。
完成了这场“仪式”得快点回去...
“开始吧!”拉斯特张开双臂,就在他仰面的角度,一本黑色的书籍从“无”而来,书页“刷拉拉”的飞扬、无风自动,
以他为中心、一张庞大、玄秘的奇形阵图快速展开,每一道纹路都划着弧线扎根在那化为实体的“镜面”之上,就像一只骤然睁开的眼瞳,而他就是那黑洞般代表“无限”的瞳孔。
深邃之处、“大地”都仿佛在他的脚下深陷。
——
——只有足够强大的意志,才能留下足够深刻的记忆,人只有在足够强烈的情绪下,才能将这些信息刻画在“世界的脉络”之上。
就像一块掷入海域的冰石,弱小者很快便会被对于他来说无穷无尽的热所消融,而强大者,甚至可以反过来冻结所接触的一切,将之化为己用。
温暖与光彩只是少数,苦痛、绝望,无穷无尽的冰寒才是多数死亡者真正无法逃脱的宿命,
而这里,正是真正的“亡者之国”。
倒悬的天幕,
是拉斯特的“眼”无法触及的、森冷、深沉、粘稠的黑泥中,一条细缝骤然展开——
暴露出仿佛已在其中沉溺了千年、万年,直到此刻才终于愿意抬起眼帘的
青色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