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死我死,你生我嫁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外头传来重重的铁靴踏地的声音和甲胄撞击的声音,火光笼罩了天空,将黑夜变成了白昼。
李鸾嵩带人冲进大殿,一阵嗡鸣声从耳边飞过,长剑刺穿小太监的左臂,人被拿下,朔方军入殿整齐列队,保护帝后,而时公公胸前的匕首却已被鲜血浸透。
“时公公,你忍一忍,我……我帮你止血。”
沈确慌了,颤抖着双手在木匣里翻找止血的药粉和纱布。
“不用。”时公公的声音很微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不,你等等,你挺住。”沈确的眼泪掉豆子一般吧嗒吧嗒落下,手抖得厉害,索性掏出整块整块的纱布敷在上头,白色瞬间被鲜血浸透,血水顺着纱布滴落。
李鸾嵩轻轻抱起时公公的头,红着眼眶闷声道:“这是殿下的命令,哪里……由得你说不。”
时公公的脸上好似露出笑容,张了张嘴却因疼痛紧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沈确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将那血窟窿堵住,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令人恐惧,她颤声道:“您先缓一缓,等彻底止住血后,我帮您扎上针吊住气息,咱们再拔刀。”
那匕首还插在他胸前,她不敢动,生怕一动那血又汩汩流出。
“大……娘子。”时公公道:“替老奴好生照顾……殿下。”
李鸾嵩再也憋不住了,含着眼泪重重地点头。
本以为局面控制住了,沈确逐渐恢复了冷静,正打算尽快帮他扎针拔刀,结果就听时公公痛苦的一声闷哼,那缠在胸前的纱布一下子又被流出来的血浸红。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止血了吗?”李鸾嵩十分紧张。
沈确想要重新包扎伤口,却看到那再次流出来的血呈乌紫色,还伴有血块。
完了,沈确脑中铮然作响:
“刀上有毒。”
那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鸾嵩的眼泪唰地一下流出。
时公公躺在李鸾嵩和沈确的怀里,此刻,整个人浑身是血不停地痉挛抽搐着,十分痛苦。
“时公公,你挺住,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救……”李鸾嵩带着哭腔,却再说不下去。
沈确在一旁第一次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血好像怎么都止不住,混着浓黑的血块浸透到砖缝里。
“殿……下。”
时公公气息奄奄地伸出手去,李鸾嵩和沈确同时抓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时公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娃娃……老奴……看不到……了,是老奴……没福气。”
李鸾嵩哽咽着:“我会救活你的,不会让你死的。”
“老奴……伺候了殿下……一辈子,也幸福了……一辈子,老奴……知足了。”
“能为殿下……挡灾,是老奴的……荣幸,殿下……不必难过,老奴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死人。”
他脸色惨白,口齿含混不清。
“殿下……老奴走了以后,殿下要记得……照顾自己的身子,不要……太过劳累,要……快些成亲……生娃娃,老奴……这些年攒了许多养老金……没舍得花……给小殿下……打了一个纯金的……金项圈。”
他哆哆嗦嗦地将满是鲜血的手伸进怀里,沈确赶紧去帮忙,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的十分认真严实的金项圈。
纯金的金项圈,上头挂着可爱的长命锁,还镶嵌了宝石,重重地拿在手上。
“殿下……替老奴交给……小主子,老奴……不能伺候了……望小主子……长命百岁、平安吉祥……”
……
那一晚,时公公含笑走了。
那个话多爱唠叨的小老头幸福地离开了,那个看不得李鸾嵩受一丁点儿委屈、替他遮掩、护他周全、永远挡在他前面的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挡在他的前面,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从此默默地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守护着他。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仿佛一点火星掉落,瞬间燃起熊熊烈焰。
李鸾嵩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喊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火光漫天,晋安城彻底沦陷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报——大将军叛国了,带着番邦的蛮夷军队并铁甲军朝京城杀来了。”
“速速关闭城门,弓箭手城楼待命。”
“是。”
“报——城中百姓乱了,大家开始纷纷逃窜,踩踏和伤亡严重。”
“命老七带御林军镇守,务必护佑百姓安全,值守太医不得擅自离开。”
“是。”
“报——宫里头……宫里头的人都乱跑,纷纷要出宫去。”
“让老八带禁卫军守着大门,这个时候强出宫者作叛党处置,格杀勿论。”
“是。”
“报……”
“报……”
“报……”
……
那一日,大将军郑焕通敌叛国,原本应该在南方边境抵御外敌的三万铁甲军浩浩荡荡、跋山涉水,协同番邦里应外合作乱,兵临晋安城下,来势汹汹、剑拔弩张。
在这日之前,郑焕便派探子联络了朝中偏向二皇子李鸾峰的朝臣,接走了贵妃母子,也倒戈了一批重臣,这对大邺而言所谓内外夹击、损失惨重。
一阵忙乱,李鸾嵩顾不上难过,将帝后安置好,一力担起了重担。
城门关上了,宫门也关上了,一个时辰之后,虽仍兵荒马乱的,可总算将百姓安抚住了,喊杀声减弱,逐渐恢复了夜的宁静。
经过方才的忙乱,大家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刻乱军就攻进城来,眼神中透着胆怯和惊恐。
坐在大殿的台阶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夜幕笼罩下的飞檐翘角,雄浑、威严,却也让人觉得孤独、无助。
“殿下。”
沈确试图安慰他,一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鸾嵩牵起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眼泪滴落,阴湿了石阶。
“我从没想过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是啊,日日都在一起的人,陡然间离开了,闪人得很。
“时公公将我从小带大,我们日日都在一起,我被父皇母后责罚他都陪着我一起,甚至被罚得还要厉害。”
“他处处护着我,那时候我还嫌他叨叨个没完,可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他拿出那个金项圈,“他抠搜得很,舍不得花银子,全都攒着,却做了个这……”
沈确觉得很难过,虽然她跟时公公在一起才一年,可是,李鸾嵩说得一切她都有切身的体会。
那个什么都不在乎也要拼命留在殿下身边的小老头,其实最是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
“殿下,别难过了。”沈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等咱们有了娃娃,带着娃娃去看望他老人家,时公公泉下有知,定会高兴的。”
是啊,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李鸾嵩点点头,“还有一场恶战,媆媆,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她拉住他的手,反复摸索着,“会的,殿下在哪里,媆媆就在哪里,永远陪着殿下。”
远处,月亮隐匿在云层里,大门处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朝这边跑来。
五月到了近前,看了沈确一眼,撩袍跪下禀报:“殿下,保护沈老爷子的人来报,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外,可是……”
他又看了一眼沈确,不得已继续道:“城门关了,咱们的人和沈老爷子都被关在了门外,眼看着叛军就要打过来了,殿下……”
沈确只觉得头皮发麻,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我去接我阿爹,我去把他接进来。”
那怎么能够呢,正是两军交战的当口,她出去就是送死啊。
李鸾嵩一把拉住她,却被她不顾一切甩开手,哭着就要走。
“媆媆,冷静一下。”李鸾嵩拦住她的去路,“你留下,我去。”
“你?”
“殿下。”
沈确和五月几乎异口同声,“你不能去。”
现在晋安乱成一团,这里还需要他主持大局。
李鸾嵩说:“这里暂时稳住局面了,城门外头都是大邺的子民,就算不是为了咱爹,我也应该亲自接他们回家。”
“可是,敌军已经驻扎在城门外了,你一出去就会被他们射成马蜂窝的。”
沈确拼命地摇头,“不,我不要你去。”
李鸾嵩将她抱在怀里,抚顺她的后背,轻声道:“方才我就想好了,你只管待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别忘了,我可是大邺的战神,这点儿事还难不倒我。”
他说完便起身,沈确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只能奋力拽住他的衣袍:“殿下。”
那双含泪的眼灼灼地盯着他,“平安回来。”
李鸾嵩露出温柔的笑容,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将咱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她仍旧不放手,流着泪道:“你死我死,你生我嫁。”
温润柔软的唇落在沈确眼角的泪珠上,他哑声呢喃:
“等我回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