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会美人
“不可。”
沈确拒绝,“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分开,郑焕,你不会是怕了吧,我们两个人都在你手上,难不成还能密谋什么。”
“李鸾嵩,你不要用激将法,本将军不吃那一套。”
郑焕道,“你倒是情根深种,但是人家未必如你一般。”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鸾嵩,“也罢,本将军就给你们安排两间相邻的院子吧,再不愿就别怪本将军不念旧情了。”
李鸾嵩悄悄捏了捏沈确的手,沈确无奈默认。
二人被带了下去。
跟一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好像事情发展得有些偏离轨道了。
李鸾嵩看上去有些沮丧。
走出御书房,暴雨如注,浇灌着整个皇宫,溅起水花瞬间湿了鞋面。
“殿下不用太担心了,还未到最后,一切都还有转机。”
沈确安慰他。
李鸾嵩没有回答这句话,仰起头长叹一口气,道:“人生在世,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沈确仔细咂摸着这句话,就听他又道:
“我也有我的立场和责任,媆媆,别怪我。”
沈确愣了一下,问:“殿下此言何意?”
李鸾嵩猛然回过神,看着她,那眼神温柔又陌生:
“人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沈确的话被他打断了:
“不知父皇母后可好。”
“二位放心,娘娘和陛下只是不得随意走动,身体、心绪都尚好。”
一旁领路的小太监垂着头,回话的声音很小。
沈确一愣,当即明白这一定是李鸾嵩安排的人。
“我们这是去哪里?”李鸾嵩问。
“翠芳殿有两间偏殿,刚好连在一处,中间只有一道矮墙。”那小太监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又重新低下头道:“两间偏殿的小楼在二楼处有一道连廊,虽说常年无人通行,比较偏僻,可还是能连通的。”
“好。”李鸾嵩应下。
翠芳殿是先帝惠妃的寝宫,自惠妃娘娘过世后宫里就传言那翠芳殿有邪祟,经常闹出一些动静,几乎无人会去那里。
“奴才已经将殿宇收拾干净了,二位尽可放心住下。”
“有劳公公了。”沈确道谢。
小太监说应该的,“奴才是时公公的老乡,初入宫禁得时公公帮助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如今他老人家去了,他曾经有恩于奴才,他未完成的事殿下就交给奴才吧,奴才一定像干爹一样尽心尽力,为殿下赴汤蹈火。”
“你叫什么名字?”李鸾嵩问。
“奴才原姓郝,后来入宫跟了干爹的姓,姓时,但是干爹说人不可忘本,就叫奴才时好,两个姓都有了。”
沈确点点头,“好公公,本王记下了。”
拐出甬道便迈进宫门,跟来的铁甲军分别驻守在宫门和两间偏殿的门外。
两间偏殿紧挨着,中间一道矮墙,一扇小门,门前也有铁甲军驻守。
“殿下,注意安全。”李鸾嵩嘱咐沈确,“吃食要小心。”
沈确点头,“你也是。”
“二位放心,饭食上奴才会看紧的。”好公公道,“二位若是想见到对方,这二楼上去的窗扇是斜对着的,开窗便可看到对面的人,只是想说话可能有些困难。”
二人随之望过去,果然,两间偏殿二楼的窗扇之间大约隔了三四丈的距离,沈确高兴道:“殿下,我们可以写信投壶。”
他曾经亲手教过她投壶,这点距离,应该还是可以的。
李鸾嵩道好,然后紧紧地抱了她一下,附在耳边轻声道:“记住我说的话,你要好好的。”
沈确点头,二人分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将将分开,李鸾嵩就迫不及待地伏案给她写信。
沈确趴在二楼的窗户,能看到他专注写字的样子,突然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上来,所有的压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心里究竟是如何盘算的呢?朔方军被洪水耽搁了,三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答复。还有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皮霍霍急跳一阵,沈确伸出手去按住,却依旧能感受到指腹下那按压不住的抖动。
“媆媆。”
对面响起他的呼唤声,沈确抬头,一只漂亮的纸鸢像真的鸟儿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她面前的窗台上。
沈确拿起它,折得好漂亮啊,抬头看过去,李鸾嵩一脸骄傲。
她笑了,含着眼泪,笑得那样开心。
他写了三张纸,说他想念她,叮嘱她万事小心,尤其夜间睡觉,留着这扇窗万一有事他能听得到,还让她不要担心,他说他一切都安排好了……
真的是一封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信,看得沈确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她提笔给他回信,想了想,开始画画,学着他之前的画法,说:“三日也不能闲着,殿下曾让我每日练习功夫强身健体,我将现在练习的招式画下来给殿下看,你再帮我精进一番吧。”
他的画看上去简单,画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容易,笔画少但都是精华,沈确仔仔细细地描摹了好半天,才开始逐渐上手。
之后,想了想,她又画了一幅晋安的城域图,问他:“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父皇母后在哪里,我的阿爹和阿妹他们在哪里,宫城的大门有多少士兵驻守……”
这些是烙印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她说:“殿下没事的时候温习一下,别休息了几日都给忘记了,殿下帮我练身体,我帮殿下练脑子…….”
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就这样被她折成蝴蝶飞了过去。
这一日过得倒是极快,大雨过了午时便停住了,太阳却没有出来,天气仍旧阴沉沉的。
李鸾嵩当然知道沈确的担心,她在逗他开心,想让他高兴些。
可是他心里的盘算却在这一封一封的信中越来越夯实,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朔方军来不了,那便是他李鸾嵩的命数,他不能用全城百姓和他家人的命去换江山,既然郑焕想要他的命那便给他,只是,要委屈媆媆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终于落定了,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觉得心仿佛被撕裂了。
二日,还有诸多细节要考虑、实施,但愿他下手不要太狠,不要伤她太深。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这是李鸾嵩最不愿做的事,可是还是不可抑制地走到了这一步。
他仔细盘算着每一步细节。
现在郑焕看到的李鸾嵩其实是沈确,那么他想杀死的李鸾嵩就让他杀吧,身死的是李鸾嵩而已,只要沈确对他死了心,她的魂离开了那身体便能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到时候他会将现在的身体还给她……
还有诸多细节要考虑、要安排,李鸾嵩忍着心痛不得不将事情做到极致。
可是沈确又何尝感受不到呢?
他字里行间堆得满满的关切和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能看出来他满腹心事。
他想用这些事将信纸堆满,将她的心堆满,让她察觉不到他的异样吗?
可是沈确一个字都没有问,她选择相信他。
给他些时间好好想清楚,总之,他是不会害她的。
沈确对此坚信不疑。
入夜,乌云遮月,起了凉风,吹动窗前的纱帘飘向无尽的夜空,几欲腾空飞走。
两个人面对面趴在窗前,能看到对方,却都不说话,就这样一起吹着风赏夜。
不知道他考虑得怎么样了,沈确想。
直到子时,二人方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去就寝。
第二日仍旧重复着这样的日子,两天而已,沈确已经掌握了京城所有的干道、要塞,也摸清楚了各个城门的换防和巡逻的时辰,以及戍守的将领和士兵的人数。
李鸾嵩也十分仔细地在她的画上修改了许多动作,让她精进不少。
可是,第二日晚间,窗台上没有人。
沈确等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李鸾嵩的身影,而且他的窗子是关着的,连窗帘都紧闭。
她想喊他,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晚上人不见了。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或许是她声音太小了,对方根本听不到。
入夜时分,又下起了大雨,夹杂着狂风,让她不得不关上窗子。
听着急骤的雨点敲打窗子的声音,越发让她觉得烦躁、焦虑。
不能这么坐着干等,不去看看恐怕她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倏然想起好公公说起的那个无人去过的连廊,他说从那里可以走到他那边去,现在是入夜时分,守卫本就没有白天那样严格,若是走过去看看,想来也无人发现吧。
沈确换了身深色的衣裳,走出房间。
按照好公公说的那条路直走,转过两道弯,果然看到一条黝黑静谧的连廊,因为常年无人走而显得格外荒凉。
连廊尽头连着一个朱红色的小门,沈确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袍,朱红色的小门没有锁,她尝试推了推,竟然推不开,好像是在另一侧上了锁链。
再用力些,锁链被绷直,小门上闪出一条细缝。
沈确趴在门上往里看,幽幽的烛火下她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木梭娜仁。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来找李鸾嵩的吗?
沈确想喊却又不能喊,眼看着木梭娜仁笑意盈盈地向什么人走过去,那个人隐在木门后头,沈确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看到木梭娜仁脱掉身上的披风,还是那一身艳丽的紫裙。
下一瞬,沈确看到对方伸出手接住木梭娜仁的手,那好像是两个女子的手。
她惊呆了,那是李鸾嵩吗?会是他吗?
沈确快步跑回去,顾不得脱掉打湿的外袍,趴在窗上望过去。
对面窗子仍旧紧闭,但是却燃起了烛火,灯影幢幢,两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帘上,随着烛火的跃动而跳跃。
是李鸾嵩和木梭娜仁,他们在说什么,她为什么会来找他,他不会将一切都告诉木梭娜仁了吧……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沈确的脑海里,烦乱不堪。
窗上的人影逐渐靠近,不知道说了什么,木梭娜仁在拭泪,李鸾嵩搂住她的肩膀,木梭娜仁傲人的身姿撞进她怀里,两个人抱在一起……
沈确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他们在干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还没想明白,木梭娜仁竟然拔出短刀逼在李鸾嵩的脖颈处,她要杀了他?沈确惊呆了。
好在没有,只是虚惊一场,不知道李鸾嵩说了什么,总之他丝毫没有躲闪,之后是木梭娜仁自己扔掉了短刀,又一次扑进他怀里……
沈确呆呆地在窗前坐了一整夜,对面的烛火灭了,直到凌晨,她才看到木梭娜仁的身影离开,她看上去是那样的雀跃,蹦跳着犹如密林中欢欣的小鹿。
她抬头朝二楼窗台上的李鸾嵩笑了笑,李鸾嵩笑着看着她离去。
一抬头,撞见了沈确面如死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