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拙劣的心眼子
太后王慧英突然驾临长乐宫。
时间更选在了牧南准备去往幽川颍河的前一天傍晚。
斜阳才没。
静怡轩内,牧南正与苏弘毅就仪仗的问题上讨价还价。
按牧南的想法,建康距幽川六万四千里。
仪仗队全换成快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奔袭。
等护国法师到了颍河,别说有妖邪作祟,便是黄瓜菜都要冻成冰坨。
拒北王孙干的坟头草都能亭亭如盖。
换成他御物玉蒲团,悠哉游哉地飞行,用不了半月时间,便可到达。
而苏弘毅却坚持一定要仪仗队浩浩汤汤。
说是受了司马睿的口谕,不敢私自做主。
沿途郡县净水扑街、黄土垫道。
大小凡间道观道士、寺庙僧侣、大奉朝官员,跪迎法架。
并做好接待事宜。
牧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般做法劳民伤财。
他在前世的遭遇,不想加于他人之身。
人生于天地间,好歹要有些许良心才是。
还有那史书该怎么记载?
懂事的史官会用春秋笔法,把他写成“法惠天地”,教化万民。
碰到腰杆子比笔杆子还硬的史官,就剩下“穷奢极欲、祸国殃民”了。
这张老脸他得要!
何况,他从苏弘毅的脸上,看到了那一抹的不确定。
能谈条件!
“太后驾到!”
李公公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尖锐,唱和起来抑扬顿挫的。
生生打断了两个人的“急头白脸”。
声音传了许久。
红罗伞下,太后步伐轻盈,似卸掉了沉重的负担。
所过之处,丫鬟下仆小厮,呼啦啦地跪成一片。
苏弘毅更是躬身退后丈许,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司马睿登基,王慧英从皇后一跃成了太后,后宫真正的掌权人,哪个太监宫女不得小心地伺候着?
不一刻。
“哀家贸然打扰,还请法师莫要怪责才是。”
王慧英盈步踏入静怡轩大门,第一句话却放低了姿态。
不为别的。
眼前的法师看起来尚且年轻,却架不住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光是救命恩人,还把她儿子弄登基了。
“太后有礼!”
牧南微微欠身,权作礼节:“苏公公,看茶!”
“劳烦法师,我听闻法师要去幽川,特来送行!”
王慧英从采补和诅咒中得以摆脱,气色明显好了很多,正气十足的样子:“哀家想与法师单独说上几句体己话,不知法师是否方便。”
其是,孤男寡女的,不太方便。
可静怡轩里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公公丫鬟,听了这话,纷纷躬着身退了出去。
无论牧南是否同意,院内也只剩下王慧英和牧南二人。
“太后请讲。”
王慧英接下来的话可以说毫无营养。
顾左右而言他的。
路上吃穿用度问了一个遍,再把公公侍女问了一遍。
啰里啰嗦,耗时甚久。
牧南甚至怀疑,王慧英宫斗剧看多了,以至于忘记了她本来就是宫斗的主角。
所以才学起了宫内人说话不说正事,却处处禅机的毛病。
这话做不得假。
能在混乱且被司马曜搅的乌烟瘴气的后宫,坐上皇后的位置不该废话连篇。
只需一句点到即可的话,谁还能听不明白?
牧南忙打断她的意味深长:
“太后,有话但讲无妨。”
王慧英笑了。
她等了半天,就等的这句话。
“法师到了幽川,请将此物交予拒北王孙干。”
一个古朴小盒里装了一块弧形玉佩。
看起来并不多么贵重。
“只此事?”
牧南心底冒出了一个大大的不解。
转交个玉佩罢了,犯得着绕个山路十八弯?
再来个水路九连环?
可王慧英眼神略有凝重,恳切道:“法师,此物事关重大,只可一人得知。”
牧南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不为玉佩,而是王慧英。
她好像术数不太好,是个九漏鱼。
现在不是已经有两个人知道了么?
“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牧南没有做好给她普及术数知识的准备。
收起小盒,可心里却开始泛起了嘀咕。
王慧英与孙干芳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是本身有那么一腿?
她开始问东问西是为了铺垫皇室的恩惠,然后再把求人说得理所当然?
若是如此……
每个在后宫里的活着的人,浑身上下就剩下心眼子了。
拙劣的心眼子。
王慧英交代完事宜,又有的没的啰嗦一通,直到长乐宫灯火通明,才带着满意回了后宫。
院内。
牧南和苏弘毅再次进行刚才未了的话题。
苏弘毅一反常态的坚持己见,让牧南有一瞬间觉得他另有所图。
最终,夜半。
各退一步。
仪仗队随行半旬,便原地候命,其他路途由牧南自行往返。
“这是护国法师的威严!”
苏弘毅放下来手中的凳子。
牧南若是不允,他宁愿拍自己个头破血流,再找个人假扮护国法师,也要走上这一程。
牧南退步了。
别把苏弘毅拍傻了!
……
护国法师的仪仗出行,格调确实拉得很满,兴师动众。
建康任职的文武百官全部沿街送行。
负责皇室安全的白虎亲卫和拱卫京畿的羽林卫都出动了。
维持秩序。
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伸长脖子多看一眼的,都要查户籍,问清楚祖坟在哪,查上三代。
牧南想说:他没那么遭人恨。
司马睿更是一路送到了建康城北,遥遥的与牧南挥泪告别,就差叫上一声“相父”了。
请君看取东流水,方识人间别意长。
牧南浑身哆嗦着在二十四辇上催促苏弘毅:
“快点,再快点!”
倘若慢上一分,都是对“纵我不在,子宁不来”的侮辱。
出趟远门罢了,搞得和“千里共婵娟”似的,谁受得了!
鸡皮疙瘩都要落一地!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对牧南来说,如受了刑罚一般。
他甚至后悔,没一凳子直接拍在苏弘毅脑门上。
沿途大小官员迎来送往暂且不提,那衣衫褴褛者亦不在少数。
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纵然有春夏秋冬四女忙前忙后的施舍,仍让他如坐针毡。
尤其是到了苏奉县界,道路烟尘滚滚,黄沙遍地。
显然是遭了旱灾。
仪仗队遭了老罪,鼻孔眼睛眉毛,都被黄土盖得严严实实。
知道的,是护国法师出行,不知道还以为丐帮帮主来苏奉县逃荒了呢。
便是如此,也不知道那脑袋被门夹的县令从何处弄来了几桶水,吝啬地撒在地上。
直看得牧南目瞪欲裂。
人畜饮水尚且苦难,还有心搞这一套?
真真是把“官”做明白了。
“苏公公,让苏奉县莫要净水扑街了!有阿谀奉承这功夫,还不如想想灾民的出路。”
苏弘毅这段时间有些反常,没有前去劝阻,反倒是话里有话:
“法师,这都是地方府衙应做的!以后仪仗停在这里还要苏奉县好生孝敬。不过,前方有大数百姓跪地,想要一见仙颜,就不要驱赶了吧?”
以往经过之地,多是驱逐黎民,美其名曰莫要冲撞法架。
怎么今天苏弘毅崛起了?
牧南脑海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带着半分揶揄问道:
“苏公公的原籍,便是苏奉县吧?”
他内心以为,苏弘毅是准备狐假虎威一番。
肯定在苏奉县混的不如意。
谁如意了,去宫里当太监?
“法师记得没错。”苏弘毅坦然道:“只是,老奴自幼净身入宫,早没了尘世香火情。”
“法师,前方有万民跪地挡住去路,为首者乃是县令苏共生,欲行拜见。”
小旗官骑着一头枣红马,“长乐”旗在队伍之间穿梭,汗流浃背地高举着。
闷热。
“那就见一见!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