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皇帝离开后,端章祥派人将三皇子的尸体抬到后殿,又让宫女把哭得快要昏过去的皇贵妃抬回宫。
端章祥对百官拱手道:“各位大人,我受父皇所托查今日的事,还烦请各位大人稍待片刻,等禁军盘问详查之后再离开。”
端章祥让禁军将百官逐个带到偏殿,一一盘问。
众人都没有言声,没有人敢在此刻提出异议。一些人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此事有什么牵连,畏缩着不敢上前。
石悫首先走去偏殿,坦然地接受盘问,侍卫搜身也没有查出异常的情况,端章祥安抚他几句,便让侍卫护送石悫回四方馆。
这时,端章祥注意到,今日木远州居然没有在大殿上,他现在可是皇帝最信任的禁军右统领。
“木统领呢?陛下的寿宴他怎么不在?”
一个禁军上前回禀:“木统领随皇贵妃出京修行时受了伤,回家修养去了。”
“出京修行还能受伤?”端章祥冷笑一声。
方才的禁军继续道:“北安郡主前几日去岩山,偶遇皇贵妃,两人一同在岩山修行祈福,临回宫前,郡主不小心落入了山谷,木统领为救郡主也落入了山谷,受了伤。”
“郡主呢?”
“听说和木统领一起回来了,受了些轻伤,因为怕坏了陛下的心情,因而没有来宫中贺寿。”
这伤受的还真是蹊跷!端章祥冷笑一声,皇宫里发生这样的大事,木远州和云念遥却偏偏不在,看来他得好好查一查。
端章祥与云念遥有些过节。
当年他为了与三皇子端章华争权抗衡,在京城建了闻乐街赚取银钱,而且他哄得皇帝开心,同意专门设了个掌乐司管理闻乐街,连禁军都不能干涉闻乐街的事务。
为了多挣些银子,他纵容闻乐街的舞坊、乐坊、酒坊干了不少黑心的买卖。京兆府尹和禁军都管不了他的事,而云念遥却给他找了麻烦。
当时云念遥刚好救了一个被抢到舞坊的女子,那是个良家女子,因为父亲欠了闻乐街的酒钱,便被强行卖去了闻乐街。
云念遥不但救下那个女子,还去陛下面前告掌乐司的状。朝中很多官员也对闻乐街不满,顺势也参了掌乐司几本。于是皇帝派人查闻乐街时,端章祥的一些非法勾当便被查出了不少。
后来皇后出面哭告哀求才保下了端章祥。虽然他平安无事,闻乐街也一如既往地开着,但是皇帝对他的宠爱明显减弱。
而且为了处理这件事,端章祥花费了不少银子,与云念遥的梁子也在这时就结下了。偏偏云念遥的哥哥是北安王,皇帝也要倚重,端章祥不敢从明面上对付云念遥,只好将这一口忍下。
这时,云怀青走入偏殿,禁军上前搜身,又问了几句,没有异样。
端章祥假意道:“今日怎么只见王爷,未见郡主?”
“舍妹贪玩,不小心受了点伤,不便上殿。”
“那请王爷代我转达问候。”
“谢过殿下。”云怀青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
端章祥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北安王不过是个辛苦差事罢了,若不是北境苦寒无人肯去,他这个王爷又能当多久。
然而想到自己登基以后,北境还需要北安王守护,端章祥忽然就不计较云念遥曾经冒犯自己的事了,毕竟他成为君王,要有胸怀。
百官接二连三地出了大殿,他们个个如遇大赦,赶紧离开了皇宫。
端章祥站在殿门口,安慰被盘问搜身的大臣。先立威,后施恩,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至于是谁指使端叶映杀了三皇子,他毫不关心;不仅不关心,他反而感谢端叶映,帮他清除了升龙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端章祥是皇后所生,本就应立为太子。但是,三皇子的母亲却哄得皇帝更开心,让皇帝一度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为了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端章祥不得不经营闻乐街积攒银钱,他一个堂堂的皇子,却要与那些低贱的人打交道,这让他感到屈辱。
现在,端章华忽然死了,障碍清除了,他很快就会被封为太子了吧!
端章祥站在大殿门口,俯瞰如蝼蚁般离开皇宫的大臣们,心里的欢喜越来越强烈。
出京后,云怀青骑着快马带着侍卫赶出皇宫,直奔乱葬岗。
快出城门时,他看到几个禁军拉着板车回来,车上空无一物,端叶映的尸身大概已经被丢弃了。
乱葬岗很多野狗野猫,他要快一些赶过去,免得端叶映的尸身被损毁。
等到他去了乱葬岗,只见荆棘满地,荒草丛生,蛇鼠出没。顾不得怪乱碎石和荒野荆棘,云怀青下马寻找,果然看到了端叶映的尸身,完好无缺。
奇怪的是,她尸身周围一片狼藉,散布着很多野猫野狗的尸体和一些散乱的爪印,野狗野猫身上的血迹还未干。
侍卫江南循着爪印找过去,发现了两头狼,它们正在草窠里互相舔舐着伤口。听到人的声音,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浑身的狼毫倒竖着。
江南挥了挥手里的剑,剑光闪闪,狼往后退了几步。对峙了一小会儿,两头狼长嗥一声,跳入草丛。不多时,就消失不见了。
江南回到云怀青那里,再看到散布的野狗野猫尸体,江南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王爷,这些野物是那头狼杀的,它们护住了她的尸身。”
云怀青看了江南一眼,没有说什么。
“莫不是她冤魂不散,附在了狼身上护住自己的尸身。”江南再看向端叶映时,心里觉得发毛。
“你信这些?”云怀青轻轻说了一句,江南赶紧住口。
云怀青抱起端叶映,走出乱葬岗。
到了一处风景秀丽、鲜有人烟的地方,云怀青抱着端叶映下马。
和侍卫一同挖了葬坑,另外几个侍卫往远处的村子里寻了一副棺木。
云怀青用帕子将端叶映的脸擦拭干净,又为她梳拢了头发。她头上没有任何首饰,先前头上的首饰应该在出城时被人摘走了。她被后人提及时,大概只会被称作“乱臣贼子”,而针对她的阴谋,针对大成国的阴谋却再也无人得知。
这样的女子,忍辱负重地护住了大成的君王,死后却连一点儿陪葬都没有。云怀青觉得心中一阵悲凉,他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包裹住端叶映的身体。
不便立碑,云怀青在墓上垒了些石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靖南公主,女中豪杰,不负‘靖南’二字。”他掏出酒壶,饮了一口,又祭在地上。
烧了些纸钱,云怀青轻声道:“你的家人已经脱离险境,你可以放心。”
安葬完毕,他骑上马回望了一眼青山绿水间孤独的坟茔,心中说不出的凄然,还有一丝后悔——他本可以想办法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