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孙孙哟
深夜,破落的大院子很幽静。
门开着,烛光泄到外面来。
苏岁岁因为阿爹阿娘的拥抱,被夹在中间。
阿爹脸瘦了,下巴的胡子硬硬的。她比了比,有她一个指节长。
“咕——”
阿爹的肚子叫了。
阿爹神色如常,阿娘心疼地握紧拳头,“相公辛辛苦苦伺候娘,他们连口饭都不给相公吃么?什么道理!”
“还好我早晓得他们的为人,给你带了四个蛋。”
萧千袭拿出四颗蛋来。
“是生的。”沈碧玉哭丧着脸,“我走得匆忙,没煮就拿来了。”
“无妨。”饿极了的苏长槐敲开一颗生鸡蛋,仰头喝下。
这些天,他生吃过院子里的野草、野菜、野蘑菇,生鸡蛋的味道不比野草、野草、野蘑菇强,又腥又滑,略微带点甜味。
看他蹙着眉,喉头一滑,沈碧玉心疼不已。
苏长槐擦了擦唇角,抱过苏岁岁,轻轻撸她的后背。“岁岁重了。”
“是呢,今儿称了,二十斤二两了呢!比姩姩、姣姣当年都重。”沈碧玉偷偷抹了滴泪,笑道:“刚生下来时又黑又瘦,以为养不活呢,瞧瞧现在长得多好!”
“阿玉辛苦了。”
苏长槐由衷感谢沈碧玉这些年来的付出,同时感到愧疚,更坚定了他的心: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阿玉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自从村长来苏宅给苏老太太的遗嘱作见证,二房再没来进过这院子。阿玉和孩子们想在这里留多久就留多久。
苏姩姩、苏姣姣姐妹俩手牵着手在院中逛,苏长槐、沈碧玉夫妻俩挨着坐在檐下,一会儿说苏岁岁又长了牙,一会儿说姩姩、姣姣新穿的耳朵眼儿。
萧千袭抱着苏岁岁,在心中抱怨:真腻歪!
屋中有动静,苏长槐进了屋子里。
沈碧玉轻声喝住笑得嘻嘻哈哈的姐妹俩,指了指屋子。
于是母女三人由大到小排队将耳朵贴在门上,抱着苏岁岁滚鸡蛋、鸭蛋玩的萧千袭满脸问号。
过了一会子,门开了,苏长槐站在光来的地方,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娘要见你们。”
沈碧玉愕然。
药味很重的屋里,一盏油灯因人来人往带起的风挣扎摇曳,屋中陈设的影子杂乱。
木床的床帐一边垂着,一边挂着。
苏老太太躺在床上,她的脸色黄黑黄黑的,眼窝和两颊深深陷下去,鼻子突出来,像骨头上绷了一层皮子。
双眼无神地半敛着,大张着嘴重重呼吸。
她模糊的视线似乎正一点一点变清晰,她看见那个粗粗笨笨、膀大腰圆的女子站在床前,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娃。
像,真像。
看见这个女人便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到底比这个女人强,因为她给苏家生了两个带把的,而这个女人却给苏家生了三个赔钱货。从这一点上看,她赢了这个女人。
可哪怕她给苏家生下两个儿子,但浔哥儿至死心中都没有她。这个女人生了三个赔钱货,槐宝却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从这一点上看,她输了。
是输给这个女人么?
她从前以为是,到头来忽然明白过来,她和这个女人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她输给这个女人,而是她输给了浔哥儿。
那个来自上锦,见过大世面的苏浔。
想通了对这个女人也不那么恨了,而今她对这个女人只有一个要求。
“照......照顾......好......槐......槐宝......”
沈碧玉重重点头。
无需嘱咐,她自己挑的如意相公肯定会照顾好啊。
苏长槐眼睛亮亮的,眼角红得厉害。
苏老太太缓缓看向苏姩姩。这丫头小时候就好看,倒是越长越漂亮了,不愧是她槐宝的女儿。
目光移向苏姣姣。唉,这孩子要是个带把儿的就好了。
目光寻去那个小的,无神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苏长槐连忙从萧千袭手中接过苏岁岁,抱到床边去给老太太瞧,“娘,这是岁岁,快九个月了。”
苏老太太的目光掠过咿咿呀呀的奶娃娃,落到萧千袭身上。
这个白杨树一样的少年吸引了她的目光,生得好看,长得好,更重要的是个带把儿的。
若是她的槐宝当初娶的不是沈碧玉,而是她看上的乔大丫,金孙孙都长这么大了吧。
她的槐宝生得好,槐宝的儿子自然长得好看,就像这白杨树一样的少年。
众人顺着她如痴如醉的目光看过去。
被围看的萧千袭握紧了蛋:干嘛看我?没我的事儿吧,我就是个抱孩子的。
苏长槐明白了,唤萧千袭过来蹲在床边,轻声介绍:“这是阿玉的侄儿,爹娘都死了,眼下和我们住在一起。”
苏老太太激动起来,她的呼吸更加沉重。
萧千袭不忍看这濒死之人可怕可怜的模样,又被沉重的呼吸臭到,想后退一步,踩到了沈大叔的脚。
走不了,便闭气。
苏老太太感慨万千,这孩子怕是真要成她槐宝的儿子了。
很好,很好,就是身上流的不是苏家的血,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但她还是激动得直流泪,为槐宝有了儿子而高兴。
虽然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但那膀大腰圆的女人还年轻,还能生儿子。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无限慈爱地望着少年流泪,想摸摸他的脸。
萧千袭看着那干瘦如柴的老手偷偷往后缩,还是被摸了脸,手中的蛋碎了。
苏老太太满意地抚摸着少年的脸,喉咙里发出沙哑低微的声音:“......我的......金孙孙哟......”
沈碧玉心中不悦,这老太太病成这样了,还这般重男轻女,放着三个亲生的孙女儿不疼,喊一个陌生男娃金孙孙。
“快......喊......喊我......奶奶......”苏老太太抽了半天的嘴角终于笑了出来。
萧千袭拧眉:占他便宜上瘾了是吧,得寸进尺。
苏长槐轻叹,此刻他很愧疚,再一次让女儿们受委屈。他知道娘重男轻女,但不知道重男轻女到这种程度。
这个时候了,还漠视亲生的孙女们,希冀并不存在的孙子喊她奶奶。
“......喊......奶奶......”苏老太太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狂热。
这种狂热逼迫着萧千袭张了嘴,“阿巴阿巴!”
“什么!”苏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瞳孔放大,暗淡无光,她的枯手重重砸在被子上。
死了。
萧千袭大惊,连忙看向苏家人:“阿巴阿巴!”
不关我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