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如果有来世
长月星空。
身后,鸡犬与村落越来越远。
身后的队伍很长很长。
回到客栈,林初旭早早上床。
他失眠了。
云游那么多天,这是他第一回失眠。
那个小村落守村的汉子真壮呐。
那个小村落一直都这么热闹么?
那个小院真的好小,门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缝。
那家的男人长得很好看,还有一个长得很像萧千袭的大儿子。
还有那个最后才走出来的少女,太温柔了。
整个人简直像水凝成的,哪怕发脾气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与小姐妹决裂,生气又悲伤,所以眼角、鼻头都红红的,楚楚可怜。
与她对视只有一眼,却好似过了好几辈子般漫长。
这是为什么呢?
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
客栈本喧嚣,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喧嚣。
他撩开床帐,天色灰蒙。
何管家不久就要叫他起床吃早饭了,他却在这时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骑着白马四处云游,蜀川东南地动,消息很快传到上锦,父亲请求皇上拨款赈灾。
父亲不放心,修书一封要他瞧瞧去。
那一回,他甩掉了侍从,快马加鞭来到一个村子。
村子成为废墟,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的人麻木地坐在废墟中。
村子的尾巴,孤孤单单一片废墟,一个头破血流的少女哭嚎着,用十指挖废墟下的亲人。
“阿爹!阿娘!妹妹!你们在哪儿?”
他见少女十指滴血,惨不忍睹,便劝她别徒劳了。
他得到消息时,地动已经过去十天了。
埋在废墟里的人,早死了。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如狼,仇恨得很。“我知道你是官府的人,那么久了,你们在哪里?”
他愕然,感到自己的确来晚了。
那少女晕过去了。
他救了她,带着收集的消息回上锦。
途中,少女没有醒来,少女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多。
后来,那少女醒了,但什么都不记得了。
懵懵懂懂的少女像是水凝成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蒙了一层雾。
他想,他将人家救下来就要对人家负责,他便一点一点地教。
渐渐地,他发现她的力气比寻常姑娘大,好几个丫鬟合起来都欺负不了她。他还发现她的手很巧,喜欢编东西,用厨房发火的干草编草毯、兔子、小鸡、小鸭。
她将他当作世上最信任的人,看见他总是柔柔一笑,接着继续编草,她的屋子全是她用草编成的小玩意儿。
那小狼似的表情再没出现在她脸上,她越来越温柔,像手中的水。
时间也像手中的水,抓不住,偏流去。
少女长大了,他有了私心。
但他不想委屈了她,于是派人去蜀川打听,兵荒马乱,打听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有去无回。
想来,她那时候挖的就是她全部的家人吧。
母亲见他喜欢,做主提她为通房,放在房中养几年,等他娶妻后就纳为妾。
他不想娶别人为妻,也不想纳她为妾,于是跟家里闹了起来。
他要上战场,要用赫赫军功向皇上求一份恩典。
少女很傻,傻到随军吃苦。
少女很能干,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能挑能扛,不添乱,还能帮忙。
有她陪伴,他所向披靡,屡立战功,成为护国将军。
夜晚繁星点点,他们依偎在篝火边读家信。
信中说林家世代从文竟出了个将军,家中不再勉强他娶妻,同意他们俩的事,只要他们早些回家。
那晚,她没有宿在将军的营帐。
明天有一场硬仗。
他在前阵杀敌,不知道原来他每次杀敌的时候,她也在。
她身上有太多惊喜和意外。
这次的战场在蜀川,敌人帅旗上挂着几具干尸。
她嚎啕大哭,不要命地冲向敌人战车。
被什么公主划得全身是口子。
一个血人像片羽毛倒入他怀中。
满脸是血的她流出汩汩血泪,说她看到阿爹阿娘和妹妹了,她说她都想起来了,她说她的心好痛,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去捡稻穗,她希望和阿爹阿娘妹妹死在一起。
她还求他把她阿爹阿娘和妹妹夺回来。
一夜血战,她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躺在板子上。
只有她的尸身有血有肉,她的家人们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干尸了。
她的神情还是很温柔。
他拉着她和她的家人重回那个村子,村尾的废墟平了。
他把他们一家人安顿在一起。
他埋好了又刨开,看一看她温柔的神情,又埋,又刨......
直到十指血流,直到泪水流干,直到他父亲亲自来带走了他。
回上锦,他该议亲了。
很快,父亲母亲谈好了亲事,大家都很开心,好似从来没有一个温柔如水的少女出现过。
......
“公子!公子!”何管家敲门:“公子该起来了。”
“公子别忘了,我们今日该回上锦了。”
天完全亮了。
他大汗淋淋,枕巾湿透,心跳得很快。
......
下雨了。
山色空蒙。
苏小四近来想当妈妈了,挑了颗最满意的蛋,煞有其事地坐着。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蛋碎了。
它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苏姩姩坐在檐下编草鸡草狗,旁边垒着一垛比苏岁岁还高的干谷草。
苏岁岁坐在新编好的草毯上啜金手指,苏姩姩的手速快,草编的狗子、鸡、大牛一个接一个地放到草毯上。
苏岁岁的空间受到威胁。
“阿姐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编呢?”
“因为,手痒。”
苏姩姩问:“岁岁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要吃手指呢?”
“因为,手痒。”
姐妹俩相视一笑,苏姩姩将小妹妹抱起来,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才好了许多。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梦到除了她家人全死于地动。
那个梦很真切,真切到醒了很久不知眼前和家人们的生活是真是假,是否只是梦中失去一切的她生出的执念。
她的心很痛,很痛。
“姩姩、岁岁吃饭啦!”
“来啦!”
苏姩姩抱着小妹妹去厨房。
苏姣姣站在院中,顶着一片大芋头叶子,指向墙头。
“阿爹阿娘,墙上有只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