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梦境

梦里，陈矜一听见了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女孩一身洁白的长裙，赤着脚站在沙滩上，她沿着海边一步一步地走着，远处是一片礁石。

“卓越！快回来……”他忍不住喊。

此时，风刮的越来越大，他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海水汹涌地拍上岸边，很快没过了女孩的小腿。听见有人呼唤，女孩回过头似乎朝着他微笑，她柔顺的长发随风飘扬着，却逐渐看不清她的五官…

转瞬之间，海边的场景消失了，他看到了熟悉的教室里。

昔日的同学站成一排围成了半圆形，他往前走了两步，寂静的周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人们窃窃私语，他微蹙着眉，一点点靠近，人影逐渐散开，他看见了中间的卓越。

她站在人群中央，却不复往日骄傲自信的神色，她哽咽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我没有做过，你们为什么就是我不相信我？”

她通红的眼眶转向自己，带着不甘与委屈控诉着，“你呢，你也不相信我？”

卓越背后是深远的天空，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他焦急地走近一步，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可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转眼他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自己。

“你快说话啊！”

他大声呼唤着自己，用力去触碰他的身体，可没有人听见他的回应…他看见自己的瞳孔中有一抹白色坠落，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

少年靠在病床上的角落里正在熟睡。他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似乎正在做着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

洁白的纱帘虚掩着，隔绝了外面刺眼的光芒。

蝉声鸣鸣，现在正是盛夏的季节。

卓越醒来的时候看到第一个人就是陈矜一。

她伸出手，莹白的指尖划过少年的睫毛，眼睛，鼻子……

“矜一…”她轻声呼唤道。

陈矜一逐渐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人，眼里似乎有一丝不可置信。

卓越笑着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矜一，好久不见。”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少女，热泪滴入衣襟消失不见，他喃喃出声，带着一丝颤意，“卓越……”

“我在。”

她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寂静声中，他忽然听到了心跳的声音，这不再是一场幻觉…

“卓越！”

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房门外的余荔率先冲进房间抱住女儿，她抽噎着，“你吓死妈妈了…怎么为了学习这么拼命啊…”

卓父在一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抹掉了眼泪。

一个月前，卓越忽然晕倒被送进医院，连医生也无法诊断病情，她就像是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靠着仪器维持着基本生命体征。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声的静谧一点点压垮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他们只能期盼着，祈祷着，卓越能够醒来。他们知道，无论花多少代价，总要把女儿救回来的。

卓父难掩伤感，轻抚着女儿的头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心里有些宽慰，他的确是低估了陈家这小子，他是真的把卓越放在了心上。

卓父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难掩酸涩，“矜一，卓越已经醒了，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陈矜一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床榻上的女孩，摇了摇头，“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明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给她制定了高强度的学习计划，那天风很大，我还带着她去海边……考不好又怎样，不跟我在同一所学校又怎么样…”

只要他们最后能在一起，这就够了。

夫妻俩相视一眼，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这一个月来，少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

因为卓越晕倒的那一天就是和他在一起…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怪他，只有他一个人走不出这个坎。他日夜守在医院照顾卓越的起居，比护士做的还要细致耐心。

“谁说我不想跟你考一个学校？”卓越眉眼弯了弯，她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她记得，这是陈矜一为了保护她在实验室受的伤。

“我早就想好了，要考q大的声乐方向。”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雀跃，“我这次的成绩应该考得不错，爸，妈，你们支持我吗？”

“越越想做的事，老爸什么时候反对过？”

“当然支持你了，我们永远支持你啊。”余荔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回道。

陈矜一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忽然愣住了，他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次对话。

“你呢，想学什么专业？”

“我想做…一个演员。”

“为什么？”

“我随口一说而已……做演员就可以成为大明星，赚很多很多钱！不然…一个数学老师怎么养得起我？”

“……”

“卓越…”陈矜一抿了抿干涩的唇角，他的声音有一丝不自然，“你不是说…想做演员吗……”

卓越扬着的笑意忽然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矜一突然提起这个，她继而笑着说道，“我不是说随口一说吗，你还真信了……”

余荔在一旁跟着笑，“对啊，矜一，怎么着越越也不会想去做演员啊。”

“…”

-

医院大厅。

“小心，别着凉了。”余荔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温柔嘱咐道：“越越，我去办理出院手续，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啊！”

“妈，你去吧！有矜一在这儿陪我。”卓越挽着他的胳膊站在门口，趁着余荔走远，她无奈地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

“给我吧。”陈矜一顺手接过外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

“我都说我没事了，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卓越偏头看着外头的烈日，七月正是A市最炎热的一个月，只有她一个人还穿着长袖长裤，但她也知道，这次毫无征兆的昏迷让大家都担心了。

卓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以来，她变得又不太像她自己，可脑海中的记忆又在提醒着她，这一切是真的。

“怎么了？”陈矜一看着她的手背贴着额头，脸色不佳，有些担心的问道。

卓越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先别多想了，我去给你接点热水，你在这儿等我。”

“好…”

卓越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来回的陌生人群经过大堂，走进电梯，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站在同一个地方的却是不同的面孔。她忍不住想，或许真的有另一个自己，在每一次艰难的选择中帮她指明了最佳路线。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忽然看到喷泉旁边伫立的身影，他似乎在这儿等了很久。

傅时卿迈步朝她走来，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语气难掩一丝欣喜，“恭喜康复。”卓越低头看着他手中的花束，康乃馨和百合花。

“谢谢傅叔叔。”她乖巧地接过花，礼貌地回道：“听我父亲说，我住院这段时间您也帮了不少忙，真的很感谢。”

预约国内最好的专家，甚至买好了下周飞往m国的机票。

“身体好些了吗？”沉默中，傅时卿补了一句。

“嗯！”卓越点了点头，她眉头轻蹙，“高考之前应该是累到了。这次全都好了，真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傅时卿低头盯着少女苍白的小脸，她浅色的瞳孔中透着一丝陌生疏离。

乖巧，恬静。

“如果说，我可以等你呢？”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未来，我也不希望你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好…”

未来……什么是未来？

卓越还是卓越，但却不是她，不是他认识的卓越。

傅时卿忽然感觉一丝恐慌，在这个世界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消失了……

“没事就好。”傅时卿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后退两步，神情有一丝慌乱，“我先走了…”

“卓越！”

卓越愣了一愣，看见玻璃门内的陈矜一着急地找寻着她，她连忙冲他招手，扭头看见傅时卿离开的脚步都略显匆忙，车子渐渐远去了。

“抱歉啊，刚刚我遇到了个熟人……”卓越看见陈矜一紧紧牵着他的手，生怕她走失的模样，心里有些抱歉，她不应该乱跑的。

“没关系，我们回去吧。”

-

七月中下旬，高考成绩陆续放榜，卓越也被理想的学校专业录取，他们各自迎来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大学期间，卓越听母亲说林家破产后再也没有资金供林清羽在国外读书，期间林清羽也到卓家找过她几次，出于种种原因她们再也没见过面。

卓越知道林清羽找她无非为了林家的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虽然破了产，但凭借林父的人脉和资源想要东山再起也不是困难的事。卓家没有再落井下石，可奇怪的是背地里一直有人截胡林父费尽心思谈拢的生意。

而早早转学的许若欣，似乎去南方了。吴林落榜，一直在准备复读的事，只是成绩不理想罢了，吴林吴成夫妇出来后全家搬离了A市，她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A班考上q大的熟人也有好几个，包括她的朋友谢明明、裴翊、谢宇他们。大学生活也不像他们想象中的清闲，繁重的课程计划几乎让他们自由的时间全都错开，每个人依旧在自己的专业上开拓深造着。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和陈矜一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

两人彼此再熟悉不过，然而作为“情侣”却也要重新磨合出新的相处方式。

她在校园里也偶尔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总是站在树荫底下抽着烟。一开始卓越还会跟他打招呼，对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盯着她的脸。

久而久之，卓越总是避开他走，她总觉得傅时卿可能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或是她的想法有些荒谬了。

不过好在他之后再没出现过了，后来才听父亲说傅时卿在路上出了车祸一直昏迷不醒，卓越有想过去探望，傅家放出了谢绝一切探视的消息，也只能作罢了。

-

数学课。

叮铃铃——

“天，我后半堂课开了个小差，就跟不上了！”张旭看着黑板上满满的公式唉声叹气道，“我知道数学卷，但我没想到q大的数学系这么卷。”

他室友刘一东已经提交转专业申请了，原因没什么，就是听说上一届从数学系转出去的人在机械专业排到了第二，出于多方面的考虑，逃离了数学这座高山。

“大神，笔记能借我抄抄不？”潘霖双手合十，出声示意了下旁边的人。

“稍等。”陈矜一头也没抬，自顾完成老师在黑板上留下的最后一道习题。

“不是我说，借你你看的懂吗？”张旭嗤地嘲笑道，“照我说呀，还不如求学神保佑你的高等代数能及格吧！”

闻言，那人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尖一顿，墨水渗出染黑了前面的数字。脑海中熟悉的声音响起，“学神保佑，卓越数学上130！”

“迷信，不好。之前我给你做的那套模拟题……”

“我不管，你一定要说！我还想得到奖励呢…”

“陈矜一祝卓越……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刚才演算的思绪顿住，脑海中又一次没有了章序。

“大神，你女朋友来了。”潘霖抬头看见卓越出现在教室外，她今天穿的是时下最流行的小香风套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身后铺满了耀眼的阳光，浅绿色衬的肌肤白皙剔透，此时，她正眉眼含笑望着他们的方向。

潘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顺带整理了衣领，他努努嘴示意张旭，“那咱们就撤吧…”

他作为资深宅男一枚，非常吃卓越的颜。毕竟这颜值可是上过q大颜值封神榜的人，可惜一开学就名花有主，不知道伤了多少宅男的心。

张旭：“行！”

…

陈矜一收拾好书包，抬头看见卓越站在透明的窗户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跟卓越相处时，明明面对的是同一张脸，同一个声音，他却时常感觉到一丝陌生。但眼前的人，的确是如假包换，与他一起长大的卓越。

那么他记忆中的那个卓越，又是谁呢？

“矜一，我们快去吃饭吧！”卓越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语气温柔，“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陈矜一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他们每周五的课程不会重叠，这一天被他们约定为“约会日”。两人默契如常，互相不会打扰对方的空间，陈矜一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很好，可有时候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他的脑海中就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小人告诉他，这就是卓越；另一个小人告诉他，卓越不是她。

但心中的天秤隐隐有了倾斜了。

“你看看，想吃什么？”卓越笑着把菜单递给他，今天他们来的是一家墨西哥餐厅，店内风格自由随性，他们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刚好一半隐在昏暗的光里，另一半照着和煦的日光。

“卓越……”陈矜一没有看菜单，他抬头看见卓越托着下巴，神色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

“你点自己喜欢的就好…”陈矜一垂眸看见玻璃杯上折射的七彩光线，此刻，他的心里竟然感觉到一丝放松，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卓越的眼睛。

“好。”

两人低头用餐，这段时间卓越似乎很忙，她修长的食指尖在屏幕来回滑动着，今天卓越穿了一套纯白陈矜一默默收回视线，放下餐具出声询问道，“之前，你说要商量什么事？”

闻言，卓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熄了屏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她的表情忽然有一丝为难，“是这样的…下学期我们专业有一个交换项目，时间是一学期。艾伦音乐学院也在其中，我……”

卓越无声地看着对面的人，明明在心中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她还是在此刻犹豫了。

“去吧。”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卓越重新拿起餐具，嘴角漫出一丝笑意，“怎么办，我男朋友这么优秀，我有点担心哎…”

“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你要珍惜眼前人哦…”

女孩的笑意晃动着，无数重影交错重叠最后定格在一起。陈矜一仰头喝完了一整杯冰水，冷水沁凉的滋味直通心底，刺激着每一个叫嚣着的细胞。人在不同的环境中总会发生不同的事，而所谓的行为习惯也是可以改变的。可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改变的是时间，人生如此，命运也是如此…

既然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事，那就把握现在。

他闭上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跟你一起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