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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高禀延

周员外也皱起了眉:“你也从未对我说过这件事。”

“我又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冯霄之死简直是周世乡这辈子遇到的最憋屈的事情:“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确实是忘了这回事,可后来你又单独叫了那刁奴去问话,他说话做事一向都滴水不漏的,我还以为他全都说了,只是你不相信我而已。事发前你都不知道他是条噬主的狗,我怎么可能知道!”

瞥见我眉眼间的不耐,周世乡打了个颤,老老实实道:“那天,我原本只把冯霄当乐子看,下面人打架的时候我还去捡茶果子吃,就那个一低头的功夫,我余光里好像看到一抹很细的白光一闪而过,然后就是冯霄倒下的声音,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冯霄已经死了。”

“那抹白光实在是太快也太小了,我问了两个人都说没看到,那个刁奴说冯霄除了头上撞出来的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那白光大概是透过窗棱的阳光在移动,不过既然我提到了,他一定会去调查的。”

周员外把自己的眉心都掐紫了:“他这么说,你就被糊弄过去了?”

周世乡的回答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我问过其他人,他确实去找过冯霄身边的老仆,还告诉他们最好给冯霄验个尸免得有遗漏,可是冯家人不听,还把他打出来了。后来我又花钱找了几个衙役偷偷把冯霄的尸体摸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什么异常,那我还能怎样?”

饶是对周家父子全无好感,我也忍不住向周员外投去了怜悯的目光——有这么个叉烧儿子,还真不如当初射墙上。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周员外深吸一口气,老泪纵横:“他这么做,便是换做是我也不可能同意,你......罢了,事已至此,我还怪你什么呢?就算没有冯霄,还会有其他事情,儿啊,不是你连累了我,是为父连累了你啊!”

“至少十年,”我嘴角噙着略带讽刺的笑重复了一遍周世乡的话:“十年啊。”

没有再多提一个字,周员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世事变幻莫测,设局的时间越长,其中的精细度就越难把控,没人会花费十年的时间只为扳倒一个周家,除非周家也是那个局里的一环。

“父亲,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周世乡听的抓心挠肝:“为什么没有冯霄还会有其他事?到底是谁要害咱们?都这个时候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打哑谜了!”

周员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闭上双眼沉沉一叹,连耷拉下来的眼皮都写满了沧桑:“你当日看到的白光并不是错觉,冯霄的死因,应当和多年前的一个江湖门派有关。”

“多年前的门派?”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头:“员外如此形容,便是说明,那门派如今已经不在了。连这种消息都牢记心中,周员外涉猎之广,令小僧钦佩。”

周员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苦笑:“想忘都难。”

“老夫知道,你对老夫的突然示好很是警惕,我亦不否认对你心存利用,但唯有一点——我是真心期待你能走上仕途,在这一点上,我绝无半分私心。”

他投射过来的目光惆怅而缥缈,每当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时,我就清楚地知道,他们并不是真正地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站在花枝巷里吟诗的时候,你的口吻,你的语气,还有诗中的悲悯,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叫高禀延,多年前,我与他同为先帝二十一年进士。初见之时,他刚刚还俗不久,尚未蓄起长发。”周员外对上我略显惊讶的眼神,点头道:“没错,他也曾经做过僧侣,算是半个江湖人,可最后,他也死在了江湖人手里。”

三十年前,进京赶考的周延寿看到一个打扮怪异,僧不僧,俗不俗的年轻学子在破桥洞下盘腿悟道,蚊蝇环绕,鼠虫横行也视若无睹,不禁为其专注所打动,邀请他和自己同住直至放榜。那时的周延寿没有想到,这个刚刚还俗的僧人,会在这一年金榜夺魁,高中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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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二十一年,殿试】

“尔等对黄河水灾的看法,朕已明了。”先帝端坐高台,将下方所有学子的神色尽收眼底,最终停留在一个头顶尚能看到青白头皮的学子身上:“哪个是高禀延?”

“启禀陛下,正是学生。”突然被点名,高禀延额上略起了一层薄汗,却依旧不卑不亢地走向大殿中央下跪行礼。

先帝又问:“看你这头发......你曾是和尚?既做了和尚,为何又想要还俗呢?可是嫌弃佛门清苦?”

先帝虽不是一位明君,但久坐高位,亦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句话问的并不和蔼,连在御前放肆惯了的楚王都没敢贸然开口。

重压之下,高禀延依旧口齿清晰,语气诚恳:“并非如此。学生幼年家贫,父母难以养活,将我弃于一寒寺门前。幸得住持怜惜,收我于门下悉心教导,学生方能活到今日。纵有清规戒律要守,学生甘之如饴。学生执意还俗,心中亦觉愧对主持,可有些事,和尚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有成为皇帝的臣子才可以。”

“看着确实不像忘恩负义之辈,起来吧。”先帝的表情喜怒难辨:“既然如此,想必你还俗来此是有一番抱负的。朕认为你这篇针对黄河水患的文章写的不错,若你真的能够将文中所写一一落实,或许真的能解朕的心腹之患。”

“不过,”先帝话音一转:“朕现在又觉得,将你留在身边做个侍讲也不错。高禀延,你想怎么选?”

此言一出,大殿上的其他学子眼睛都嫉妒红了,恨不得上去替高禀延选择,至于选哪个——还用问吗?侍讲看似职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清贵无比;而治水呢?治得好便罢了,若是治不好,别说能不能保住乌纱帽,命都可能没有啊!

“蒙陛下厚爱,学生......并不想留在上京。”

话音刚落,一众哗然,先帝还没说什么,楚王已经大怒,右手都摸到了腰侧的鞭子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为何?”先帝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面上没有丝毫不悦。

高禀延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和颜悦色,他下意识抬头,却正正对上先帝的目光!

那一刻,高禀延忽然从那双已经衰老的双眸中看出了一些并不属于一个昏聩君主的色彩,那些色彩哀伤而纠结,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刹那间,高禀延福至心灵,文思泉涌。

“江南腊月天未雪,居者单衣行苦热。连山郡邑瘴尽行,岂独岭南与闽越。逋民攘攘度闽山,十人不见一人还。明知地恶去未已,可怜生死相追攀。1

昔闻闽中瘴大作,不间村原与城郭。全家十口一朝空,忍饥种稻无人获。共言海上列城好,地冷风清若蓬岛。不见前年东海头,一夜潮来迹如扫。冬来一晴四十日,三日南风当有雪。不知闽岭今何如。念我故人书断绝。”

“圣上,学生昔日随住持游历四方,遍观苍生疾苦,始觉民生多艰。三年前,学生与住持路过闽中,彼时正值旱灾,百姓互易儿女而食,住持不忍见此惨况,自愿为菜人供饥民分食,学生,学生......”说到这里,高禀延已是泪流满面:“学生那时便明白,佛祖根本救不了天下黎庶,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圣上您啊!”

“荒唐。”满殿静谧中,楚王冷冷一哼,望着高禀延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父皇治下何来此种惨无人道之事,是谁刻意派你来动摇人心的?父皇,此人心机叵测,不如交给儿臣......”

“确实荒唐,”先帝淡淡瞟了楚王一眼:“不过,念你情真,且年少之人难免轻狂,朕不与你计较。你且去吧。”

什么叫“你且去吧”?去哪里?太监和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连高禀延本人都不明所以。

“传朕旨意,点学子高禀延为今科状元,封正七品阜阳县令,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高禀延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学生......微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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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乡听得呆住了:“怪不得爹你总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原来你竟认识这样的人物,那可是状元啊!”

我没有立刻作声,唯有一阵惆怅蕴藏于心中。此人当年能够在金銮殿上不惧压力当场做赋,这可不是一般的状元所能做到的。如此文采斐然、才华出众,心系苍生的人,却依然无法逃脱时间的无情侵蚀,最终默默无闻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都说千古风流人物,真正能被记住的又有几人呢?

“你方才提到,他死于江湖人之手?”

周员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严谨地说,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死于何人之手,我只知道他生前正在审理一个由新兴杀手组织做下的杀人案,那个杀手组织名为‘贯鹤堂’,不过时人皆称其为‘无忧门’,便是因为那个杀手组织所杀之人乍看之下都像是忽然猝死,死者死前毫无痛苦,表面上亦查不出任何外伤。若非那个杀手组织的头目愚蠢又急于出名,一月之间连做十六起案件,以他们的杀人手法,要想查出真相会更为棘手。”

周世乡捂着脸蹦起来:“冯霄!冯霄不就是这样!”

我低头思忖片刻:“没有明显外伤......就是说创口非常细微;毫无预兆的倒下,十有八九是暗器——藏毒飞针?”

“一点不错,”周员外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毒辣:“那针细如牛毛,只要不怕划伤手,普通人也能将它折成两半,手艺稍差的仵作即便开颅也找不出它的存在。而且,如果不快些开颅,针上的毒素也会分解,只要超过三天,连银针都测不出有毒。”

我深觉敬佩:“如此艰难的条件还能调查出这么多,高大人实在了不起。这些细节,都是他告诉员外的?”

“是啊,”周员外苦涩一笑:“他尚未离世前,我二人常有书信往来,我收到这封信时还在为江湖人的诡谲手段暗叹不已,结果没过几日就传来了他的死讯,这才知道,那封信竟是他的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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