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兰陵萧氏
陶弘景藏在密林中,见无人追来,略微放心了些。想到自己劫牢,柳光世没有抓到自己,更会对父亲用以刑法,陶弘景心中懊悔不已。
回到家后,天已蒙蒙亮,他换了一身衣服,随后便前往吏部尚书府投帖拜访,可是他身份低微,连刘秉的衣角都没见着,一日里连着递帖三次,每每都会被尚书府的管家拦下奚落一番。
“父亲既然让我来找刘尚书,那定是有希望的。”陶弘景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翌日,风轻云净。陶弘景又来到尚书府门前,只是这次纵使旁人再三劝他,他也不肯挪动脚步半分。管家想到今日有贵客临门,竟叫来了几位府中壮丁进行驱赶。
不一会儿,一辆名贵马车驶来停在了尚书府门口。车上坐着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少女身后冒出个男孩的小脑袋,正是建安公主刘真儿和她的弟弟刘准。
车队后面,三位气宇轩昂的少年郎也已翻身下马,分别是尚书右仆射褚渊的从弟褚炫,陈郡谢氏的公子谢朓,还有一位则是江敩,也是皇亲贵胄。这三位公子都是南朝的青年佳俊,备受朝廷关注。
刘真儿一打眼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陶弘景,上前问道,“你怎的这般模样?”
陶弘景观几人一行,又想起刘真儿应是王府贵女的身份,更是作揖行礼,“在下家中有难,还请小姐相助,救家父一命!”
看着昔日有缘见过一面,焦急站在府外等待引见的清雅公子,她耐心听着陶弘景娓娓道来,边听边思量,少女慧洁的眼瞳转了转,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他们今日前来刘秉府中,便是来找刘秉之子刘俣,晴光琅琅,同游建初寺,刘真儿准备趁此机会带陶弘景一同入府。
“陶公子不必着急,你且跟在我们身后,我自有办法。”刘真儿有些俏皮地说道,陶弘景有万分言谢之情藏于内,碍于人多,无法言表。只得连连拱手作揖谢过小姐的再造之恩。
“殿……小姐,你就是菩萨心肠,何必沾惹这些俗事。”褚炫原想称殿下,想了想又急忙改口,轻摇蒲扇,对陶弘景这等罪臣求到公主门上有些不满。
陶弘景虽长得隽逸,周身道家气息萦身,自有清风玉骨,让刘真儿的目光时不时的就被吸引而去。可观其穿着朴素,少年意气也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消磨,一副沧桑之态,褚炫生性桀骜不羁,最是嫌恶君子伏低做小,此时见陶弘景这般不堪模样,心中有些看不起。
刘真儿也不恼,解释道:“褚公子,陶公子和我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的家人蒙难,我等自当尽力襄助才是。”
少女嫣然一笑,眉目清浅有神,光影稀疏间,人间颜色恍若尘土,陶弘景心中涌起一股感动,雪中送炭之谊愈加珍贵。
褚炫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甩动衣袖,先几人两步踏入尚书府的门槛。
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刘家大有去天五尺的显赫气势。府邸宽敞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走至堂前,檐上四角高高飞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飞至堂前。
几位青年才俊似是因常来的缘故,不用小厮引路,自顾自地沿着绿树成荫,繁花盛开的青石板小路,去至刘家公子的院落,刘真儿则带着陶弘景去拜见家主刘秉。
檀香缭绕,还带着清晨露水的娇花插在瓶中平添几分雅趣,家居与器物陈设雅致,刘秉正在书房提笔练字。
仆人通报后,不多时刘秉就迈着急促的步子来到书房门口迎接刘真儿进去,“殿……”他还未说完,刘真儿便打断了他的话,“刘大人安。”她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刘秉这种人精一看这情形,心领神会,忙改口笑道,“小姐贵安,快请进。”他侧着身引着少女和向她身后跟着的略显局促的少年进屋。
刘真儿在主位坐定,陶弘景原只觉得小姐身份非同一般,未曾想果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之身。她三言两语讲明陶弘景的身份,陶弘景对刘尚书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阐明父亲入狱蒙难,恳请刘秉相帮。
刘秉轻抿着上好的君山银针茶,不做言语,瞧了瞧主位上的公主殿下,又静静打量着陶家这位早已身负胜名的檀郎,心想这后生竟能入得了公主的青眼。
以壶盛水的漏刻刻箭上显示的高度逐渐变高,刘真儿轻咳一声,看着刘尚书,等待着他的下文。
刘秉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心中暗叹自家儿子的不争气,摆摆手应下了此事,答应陶弘景会在圣上面前为其父求情。陶弘景又是一番谢恩,看向少女时眼中竟有些泪光。
不多时少年人汇聚一堂,在刘秉面前考究了一番诗书学问后,一行人意欲前往建初寺游玩散心。在刘真儿的邀请下,陶弘景虽无心游玩,也欣然陪同。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古刹一派清新气象,正门香火缭绕,慈眉善目的佛像俯视着芸芸众生,善男信女虔诚拜佛。佛音袅袅,钟声悠远,菩提树下的生命树长青,似金轮耸云的琉璃塔矗立。几人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把酒言欢,好不痛快,接触下来,几人发觉陶弘景竟有几分真才实学,家世不高却甚通文墨,对他的芥蒂也打消了,谢朓更是与他谈论起了诗词歌赋,二人皆是喜爱山水之人,一日下来,相互启发,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建初寺后山,北方修真世家,慕容家的嫡二公子慕容峥正与暗卫一同在寺庙周围搜寻魔珠的下落。
自从十几年前阿育王寺内的魔珠短暂苏醒,各路修士无不开始对其展开疯狂的搜寻,以期获得魔珠后将其炼化让自己的功力更上一层楼。只是自那一日后,魔珠重新陷入沉眠,各门派无法感知到魔珠的灵力,失去了线索。
魔珠向来被北方五大修真世家视作圣物,慕容世家自是不会放过南下寻找魔珠下落的机会,趁着此次与桂阳王合作,欲一石三鸟。然而多年来,尽管派出无数的修士前赴后继,只隐约打听到魔珠是被镇压在一座南朝佛寺中,长时间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北魏朝廷的忌惮和打压,慕容世家和拓跋世家这两大世族之间的仇恨也越积越深。
“报主上,后山无所发现。”黑衣人恭敬地单膝跪在慕容峥面前。
南朝寺庙众多,慕容峥亲赴到此地几月有余,仍然无甚收获,他面色不虞,语气极为冷淡,“建初寺前门搜过了吗?”他把玩着大拇指处的青玉扳指,冷声责问道。
自大哥病重以来,家族中的有识之士大都已被自己招至麾下,继承家主之位早已指日可待。此次,他更是不能无功而返,属下们见识过慕容峥的阴狠毒辣,身子一抖摇头,出言解释道:“主上,前门人多眼杂,贸然行动唯恐不便。”慕容峥冷哼一声往前门走去。
已近黄昏,谢朓几人正游得尽兴,刘真儿担心赶不上宫中宵禁,便准备各自告辞归家,今日承了刘真儿的恩惠,陶弘景主动提出送刘真儿与其弟弟回府,少年说话时面色薄红,刘真儿只觉有趣,但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将错就错的让少年送自己回建安王府。
梧桐萧萧下,慕容峥与陶弘景擦肩而过,行至不远处,慕容峥手里的魔珠竟突然亮起了一道暗青色的光芒,看着青衣少年的身影,慕容峥心中大喜过望,立马召集手下,隐匿身形跟在那辆华贵马车之后。
行路至荒凉处,人烟稀少,慕容峥手诀翻动,眼神示意动手。黑色人影飞过,汗血宝马受了惊,撅起蹄子,仰天长叫。车子往后倒,坐在车厢里的几人狼狈滚在一团。
慕容峥站在马车华盖之上,手中突然变幻出一柄阴阳刃,对准车内的人影,狠狠砍了下去,刘真儿被突然冒出来的利刃吓了一跳,抱住弟弟发出尖叫声。
陶弘景堪堪用右手握住了那致命一刀,鲜血淋漓,随即左手抓住马车缰绳,运转内力,堪堪让车子平稳下来,此时慕容峥五指成爪,猛地向陶弘景心脏位置抓去,无论陶弘景如何聚气化剑,终是无法抵挡分毫,马车的车厢在激斗之下早已四分五裂。
正当陶弘景束手待毙之时,“咻”的一声,仿若沉寂百年的古琴再奏清商,弦音温劲,苍韵松古,浑厚余音竟是震得慕容峥胸腔颤鸣,险些从马车上跌落下来。
官任会稽太守的萧子良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手抚古琴,琴音似潺潺流水,却招招致命。身旁跟着其弟萧衍,身负一方剑匣,星目舒朗,气宇轩昂,慕容峥的手下迅速围堵上去,双方成分庭抗礼之势。
“阁下,还请莫要多管闲事。”慕容峥面色冷凝开口,对方实力高深莫测,甚至可能在他之上,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意欲试探对方的目的。
“多管闲事?你可知你劫持之人,乃是当朝的皇子与公主殿下,论罪当诛。”萧子良按住琴弦,也同样打量着慕容峥。
慕容峥心下一惊,担心暴露了底细,不好继续在此处缠斗下去,内心暗骂一声,此子竟在南朝皇室人的身边,心中将陶弘景的相貌大致记下,用手一挥,“撤!”,随即纵身向远处飞去。
萧子良不欲与其多有纠缠,此次出行他未带太多人马,不了解对手底细时也不愿妄动,以免有诈。他命萧衍上前去接应刘真儿与刘准,娇俏的少女已是满脸泪痕,陶弘景听闻了方才的对话,心中大惊,身边的这位少女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尊贵!竟是那天家之女。在经历了王昊之死后,他内心说不清对天家的情绪,但公主是个重情义之人,不可与天家混作一谈,他在一旁软声安慰着公主和她的弟弟刘准。
萧衍看了看陶弘景受伤的右手说道:“这位仁兄勇气可嘉,我这里有几颗碧血丹,快些服下疗伤吧。”
陶弘景道了声谢,随即服下丹药,不一会儿,手上的伤便已结痂自愈。
“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萧衍爽朗一笑道:“在下萧衍,这位是会稽太守萧子良,萧大人。”
“原来是兰陵萧氏门下双杰!今日承蒙相救,本宫定当请奏皇上嘉奖二位!”说完,刘真儿拉起弟弟刘准上了另一辆马车,与陶弘景依依道别而去。
萧子良今日恰逢与萧衍去建初寺上香礼佛,出来时看到两位殿下出游,想要上前请安,却发现有不明的黑衣修士跟其行踪,两人决定悄悄跟在后面护送,这才在危急时刻救下几人。
陶弘景谢过萧氏两人的救命之恩,内心深处对慕容峥临走时那个狠厉的眼神仍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