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三个龙傲天
蒙雅带着遗憾离开了。
宋朝玉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提着花篮往回走,却发现赵灵微皱着眉头,鼓起小脸,满面沉思。
他好笑:“你在想什么?”这么点大的小孩,做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搞笑。
“我在生气。”赵灵微说。
宋朝玉讶异:“为什么生气?”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孩鼓着脸,气哼哼:“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在思考为什么生气。”
宋朝玉觉得这样子有趣极了,说:“那你告诉先生,先生帮你一起思考。”
赵灵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常年以来对先生的依赖和信任,让他在犹豫之后,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想着那个蒙雅的话,不高兴。”
他小声说:“先生对我最好了,以后如果先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喊你阿爹,你是不是就会有更喜爱的小孩。比喜欢我,更喜欢他?”
他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太好,黎姑姑私底下经常对他说,先生是他的贵人,是他的恩人。如果没有先生,当年他都不可能活着从京城离开,成功来到越州。
自然也就没有了今日的赵灵微。
他以后要对先生好。
但是他又不希望先生有别的小孩,怕有了别的小孩以后,先生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好。
越州城许多和先生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们还没有先生好看呢,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听到他的困惑,宋朝玉哭笑不得,又有些心软。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才五岁以后,他的卷王学霸系统,就从资料库里搜罗了不知道多少养儿经育儿心得,再精挑细选,挑出了品质和口碑最好的十本出来交给宿主。立志要帮宿主培养出一个文武兼备德智体美皆优心理健康的未来龙傲天。
宋朝玉好歹翻了那么多书,一听就大概知道了问题。
他只是有些困惑,他自认这五年,已经表现得足够宠爱和偏爱,不知道这孩子为何还是如此缺乏安全感。
不过问题不大,多哄哄,安他的心就好了。
他揉了揉小弟子的头发,用了点力气,将他束得十分整齐的头发给揉乱,连簪的花都差点掉下来。
他满意地看着小弟子手忙脚乱地去扶头发,这才收手,又觉得还不够,屈指不轻不重地往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赵灵微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顶,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痛!”
宋朝玉教了他五年,一眼就看出这模样是装的。他用了多大力气自己还能不知道?
好吧,还知道耍小心眼了,可见不会再继续纠结了。
“麟哥儿。”他正色望着他,“先生只会教导你一个弟子,不会再教别人。”
赵灵微心里砰砰砰地跳,手也放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模样,比先前装可怜更叫宋朝玉心软。
他放软了声音:
“先生也不会有别的孩子,
只喜欢麟哥儿一个,
好不好?”
“好!”赵灵微已经无暇去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自私,不是个好孩子这样的事,满心都是“先生最喜欢我”“先生说只喜欢我一个”,嘴比脑子更快地雀跃应出了声。
眼见得这小孩眼睛里都亮闪闪的,重新变得快乐又精神,宋朝玉松了口气,也跟着高兴起来。
这边越州城师徒两个其乐融融,千里之外的峪州,王茴也顺利回到了自己家中。
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开。
只是,回来之后的王茴,再看自己驻守了十多年的城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见识过越州白色巨龙一般的道路,再看峪州的土路,既不好看,还不平整,若是碰到下雨天,就更难走。
峪州年年冬日都有饿死的百姓,即便是城里,至少小半的百姓身上还穿着破旧打补丁的衣裳,饿得面黄肌瘦。
而待在越州城的那几日,他见到的所有人,几乎人人都穿着柔软干净的衣裳,面色红润,脸上带着满足轻松的笑意。
还有,他在越州城内,看到了很多很多小孩子。
那些孩子们穿着干净的衣裳,手牵着手,一串一串地在路边街角玩耍,嘻嘻哈哈,所以越州城里总是很热闹。
他们都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没挨过饿,被养得很好。
他曾问过跟着自己的几个侍卫,说就这么大胆地让孩子们在外面玩耍,不怕遇到拐子吗,不怕他们被抢吗?
那侍卫很吃惊,说城中每日有城卫巡逻呢,孩子可是越州的宝贝,谁敢打孩子们的主意,怕是不等巡逻的城卫赶过来,就要被路上的行人打死。
而且,越州几乎没有外来者。
王茴想起越州的“天险”,没有再说话。
他想了很多。
孩子们是一座城的未来,也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的生活水平。
越州城有那么多养活的,白白胖胖的孩子,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说明越州如今的富庶和安宁。
他站在峪州城门上,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望着底下疲惫行走的峪州百姓,叹了口气。
“将军。”身后有人走过来,是随他一道去越州的随从,王平。
很显然王平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这几日,王平甚至没睡好。
此时周围没人,王平才敢悄悄说话:“我这几日做梦都是在越州看到的情景。将军,越州以前比我们这里还穷呢。”
是啊,王茴也在想,越州以前可是比任何地方都穷。
王平很羡慕。
他也成了亲,妻儿家小都在峪州。
身为王茴的亲信,他生活还算体面,家中住着宽敞的宅子,家中还有粗使仆役伺候,不缺吃喝。
但他的家眷不敢轻易出门,就算要出门,也得至少要个高大的仆役跟在身后。不然的话,穿着鲜亮的妇孺稚童,独自出门,很容易被劫掠。
有句话王平没敢说,他想,如果
给他选择,他都想把妻儿送到越州去生活。
这天晚上,王茴书房灯火久久未熄,直到烛火将要燃尽,他终于,写完了长长一封信。
第二日,信件被秘密送往京城。
今年峪州送过去的信件,内容和往年没什么两样,只是据说那位小殿下病得更重,都快起不了床了。
王茴一夜没睡,大清早登上城门,望着东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有点自私,但自私之外,也还留存着一些其他的想法。他在峪州待了十几年,比起京城,这里更像是他的家乡了。若有选择,他希望峪州也能变得像越州一样富庶安宁。
等到次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越州城中已经修了好几所学堂。
学堂是府衙出钱修的,先生的报酬也是府衙出,越州城的百姓可以送自家适龄的孩子们去学堂认字读书,只需要准备孩子在学堂里吃饭的粮食,自行准备笔墨纸砚。
读书,这是以前的越州人想也不敢的事。尤其听说这是宋先生提出来的,说孩子们一定要读书,读了书会变聪明。
招收孩子的学堂几乎一日就满了员,府衙不得不征人再修建几所学堂,事关自家孩子,百姓们都很积极,不到半个月便又新修了两所。
除了给孩子们开蒙的学堂,还有专门给大人们开的“扫盲”
学堂。
同样是宋朝玉提出来的。
扫盲学堂待遇没有蒙学那样好,要收费。教导也不会那样细致。主要是教大人认一些常见的字,还有基本的算术。
原本韩知府以为这个所谓的成人扫盲学堂不会有多少人来,谁知道,报名当日,这里竟然比孩子们的蒙学还要更加热闹。
韩知府穿着寻常衣裳,和宋朝玉坐在扫盲学堂对面的茶楼里,感慨道:“还是先生神机妙算,韩某不及先生。”
宋朝玉笑而不语。
以前没有人告诉他们还可以这样,百姓们也不会觉得自己有机会能学习读书认字。现在有人给出了机会,付出一点极小的代价,就能学得一门本事,有上进心的人,谁不会愿意呢?
何况,读书认字,在这个时代,可是难得的大本事。
那些不识字的贫穷人家,被人哄骗着出去做工,实际上签了卖身契的人还少吗?
至于算术就更受欢迎了,越州城富裕起来后,城中商铺逐渐多了起来。
做生意怎能不识算数?今日这些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商家。
刀刀族那边,宋朝玉也没忘记专门给拉雅祭司去了一封信。
其实这几年下来,刀刀族有不少年轻人已经在越州城安家。这里热闹,繁华,吃的玩的都更多,比起幽静的族地,越州城更受年轻人喜欢。
越州的百姓也清楚刀刀族和之前的白遗族不一样,并不再害怕他们,甚至有一小部分刀刀族青年和大靖人成了婚。
不过这种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的刀刀族青年那女,都像蒙雅一样,更喜欢自由。
宋朝玉才不管他们是爱自由还是爱什么,他只想让他们多读书,多认字,别再那么好骗!
拉雅祭司身体还算健朗,收到宋朝玉的来信之后,忍不住仔细看了好几遍,转头就去了族里的祭坛,虔诚地感谢火神。
果然,她当年选择相信宋先生,和宋先生合作,是对的。
刀刀族现在的日子,和五年前比起来,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啦。
现在族里的青壮年,一些进了城卫司,每月有固定的薪俸,出门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一部分则是编入了越州军,不错,现在越州也有自己的守军了,朝廷不给人,他们就自己组。
听说越州要组建自己的军
队,不论是刀刀族,还是百姓们,热情都比想象中的更大。
越州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好日子,他们比谁都害怕,万一又再遇到先前白遗族那样的异族来抢他们的家乡,破坏他们的土地。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越州最大的威胁,其实并不是来自异族。
还有一部分族人,则是进了城中的药堂。
这也是宋先生建议的,他说,刀刀族几乎人人都会制药,是天生的大夫。这样的本事,不好好传承发扬,实在是太浪费了。
如今城中的药堂掌事,就是刀刀族的几位族老。
族人们都有了体面的工作,刀刀族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这几年族里的小崽子也多了许多,就连以前几个并不信任外人,反对拉雅祭司决定的族人,如今提起宋先生,也是满口的尊敬。
而现在,宋朝玉还要让他们读书认字。
身为刀刀族少有的能识文断字的人,拉雅祭司最清楚,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邀请。
拉雅祭司给宋朝玉写了回信,立刻出门去找族长召开会议,商量让族人读书识字的事情。
穿过山谷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宿敌白遗族。
白遗族如今如何了呢?
她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至少一年没有再想起这个越州曾经的主宰者了。
五年前,那威被杀,刀刀族那些手里沾满血腥的族人都被当众斩杀。
余下的人,被罚为劳役,做工抵罚。
如今的越州城,不论是巍峨的城门,高大厚重的城墙,城外的水渠水车,还有一直在修建的,遍布越州城的水泥大道,都少不了他们的贡献。
他们力气大,做劳役只管饭,不给工钱。一些罪行轻的,服了一年劳役就被释放了,他们有些回到了白遗族的族地关起门来过日子,还有一些觉得现在的越州也挺好的,就在城中继续卖力气,安了家,日子也过得不错。
至于那些个罪行深但又罪不至死的,现在还在当劳役。
在拉雅祭司看来,宋先生已经很仁慈了——越州城对劳役并不苛刻,伙食又好,城中的青壮们家中无事的时候,都很乐意去服役呢。
至于白遗族的那些老弱妇孺,都被分开迁居到越州不同的区域,倒是安分的人多
。即便有不安分的,眼见越州如今越来越强大,又组建了强大的军队,知道白遗族已经没可能再恢复往日的荣光,也逐渐老实下来。
元和二十九年,越州就在缓步发展之中度过。
十月的时候,一则猝不及防的消息从峪州传了过来。
王茴说,元和帝有意让越州王入京过年。
元和帝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入秋以来生了一场大病,不知为何,忽然怀念起了先太子,顺带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放逐到越州的孙子。
他老人家一时兴起,想见见这个孙子。
王茴有他的消息渠道,他告诉赵灵微,带着陛下旨意的使者已经出发,估计再过几日,就要到峪州了。
这消息是提醒他们早做准备,越州现在的情况,可不能被当今的人知晓。
韩知府得到信,急得团团转。
这些年,不论是年节还是生辰,京中一点赏赐消息都未曾见过,大家都默认了,朝廷早忘记了越州,也忘记了越州王赵灵微这个人。
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积攒力量。
哪里知道老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即便韩知府早知道当今凉薄,看完王茴的信也不免心寒。
这些年,越州有意传出去的消息,无一不是说越州王体弱,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差点挺不过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若真有一丁点在乎这个孙子,至少要提前派个太医过来替殿下调理一下身子,再商量进京的事。
可如今都十月,殿下若是要入京过年,怕是等使者一到,就得出发,而且路上根本得不到休息。
若殿下真如传闻中那般病弱,都不一定受得住这场奔波。
“这可如何是好?”
韩知府来回走了一圈,就见另外两位端坐椅子上,神色都没变一下。
即将前往虎口狼窝的赵灵微,甚至将自己这边的小碟往宋朝玉那边推了推:“今日厨娘做的鲜花糕甜而不腻,十分清雅,先生尝尝。”
宋朝玉尝了一个,点头:“确实不错。”
韩知府:……你们两个这样显得我很傻。
不过,见二人如此淡定,他原本热锅蚂蚁一般急躁的心,却也平静了下来。
赵灵微见他不转了,笑眯眯地端起盘子,递给他:“韩大人也尝一尝,莫要辜负了美味。”
韩知府没什么吃点心的心情,不过王爷所赐,他还是很给面子地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嗯,确实怪香的。
他又拿了一个。
赵灵微见状,笑意更深。
韩知府坐下来吃完花糕,看向两人:“看殿下和宋先生的样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宋朝玉先问小弟子:“你想不想去?”
听得韩知府咋舌,居然是问去不去,听宋先生的意思,若是小殿下不想去,他还能有法子让小殿下不去。
宋先生,还真是一点没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赵灵微认真思考了一下,说
:“我想去京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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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孩子而言其实是好事。
但就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一样,他总会对自己的父母好奇。
他想去看看爹娘生活过的地方,顺便想看一看那些在皇宫长大的皇子皇孙们又是什么样子。
他有这么多的理由,先生却一句都没问,只听到他的话,就点头:“那我们就去。”
赵灵微睁大眼:“先生,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
宋朝玉说:“麟哥儿想去就去,去个京城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韩知府看着小殿下面上惊喜的笑容,暗中感慨,还好小殿下是个把持得住的,换个孩子,就宋先生这种溺爱法,还不得宠出个混世小魔王出来。
带着皇帝旨意的使者果然在二日之后抵达了峪州。
峪州知府设宴,王茴自然也参与在其中。
那个面白无须的周太监十分傲慢,直到听说他出身王氏,才对他略略客气了些。
席间,周太监询问越州的事。
越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去,大家都不清楚,心照不宣地拿那些传闻搪塞。
周太监听着便皱起眉头,显然十分不快。
山路崎岖,还有蛇虫毒瘴,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去。可他身上是带着圣旨的,谁都可以不去,他不行。
他便目光往席间一扫,笑道:“咱家为了早日传达陛下的旨意,一路轻车简从,随行护卫并不多。这次去越州,听闻路程凶险,咱家自己倒是不在意,但若是遇到什么意外,耽误了陛下的旨意,可就是大大的不妥当。”
这就是要人护送的意思了。
几名参加宴会的有官衔的参将都暗暗皱眉。谁不知道去越州一路辛苦,而且,这太监带着陛下的旨意去越州,关峪州什么事?
好好招待一顿就罢了,居然还想要人。
一时无人开口,周太监脸色拉了下来,尖声道:“诸位怎么不说话了?莫非咱家……”
“周公公。”王茴目中闪过一抹决断,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周太监有些不悦:“王将军有何事?”
王茴说道:“此去越州,确实路途凶险。本将许多年前,倒是去过一次越州,略认得路,愿意护送陛下圣旨前往越州。”
护送是假,想看看越州如何应对是真。
他方才已经做下了决定,此行只带自己的心腹。届时实在不行……左右都知道越州难进,周公公一个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大太监,受不住劳累,水土不服,病死在路上,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周太监十分意外,他本来只是想要个参将随行的,狐疑地看了王茴一眼,却也没拒绝:“如此,就劳烦王将军了。”
宴会散去,王茴寻了个无人的时候,悄悄拜访了周太监。
“……希望公公回宫之后,替我美言一二。”
周太监了然,他说王茴一个将军,怎么上赶着揽这苦差事,心中疑惑也散去。
却是一句准话也给没给。
他没看到王茴眼底的杀意。
圣人旨意不容耽误,翌日,用过早饭,王茴便领着二百亲卫,护送着周太监一行,一路往越州行去。
他并未刻意迁就这群身娇肉贵的使者,金贵的“天使们”果然遭了大罪,等到十多日后,到达越州地域时,人人都是一脸菜色。
而后,他们就被一群骑着马,拿着刀剑,一脸凶相的异族人拦住了去路。
“大胆!”周太监被一群将士护在中间,倒是还撑得起朝廷使者的气势,“我等是奉朝廷旨意面见越州王的使者,尔等何人,竟敢阻拦?”
“朝廷?越州王?”马背上的异族哈哈大笑,“你是问那个病秧秧连门都不敢出的胆小鬼吗?”
“越州可没有什么越州王,只有我们白遗族的大王!”
众人气怒,早知越州异族猖獗,没想到竟嚣张至此。
听这些异族的语气,他们也不免唏嘘:看来,越州王在越州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呀。
没人看到王茴抽了抽嘴角。
前头那两个“白遗族人”,不就是先前在客栈里给自己下药的兔崽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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