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三个龙傲天
赵灵微觉得他先生说得很对,他将话语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黎姑姑听。
左右,在这个世上,能影响到他思绪的人不多,算一算,也不过自小一起陪着他到如今的先生,黎姑姑,还有一个冯伯伯。
冯恪是个大老粗,只喜欢混在军营里头,这种殿下终身大事之类的事他是不会想到的。
会念叨的,就只有黎姑姑一个。
黎容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但一听是宋先生说的,年纪大一些再成婚生子对身体更好,也就不多提了。
至于越州的世家姑娘们?
只能说端午那日,越州王一战成名。
越州民风开放,姑娘家并不如京城那样诸多限制。至少当日“偶遇”赵灵微的姑娘,都是看在他生得十分俊美,符合自己心意的情况下,才同意家中安排。
当日,端午结束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了。
她们的家世又当不了王妃,当不了正妻,那就是既无名分也无地位,还得伺候一个完全不会怜香惜玉的男人,图什么呢?
如此一提,家中也觉得颇有道理。
如今越州,备受青睐的青年才俊就那么些。
王爷不成了,但自家女儿还是得寻个良婿,越州一众世家扒拉一圈,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宋朝玉身上。
别的不说,宋先生的本事,旁人不知,他们这些越州世家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越州能有今日,宋先生功不可没。
甚至,有些人私底下都认为,若不是宋先生乃世外高人,不慕名利,不恋权势,他想当个“越州王”,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论情分,越州王就是宋先生亲自教导长大的,文韬武略无一不是同辈翘楚。
这样一个人,浑身上下,似乎找不到一丝缺点。
不过宋先生此人神秘莫测,大家只知道他住在王府之中,偶尔会随着王爷出息一些重要场合,或是随机出现在越州城某个地方。
众人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越州王的先生。关于他的来历,他的家世师承,谁也不知道。
越州世家们不是没打过他的主意。
从好几年起,就有人开始打探宋先生的情况,透露出想要联姻的想法。
宋先生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没听出来,总之都没有接腔。
等到赵灵微年纪逐渐长大,世家们更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便暂时歇下了这个心思。
如今,眼见越州王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再次纷纷将主意打到了宋朝玉身上。
若是让宋朝玉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一定会十分无言:这些人将他们师徒二人当大白菜呢?
赵灵微就敏锐发现,先生变得忙碌了起来。
城中宴请先生的人家也变多了。
这些人家都很清楚宋先生的喜好,请贴上都会加上一句诸如“家中新得一盆奇花”“厨子新做了一道菜,鲜美扑鼻”之类的话——加了这些,
请人到府上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起初宋朝玉还没发现不对。
直到他遇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端午那日,在花园里亲眼见证了好几次,能不熟悉吗?
他才恍然大悟,这些人家打的什么主意。
可他到底是个活了那么多年的长辈,这些年轻姑娘们,在他眼里,还是一朵朵尚未盛放的小花苞。
没长大的小孩,就算有点小心思,也透露着青涩的可爱。
他做不到像赵灵微那样不假辞色——赵灵微自己就是个小孩儿,小孩儿对上小孩儿,那是同龄人之间的小矛盾。
换成他,那不就是欺负人吗?
所以,那些被体贴扶起,委婉拒绝的姑娘们,非但没有如端午宴过后那样,彻底对他死心,待到家人问起时,俱是攥着手帕,眼含秋水,心中充满斗志。
越州王是什么?
宋先生多好啊!
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对自己笑上一笑,简直魂儿都要飞没了。
王府所在的那条路上,日日都停着不知道多少辆精致的香车。
等到赵灵微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人都快气炸了。
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先生的书房,就看到先生在作画。那画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画的是个马背上的红衣少年,扬鞭立马,意气飞扬。
他满腔的怒气,就像被戳了一下,“咻”
一下子全漏光了。
“哎!”
他凑到他先生跟前,笑弯了眼,“先生在画我!”
宋朝玉将笔挪开,任由他看。
看完这人还要厚着脸皮发表一下意见:“我觉得我比这画上还要好看一点。”
宋朝玉指使他:“别打扰我,你要闲着无事,就去给我煮壶茶来。”
赵灵微就乐滋滋地去取水和茶叶,认认真真给在外间给他先生煮起了茶。
等到一壶茶煮好,这幅画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赵灵微第一时间找他要:“先生送我!我要拿回去挂在卧房里!”
宋朝玉笑他:“哪有人挂自己画像的?你也不害臊。”
赵灵微目光一转:“那先生给自己画一幅,我把先生的画像挂房里。”
宋朝玉自然不会理他,问他:“刚见你来得匆匆忙忙,有什么事吗?”
他没着急问,是了解赵灵微,真有十分紧急的事,他肯定一来就会同他说。既然进来以后不着急了,说明这事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赵灵微这才将方才抛在脑后的事情回想起来。
虽然还有点不高兴,却没有方才那种急躁又愤怒的情绪了。
他得意地想:那些人显然就是在白日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任她们如何,先生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也只会给自己画像。
不堪一击的对手,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将自己同那些将要当他师娘的姑娘放在一起对比,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抱怨还是要抱
怨的。
他暗搓搓地告状:“先生,
你不知道,
咱们家出门的那条街,都被堵了。我回家都走不顺畅。”
宋朝玉诧异:“怎么回事?”
赵灵微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见先生茫然不似作伪,一时间又是高兴,又对那些姑娘产生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怜悯。
但他肯定是不会替她们说话的。
“我也不知道。”他抱怨,“反正堵住了街道,不止我不好走,百姓们也不好走。”
“哼,不道德!”
宋朝玉奇怪地看他一眼,招了个王府的侍卫过去打听。
不多见,侍卫回来了。
面色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又有些羡慕。
“宋先生。”侍卫小声说道,“那些车里,是越州城各大家族的小姐们。她们停了马车再那里等着,是想见先生一面。”
“她们找我有事?”
侍卫:……
“不是。”他连忙解释,“她们说,不是找先生有事,也并不敢上门来打扰先生。等在那里,不过是想着等先生出门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见一见先生而已。”
宋朝玉:?
还没等他理解这种行为,一边的赵灵微已经重重哼了一声:“我看她们真是太闲了!”
宋朝玉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亲自去看了眼排得满满当当占据了半条街的马车。果然如麟哥儿所言,虽然已经留下了供人行走的过道,但显然,肯定是影响了这条街正常出行的。
“确实是太闲了。”他如此说道,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麟哥儿,我有一个想法。”
赵灵微面色古怪地走出了书房。
他想起方才先生同自
己说的那些话,一方面觉得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另一方面,对那些姑娘们,又是幸灾乐祸,又是感慨。
但他也很清楚,这对她们,并非坏事。
没多久,越州城就出了新告示。
城中所有女眷,熟读诗书者,可以参加越州官吏考核,若考核成功,可以就任。
有一技之长者,也可以去官府报备,官府会派遣专业人员对她们进行审核,并依据才能高低,派遣他们去往合适的岗位。
此告示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
越州虽号称民风开放,但也只是相对大靖其他地方而言。
这里的姑娘们可以随意出门,可以抛头露面,可以学骑射。但越州的官场没有女官,越州的兵营没有女兵,连城中各大商铺,女掌柜也看不见几个。
很多大家族的姑娘,学了一身才能,也只能用在后宅里。
可如今,越州王下了令。
只要有才能,女子也能当官,当夫子,能和自家男人一样,在外头做活赚钱。
是官府允许的!
有些人赞同,有些人反对,有些人不以为然。
但一个有实权的统治者的
好处在此就体现出来了——至少,明面上,没有人敢反对。
当然,他们反对也没用。
赵灵微问他先生:“要是没人来怎么办?”
宋朝玉反正觉得不会亏:“有一个来,就多一个劳动力。等到第一个人来了,后面的人就快了。”
这个念头,并不是他突然产生的。
早在好几年前,他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占了总人口一半的女性对越州发展的参与太少了。
但这里的人类对此显然习以为常,不止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他去了一趟京城,发现那边情况更严重。
越州要发展,缺人啊。
虽然这十多年,因为生活水平提高,越州人口翻了几倍,但一个高速发展的地区,人口是怎么样都缺的。
缺人才,缺劳动力。
眼看着那么多人不能用,宋朝玉怪心疼的。
可他也很清楚,在完全掌控越州之前,他的想法不能提出来。
但这也不代表他什么也没做,就比如已经开展了好几年的越州城幼童蒙学堂,男女幼童都能参加。只需要交一点点口粮,就能让自家孩子去读书认字,还能在学堂待上大半日,早已经解决温饱问题的越州百姓们都很乐意。
越州十来岁的一代孩子们,不论男女,至少都已经能认得常见的字,会算千以内的数算了。再过几年,他们就是越州最中坚的力量。
那些成人扫盲学堂,也是不禁男女的。一开始是成年男性去得多,几年以后,大家都知道了识字的好处,又觉得花销也没有太高,有空闲的,家里的女人也会去学一段时间。
既然识字,又会算术,一些普通人家的妇人,也能去商铺里做工了。
能从外头拿钱回家,在家里自然就有了分量。
越州最新的诏令颁发下来,响应最积极的,也是这些寻常人家的妇人。
大概是陪着越州一起从无到有,小殿下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越州的百姓们,对官府十分尊敬,却没有其他地方那样畏惧。
当日,负责新政策的衙门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请问该如何报名呢?”
“大人,我算术特别好,学堂里的夫子夸过我好多次呢!”
“大人,我家有祖传的刺绣手艺,可能算作一技之长吗?”
“做饭好吃算本事吗?”
大多数百姓们,都是报的才能,衙门会派遣专业的官员前来考核。
若是过了,城中许多官办的工厂和生意,都是缺人的。
至于官吏那边,第一日却没人报名——官民官民,普通的老百姓,对“官”这个身份,总是怀着敬畏之心的。
宋朝玉收到消息,倒也没意外。
倒是这一批人里头,确实有不少不错的人才。
一个厨艺特别好的厨娘,经过考核,进了越州城最大的官办酒楼,成了正式厨师。
这可引起了不少人的羡慕:所有
越州官府直接管辖的产业,
想进去做工也不容易,
除了需要才能达到要求,还要查家世是否清白,本人也不能有官府记载的犯事记录。
但进去了,待遇也是极好的。官办的产业,工钱会比外头略高,除此之外,逢年过节,会有不菲的节礼。若是生了病,还能拿条子去官办的医馆济世堂免费看病。
即便越州百姓如今日子好过了,可病也不是寻常人家生得起的。光是能免费看病这一点,不知道多少人挤着想进去。
除了这位厨师,第一日报名的,还有好几个通过了考核,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工作。
但很快,没人注意到她们了。
因为第二日,官府告示,有一个叫妇人,直接被安排进了府衙!
付三娘原本只是想试试,她打小脑子就灵活,今年进了扫盲学堂,算术比其他同窗都学得快。连先生都夸过好几次。
她这次报名,是想着能不能进个铺子当账房的。
结果考核她的那位大人看完她的答卷之后,让她等着,转头重新拿了一张卷子给她。上头的内容难的许多,要计算的数字也大了许多。
付三娘花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做出来,心中有些不安,回去家人问起,都没了先前的把握。
谁知,第二日,就是穿着暗红色公服的差役上门来,带着知府大人的命令,询问她是否愿意为越州王殿下效命。
不是账房,是“吏”。
付三娘颤着手,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付萝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官服,前往衙门当差,成为了越州府衙一名负责对外采买的小吏。
竟真的有女人进了官衙!
原本还在观望的世家大族们坐不住了。
他们先是求见越州王,试图说明这种事实在荒唐,不合规矩。
这群人,姿态礼貌一点的,客客气气喝了一肚子茶水回来了,人都没见着。
脾气暴躁说话不好听的,被同样暴躁的王府侍卫们扔了出来。
于是,大家明白了越州王的态度:此事,定下了。
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实在是,不想屈也得屈——他们可忘不了,昔日,殿下和宋先生刚到越州,手无寸铁,都能让当时的白遗族和城中一半世家尽数覆灭。
直到现在十多年了,白遗族还有一部分人在服劳役呢。
即便殿下和宋先生待百姓温和,他们也不敢真将猛兽当做没有脾气的病猫。
何况现在的越州,权力全被殿下掌控在手里,越州王要做的事,谁能阻拦?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只能加入了。
那些家族里自小读书识字的姑娘们,只要自己愿意的,都被家族送来参加官吏考核了。
韩知府原本都没将这个新命令当回事,直到下属将最新的选拔名册和她们的答卷交上来,他才发现——
诶!原本我们越州,还有这么多人才啊!
韩知府这一生大落大起,先是经历了被白遗族折磨的十几年,又遇到了宋先生和越州王这样完全符合他心意,也能实现他抱负的“明主”,可以说见识和心态,都不是寻常官员能比的。
毕竟他是主君是要干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看待事情的眼光,必然和那些庸人不一样。
看到这份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名册,韩知府想到的并不是“这些女人也要来进官场,来分男人们的权力”。
而是,真好,手底下又能多一群办事的。
而且他想得更多:这名册上面,基本都是各家未婚的姑娘们。
姑娘们虽然读了很多书,才华不俗,但年纪小,没经历过多少事。即便如此,她们尚能有如此才干和见识,那这些家族的当家主母们呢?
最好通通都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