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H市地理位置偏南,十二月底了日平均气温依旧在5摄氏度以上,遇到今天这样天气好的时候,万里无云一丝风没有,灿金色的阳光融入空气里,暖洋洋的直让人从骨子里泛出懒意。
沈十安站在装修精美的VIP病房内,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将立式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仔细叠好之后放进脚边敞开的手提式行李包。
门外突然传来几道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敲门的人似乎有点紧张。
“请进。”他将手上的毛衣折叠放好,然后转过身。墨玉似的眼睛背着光,眸底清冽幽深,像是一捧寒泉浇在了走进病房的护士小可身上,“有事吗?”
小可咽了咽口水。
这栋楼是他们医院有名的“贵宾楼”,上上下下全是VIP病房,拥有全省最好的医疗条件和一流服务水平。每年能住进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什么大人物都有,但像眼前青年这样容貌出众的,那还真没几个——
别说医院里没有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也没遇到过啊,从来都以为这种颜值只存在于电视和短视频的滤镜里,谁知道还真能看见活的呢?
作为视觉动物,这种直观而赤’裸的美貌冲击太强烈了,感觉往人家旁边一站,都不像是同一个物种。
所以明明这位沈先生并不难说话,平时也很配合他们的工作,她却比刚才跟门口那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保镖打招呼时更加忐忑。
“打扰了,那个,我来给您送入院时的贴身衣物。”说完赶紧把怀里的纸袋子递过去。
沈十安走过来接过纸袋。黑压压的眼睫半垂下来,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颤动,像是夏夜里随风拂动的浓密松涛。
他一个月之前出了场车祸,随后被送进这家H市最大的合资医院进行治疗,袋子里装着的都是那时候从他身上拿下去的东西。
手机在车祸里撞坏了,住院期间早就重新换了一个,学生证和身份证也在确认他身份的时候拿了出来,剩下的不过是当时穿的一套衣裳,还有一串钥匙。
简单翻查确认没有遗漏,对护士道:“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该做的。”小可连连摆手,又说了句“那沈先生你忙”便转身火速离开。走出老远才长舒一口气:
呜呜呜呜,美人对我说谢谢哎,他好有礼貌喔。
沈十安目送对方离开后将袋子放到茶几上,走到衣柜边继续收拾。没过一会儿房门又被敲响了,这回进来的是保镖之一,国字脸大块头约莫四十来岁的范国平:“沈先生,有位说是你同学的小兄弟想进来探望你。”
他话没说完,沈十安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高个儿青年。周身的冷冽褪去几分,脸上露出笑意,“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
他跟云飞扬同是H市医科大学大三的学生,同院系不同专业,但有些公共课还是会在一起上。今天是周五,他记得一整天都有专业课。
“你出院我怎么能不来,我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么,就咱俩这关系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奔向你的脚步啊。”云飞扬双手插兜绕过保镖走了进来,先贫了一句才回答他的问题,“都快期末了老师查勤查得不严,再说还有室友顶着呢,真要点名帮我代答一声就行了。”
视线先在病房里绕过一圈,然后落到沈十安身上,吹了声口哨,“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小老弟,又是鲜花水果又是营养品的,我怎么看着,你这气色比住院之前还好呢。”
这倒是实话。
大概是在室内待的时间长了,沈十安的皮肤看上去比以往还要白一点,站得远了看不仔细,站得近了才发现连毛孔都几乎看不见,莹润光泽白里透红,比他这种期末前熬夜打游戏、期末了熬夜背课本的医学狗不知道好出多少个等级。
云飞扬找了半天才从他身上找出点出过车祸的病患痕迹,“就是瘦了不少。”
在熟悉的好友面前,沈十安明显放松许多,“要不然我给病房续个费,让你也来住两天?也不用怎么样,每天让护士扎两针就行。”
云飞扬嘻嘻笑了两声,“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这皮糙肉厚的,针都不好扎,还是不麻烦护士同志了。”
见房门重新关上,从果篮里拿了个橘子一边抛一边凑到沈十安跟前:“你门口那两个保镖大哥是什么情况?我上回来还没看见呢,你爸…咳,顾先生给你找的?”
沈十安嗯了一声,几缕碎发随着他弯腰整理衣物的动作垂落眼前,没有多做解释。
知道这不是什么适合深入的话题,云飞扬也就没继续追问,左看右看,“出院手续办好了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帮着收拾吗?”
一边说一边拿起了茶几上的纸袋子,刚打开就被吓了一跳。
里面装着的是沈十安的衣服,这个他认识。但浅灰色的薄毛衫和外套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那血迹似乎完全浸透了衣服面料,因为深沉的颜色和大块的面积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让人立刻忍不住联想衣服的主人到底遭受过怎样的创伤。
云飞扬脸色有点发白,原本的嬉笑神色荡然无存,“卧槽,你车祸那么严重啊。”
沈十安出车祸之后医院通过他身上的学生证先通知了学校,学校又通知了辅导员,辅导员联系了沈十安目前仅存的直系亲属,也就是那位远在B市的顾先生,等到云飞扬给沈十安打电话发现怎么都打不通,察觉不对劲跟辅导员汇报时,已经是对方住院的第二天。
那时候沈十安刚做完手术,虽然住在重症病房里,但看他气色以及主治医生的描述,似乎并不是特别严重的样子,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些见证车祸、浸满血迹的衣服,他才心头狠狠一跳,恍觉对方分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沈十安把纸袋从他手里拿下来,同样装进行李包里,“看着吓人而已,其实都是皮外伤。”
云飞扬有点不信,“真的?你没驴我?”光看衣服上的血迹,分明就是能要人命的失血量啊。
“真的,”沈十安弯腰将行李包的拉链拉上,因为皮肤白,显得眉眼越发漆黑浓烈,“我骗你做什么,真要有什么大问题医生也不会让我出院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东西也都收拾好了,等我换身衣服就能走。”
云飞扬还是有些不放心,坐在沙发上紧盯着他,生怕他强忍伤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按照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要是突然晕倒自己应该能冲过去接住吧?云飞扬暗中估量片刻,屁股贴在沙发上悄悄往沈十安的位置挪了段距离。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绝对能瞬间冲过去英雄救美。
云飞扬脑子里想象的场景并没能实现,因为沈十安看上去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来回走动都正常自如得很,病服底下除了一件长袖T裇也并没有什么染血的绷带或者是重创后的狰狞伤口。
不过等他背对着自己套上了一件黑色薄款毛衣时,云飞扬倒是看出点异常来:“诶,你的佛珠呢?”
沈十安右手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串佛珠,墨玉质地,每一颗都雕成了古韵盎然的莲花造型,是他母亲沈女士留给他的遗物,云飞扬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见他摘下来过。
可此时黑色毛衣服帖地套在他身上,右手手腕处一片平整,分明没有佩戴任何东西。
青年动作一顿,然后神色如常地拉上了外套拉链,“做完手术醒过来之后就不见了,应该是车祸里扯断了绳子。”
明白佛珠对于好友的意义,云飞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嘴贱的,会不会说话啊!
熟知他性格的沈十安也不在意,换好衣服拎起行李包,“走吧。”
云飞扬赶紧把行李包抢过来,颇有点努力讨好戴罪立功的意思,“你是病号哪儿能让你拎东西啊,给我给我。”视线扫了一圈病房里的花篮果篮:“这些东西怎么办啊?”
“就这么放着吧,本来也不是送给我的。”顾家是医院的大股东之一,这些东西都是顾先生来过之后,医院里的医生主任和各级领导们送过来的。
病人给医生送东西常见,医生给病人送东西倒是难得。
云飞扬立刻不愿意了,“都送到你病房了怎么不是送给你的!这么多水果补品的,扔在这多可惜啊,啧你这败家孩子。”
抱起几束鲜花,转身出门去护士站问护士姐姐哥哥们要了好几个大布袋子,然后在果篮和补品间挑挑拣拣足足装满了三大口袋,探头冲门外的两个保镖嘻嘻笑道:“嘿嘿嘿嘿,拎回家给我们安安补身体的,保镖大哥帮帮忙呗。”
范国平乐呵呵的挺好说话,大手一伸轻轻松松拎起两袋,另一位保镖年轻点,名叫万锋,比一八五的云飞扬还高,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拎起另一袋东西。
云飞扬悄悄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那位顾先生从哪儿请的人,浑身煞气,看上去就是个狠角色。
一行四人在住院部负责人的送别下前往地下停车场,范国平开车,万锋坐在副驾驶,沈十安和云飞扬上了后座。一路顺畅,约莫半个小时后便抵达了沈十安位于H市医科大学附近的住处。
这套房子是沈姥姥和沈姥爷留下来的,所在小区属于医科大学的教职工家属大院,在H市这个略微偏南的城市里难得享受市政供暖。
拿出钥匙刚打开门,一行人立即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得呼吸一屏。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两卫结构,附带一间储藏室和一扇阳台,面积不算太大,但一个人住着绰绰有余。
家里收拾得十分整洁,即使一个多月没住人也丝毫看不出脏乱,只有家具上落了一层浅浅的灰,稍微打扫一下就干净了。
两位保镖拦住了沈十安准备迈进门的步伐,“沈先生,安全起见,最好让我们先检查一下。”
沈十安抿唇,然后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两位保镖将房子里每一处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万锋准备打开朝北的储藏室,这才拧眉冷声阻止:“等等,那间不能进。”
说着抬脚走了过去,转动把手主动将门打开——
储藏室的面积和次卧差不多,因为朝北背阳,温度比屋子里其他地方略低。房屋结构图上写的是储藏室,其实并没有当成储藏室来用,房间里空荡荡一览无余,只有靠着墙的木制家具上放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罐,旁边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前还摆着约莫二十厘米长、红泥塑的四角香炉和两架烛台。
万锋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没事。”青年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转身看向刚刚检查完卧室的范国平,“劳烦两位在我身边守了这么多天,不过我已经出院并且平安到家,两位应该也能结束这份工作,不用再保护我了。”
范国平和万锋对视一眼,国字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那个啥,我们俩是顾先生聘请的,顾先生的要求是对沈先生你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工资都已经拿到手了,没有顾先生的指示,我们也不敢玩忽职守就这么撒手不管。这也是为了沈先生您的安全考虑。”
沈十安并非不识好歹,也不会故意为难二人,浓密的睫毛垂落一瞬又抬起来:“但你们也看见了,我家里住不下你们两个人。”
就算住得下,他也没办法二十四小时跟这两人共处一室。即是不愿,也是不能。
范国平的神色立刻放松了,笑呵呵道:“这你不用担心,”转身走出门外,掏出钥匙打开了沈十安家对面的那户房门,“顾先生都安排好了,我们俩就住在沈先生隔壁,平时绝对不会打扰沈先生私人生活的,你就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既然如此沈十安也只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将二人送出去后再次道过谢,关上门回到家里。
一直没说话的云飞扬听了半天好像琢磨出点什么来,“你爸…不是,顾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你请保镖啊?还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还得提防着有人刺杀……”
话音一顿,云飞扬忽然睁大眼睛:“卧槽,难道,难道你的车祸不是意外?!”
云飞扬又惊又怒差点蹦起来,沈十安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确定不了。”弯腰换了拖鞋,又给云飞扬拿了一双。
“怎么确定不了啊!要是车祸里没有猫腻顾先生怎么可能这么大阵仗给你请保镖!”云飞扬的性子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猛然间得知有人要害他兄弟那还得了,脸色涨红恨不得立刻拿着菜刀跟幕后凶手拼命,“谁干的?是谁要害你!我知道了,肯定是顾先生他老婆对不对!卧槽,你都姓沈了,户口本上跟顾家半点关系没有,她老盯着你干嘛啊!当初那些事做得还不够缺德……”
沈十安忽然转身看了他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但眸子里沁凉的冷意瞬间让云飞扬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停了下来。
发泄般使劲揉了揉头发,“不说了,我不说了行吧。”心里暗暗嘀咕:怎么住过一次院之后,冷下脸的时候比原来更吓人了。
眼见着沈十安走进了储藏室,赶紧换完鞋颠颠跟了上去,在静谧的环境和浅淡的香烛味道里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我也给阿姨上柱香。”
沈十安点燃了蜡烛,然后用烛火点了三支香,攥在手里对着黑白照片低声道:“妈,我回来了。”
照片里的女子漂亮极了,眉目温柔长发披肩,五官看起来和沈十安足有七八分相像,但气质截然不同,一双笑眼微微弯起来,在太阳底下柔润生光。
和沈十安的内敛克制不同,同样点了香的云飞扬则要絮叨得多,“阿姨,我又过来叨扰了,不过今儿个安安是病号,我就不劳动他下厨做饭了,待会儿多点些营养补汤啥的好好喂饱他。你放心,安安虽然出了车祸吧但没啥大事,现在活蹦乱跳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您在天上照顾,我在地上照顾,以后绝对逢凶化吉一帆风顺好运天天有……”
直到一炷香都快烧完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把香插’进香炉里,跟着沈十安走到客厅开始点外卖。
等外卖顺便帮着抹灰打扫的功夫,云飞扬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对了,你不是日行一善么,今天的份额是不是还没用出去啊?”
沈十安的姥姥和母亲都信佛,他本人虽然不信,但因为母亲的缘故,坚持“日行一善”已经有十几年了,即使是住院期间也没落下。反正也不麻烦,行善之事不在大小,哪怕只扶人一把也算,就当是完成每日任务了。
只不过现在回到家里,恐怕没有什么实施的机会。
云飞扬施施然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架上茶几,一句“要不然就过来给我捏捏肩膀捶捶腿吧”还没说出口,门铃声响了,外卖小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云傲天先生在吗,您的外卖到了。”
沈十安挑眉扫了他一眼,然后在后者嘿嘿嘿嘿的讪笑声里先去厨房拿了瓶水,走到玄关打开门,一手接过外卖一手将矿泉水递了过去,“谢谢,辛苦了,喝点水解解渴。”
外卖小哥愣了愣,然后接过水笑起来:“没事没事,不辛苦,满意的话麻烦五星好评!”
沈十安点点头,“没问题。”
今日任务搞定√
吃完饭又吃过甜点,沈十安将云飞扬连同一大袋水果一起送了出去。
云飞扬提着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光靠保镖不行,你一个人住还是有点危险,哎,明天周六,我去宠物医院上班,要不给你带条狗吧,我们医院里收留的流浪狗可多了,都清理过打过疫苗,你喜欢什么样的?”
云飞扬遵从父母期望学的是人医,但本人其实对兽医更感兴趣,所以趁着课外时间找了份在宠物医院的兼职,按他的说法,“治人哪有治狗好,又萌又乖不医闹”。
“再说吧,”沈十安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并不是很喜欢宠物,“如果要养的话我告诉你。”
“行,说好了啊,别自个儿买,领养代替购买,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云飞扬隔着逐渐合拢的电梯门冲着沈十安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昂!”
送走了云飞扬,沈十安想了想,走进卧室翻出换洗衣服,站在莲蓬头底下好好冲了个澡。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拉开玻璃门走出来,腰间围了条浴巾,走到镜子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抹了几下,粘附的水汽滚落后,清晰的镜面里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剑眉星目,乌发红唇,白皙的脸上因热气蒸腾出一层浅浅红晕,极是漂亮动人。
这无疑是一副极为出色的容貌,如烈焰般张扬夺目,又因为眸底冰凉的冷意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淡漠疏离。
沈十安和自己对视片刻,然后将目光定格在镜子里的手腕上。
平日里从未摘下过的佛珠早就不见了,而在佛珠原本的位置上,一道佛莲刺青仿佛与生俱来,绕着右手手腕完整环绕一圈。暗青色的纹路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恍惚中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美感。
如果此时云飞扬在场,立刻就能认出那道刺青神秘诡异又暗含玄妙的花纹,分明就是佛珠的造型样式。
沈十安抬手在那道与皮肤完美贴合的刺青上摸了摸,心中默念:进。
下一秒,热气蒸腾的浴室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