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他的理想
这是林江的私人号，只有几个人知道。
通话那头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传来打火机拨动的声音。
阳台外的夜变得厚重，雾蒙蒙看不清前路。
林江神色凝重，他不管那头的人是怎么拿到他号码的，他只想说：“别再找我了，我跟KUG没有任何关系。”
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在深呼吸的克制之后，仍旧忍耐着问他：“在那边习惯吗？”
这句问候勾起了林江很多回忆。
当年他刚来KUG，他也是这样问他的。
只不过那时候少年有成、意气风发，两人之间可以无话不谈，如今却是隔着山水万重的距离和陌生。
林江捏紧手机，“我已经离开KUG了。”
那头的人似乎没睡好，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疲惫：“我刚回国，其实合同的事……”
林江用力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只有夜色的冰冷：“贺少，我现在已经不在KUG了，合同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还有，这是我的私人号，不管是谁给你的，我都希望你不要再打过来了。”
沉寂的夜色如无望深渊将人吞噬。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火花窜动，贺鹘将指尖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灭。
许久才回他一个沉沉的：“好。”
贺鹘向来说一不二，他只要答应了就不会违背。
更何况，像他那样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为一个选手再三低头。
林江挂断电话，垂下的眸中带着冷色。
他翻出电话列表，找到罪魁祸首：我号码是你给贺鹘的？
机智哥有点害怕：阿江你先别生气，贺少跟我们有项目合作，他找我要我也不好不给，而且你们之前不是……
林江吐出一口浊气，用力打字：我还是跟你说清楚吧，不管我之前跟他关系有多好，从我离开KUG的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以后他再问你们要联系方式，你们就说是我不让给。
机智哥：好好好，对不起啊阿江，哎，你们以前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
林江熄掉手机屏幕，站在宽阔的阳台前。
深夜的S市像怪物一样，要将他吞噬。
他曾经以为贺鹘跟自己是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直到那天、那份合同摆在他面前，直到他被困在KUG渡过那生不如死的三年。
直到他知道那份合同是贺鹘默许、就连Alike也是贺鹘亲自去谈到KUG的时候——
他才知道。
他和贺鹘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在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面前，跟他们做朋友无异于将自己送上秤台，你在衡量情谊几许，而他在衡量你价值几何。
林江下意识想抽烟，摸了口袋，才意识到这里是四年前，他还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
他努力克制了这么久。
结果今晚一个电话就将他拉回深渊。
想到这些林江有些不能呼吸，他撑着阳台的栏杆，手臂有种麻木感。
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打开，泄进来一道光。
宋知叙像只等待主人垂涎的小狗一样，扒着门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队长，我跟阿灯排完了，我能不能跟你排一下？我刚看到你给沈驹打辅助了，我也想要这种待遇嘛……”
林江不禁笑出了声。
他真的不知道，宋知叙这么大一坨男人，怎么喜欢跟小孩子一样撒娇？
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行。”
随即离开阳台，宋知叙也赶紧跟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推开阳台门的一瞬间。
他看到林江的面容在灯光下半明半暗、阴暗交错着，就好像要羽化出了他不认识的另一面。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宋知叙心里突然有些慌，所以他才会赶紧打开那道门。
明暗交错之下，林江笑得有些无奈。
可宋知叙知道，他认识的那个林江又回来了。
他咧开一抹傻傻的笑，又黏上去，“队长，你就跟我双排一次嘛，我保证不坑你……”
一天的训练在吵吵闹闹中结束。
林江伸着手臂，感觉在OT比在KUG轻松多了。
OT的气氛是他见过最活跃的，没有管理层施压，也没有教练组管制，队友之间更没有奇怪的较劲。
大家就好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朋友，相处起来轻松惬意。
教练简单总结了两句，就放他们离开。
此时也才10点，林江看着时间还早，就下楼24小时便利店去买了点水，还有两包烟。
收银台的小姐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林江笑道：“我21了。”
他的五官偏清秀，脸不大，骨骼虽然张开了，但比较薄，看起来确实很显小，同队的宋知叙只比他大一岁，但看起来就比他大很多。
小姐姐脸一红，赶紧给他结账，付完钱后还小声说了句：“21也挺小的，抽烟有害健康……”
林江点点头，将烟收进口袋里，转头正好撞见下楼买水的沈驹。
沈驹没有带他的帽子，头发湿漉漉的，被揉得凌乱。
衣领下露出的皮肤很白，能看到一截锁骨，身上也有股湿湿的香味，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下楼来吹吹风。
平时沈驹不爱跟人打交道，走路喜欢低着头，在基地里也随时带着他的帽子，林江都没怎么看清他的脸。
现在仔细一看，他的五官倒是长开了，越来越像电视剧里那种身价百亿的小少爷。
林江点头跟他打了下招呼，把烟揣进兜里，立在路边的灯光下，习惯性摸了根烟点上
这具身体还是不太适合抽烟，抽急了就咳嗽。
他抽了半根烟，回头看到沈驹买完东西没上去，站在阴暗交接的门口把他望着。
夜里灯光太暗，林江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但沈驹却能看清楚他的。
林江清瘦的身影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头顶背光，指尖夹着淡淡的烟火，轻轻咳嗽着，好像每抽一下，都会带走他身体里的一部分生气。
沈驹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烟。
他能感觉到林江抽烟的动作很老练，不是第一次抽，但他的身体似乎又承受不住，薄薄的眼尾咳得都有些泛红。
明暗交错着，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沈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江，湮灭在烟雾中，好像打开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林江看他一直看着自己，“不回去睡觉吗？”
沈驹摇头，他主动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走向他，踏入那片烟雾缭绕无法呼吸的地方。
林江熟练得将烟熄灭。
看他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主动提议：“要不走走？”
OT的选址很偏僻，在喧闹的S市有种松弛的舒服，尤其是背后那条两边中满槐树的人行道。
夏天一到，槐花盛放。
整个街道铺满紫色，透着心旷神怡的香味。
“你今天打得很好，就是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感觉你不太信任队友。”
林江迎着晚风，内心的阴郁逐渐散去，很自然地很对方聊了起来。
“你每次团战的位置都找的很好，输出能力也很强，但我觉得你可以打得更好，如果你可以试着多去相信一下队友，能帮你提前找好位置。”
沈驹在游戏中很少去信任队友。
每次团战他都会先观察，这也导致他在团战的时候总是有1-2秒的无输出环节。
有时候队友都死光了，他还在找输出位置，光是这点就在网上被喷过很久。
“AD的决策同样重要，有时候零点几秒就能决定局势，你想要变得更强，这些都是你要克服的弱点。”
沈驹安静听着。
这些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会觉得别人在阴阳他，但从林江口中说出来，就真的感觉他是为自己好。
他“嗯”了一声，默默记下，踩着林江的脚印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林江突然转身：“沈驹，你为什么打职业？”
沈驹猛地顿住脚步，差点撞上林江。
两人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近到他能闻到对方唇间淡淡的烟草味。
他后退半步，耳根发红，“我喜欢打游戏。”
“只是喜欢打游戏？”林江不解。
“那你可以在家打，完全没有必要打职业，这条路上就没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吗？”
沈驹想要的是自由，不被沈家束缚的自由，而电竞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所以他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抓住这根稻草一直往上爬……
曾经有人问过沈驹同样的问题。
他老实回复了对方。
结果那些人哄堂大笑，“打电竞就是为了摆脱家里？你在凡尔赛吧……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还玩离家出走那套，幼不幼稚啊你……哎呀，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气了吧？”
从那以后沈驹再没对人提起过这事。
他别着脸，“我只会打游戏。”
林江听完，忽然郑重地拍他的肩膀。
“电竞不光光只是游戏，它应该有别的值得你追求的东西，否则你在这条路上走不下去。”
沈驹意识到林江在跟他谈理想，瞳孔微动。
他不确定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谈理想很幼稚吗？”
林江“噗嗤”一声笑了，眼睛带笑地看着他：“只有没有理想的人才会觉得谈理想是件很可笑的事，对有理想的人来说，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是非常有意义、值得他们回味一生的东西……”
“当然，如果能遇到志同道合的另一个人，那将是一生之幸。”
如果能遇到志同道合的另一个人，那将是一生之幸……
沈驹看着他的眼睛，心跳慢慢变快。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即将呼之欲出。
但很快林江就收起了笑容，好奇问他：
“宋知叙说你因为骂人被罚过很多款，我有点好奇，哪些词汇会被罚款？罚多少？”
“比如，带妈字的？带家人的？那人身攻击呢？傻逼、傻缺，这种也会被罚吗？那改成傻der会不会好点？”
沈驹：……
“我没试过。”
“啊，那你试完了记得告诉我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