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迷惘
“你引诱几个影军大肆吹捧在阿兹特星的战绩,惹怒蒙特祖玛前去讨伐肖纳尔,因为你清楚安迷修不会对良心未泯的人下死手。”
没有去回答小牧的话,我倚在自由丛林外围的一棵树旁喝着奶茶。估算着时间,凹凸大赛的影军此刻大概已经不复存在了。顺着树干,我缓缓滑坐了下去。难得一次点了全糖的奶茶,我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你救了那女孩,又特意指引那个男孩找到她,最后却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影军这个组织在凹凸大赛的覆灭,为什么?”
“……”
“从接触那块石板之后你就变得很奇怪,你曾说过,石板能恢复你的记忆。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吗?”
不愧是原初天使啊,完全看破了我所有的目的。
“小牧,影军被消灭的好处有什么。”
“有很多。影军这个组织,人数众多,又实力强劲。他们的消失对身为竞争者的所有参赛者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并且,他们之前在大赛横行霸道,不少人对此敢怒不敢言,如今这番下场,想必是大部分人喜闻乐见的。”
“坏处呢。”
“你会为此悲伤。”
“……我没有资格。”
“你在自责吗?那么可以告诉我了吗,明明情非得已,却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奶茶喝完了,随手丢给了终端召唤来的裁判球。我决定告诉我的搭档,有关这个世界,被掩盖在合理之下的异样。
“小牧,你有没有想过,创世神为什么要创造世界。”
“……有,事实上,我们几乎都向祂问过这个问题。祂当时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只是反问了回来,‘在你们看来,我又是为了什么而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你们呢?’,作为神的造物,我们理所应当地尊敬着祂,但我们同时具备独立的人格与完整的思想,所以,在经过一番讨论后,我们得到的结论是,因为无聊,所以创造了世界,因为寂寞,所以创造了我们。”
“还真是符合那个家伙个性的结论呢,祂又是怎么回复你们的?”
“听完我们的回答后,祂就笑了,‘或许就应当是这样吧,哈哈哈,连这都猜得出来,我现在已经奈何不了你们了’,于是,那成了我们信奉至今的真相。虽然创世神总是给大家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我不觉得祂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们。”
小牧停顿了一会,
“梅塔,你是不是见过创世神。”
“很久以前。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我不大喜欢祂,有的时候说话多少带点偏见,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在你们的眼里,祂是什么样的。”
小牧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该如何去形容祂呢,若是按照艾蒂最向往的凡间关系来看,祂称得上是我们的‘父亲’。”
我对创世神强烈的偏见之心熊熊燃烧。
“据我所知,祂担当不起父亲的名号。不论是教育,还是陪伴,甚至是给予的关注与爱,七神使对你们而言才更接近凡间父母的形象。”
“确实如此,祂是那样的任性,只有想要见到我们的时候才会出现,不然谁也找不到。因为祂是唯一的神明,祂的意愿总是要排在所有人之前的。我没有离开过凹凸星,对于凡人的了解程度仅限于研读资料与观察凹凸大赛的参赛者,在我看来,要用一个词语来描述父亲的话,那便是守护。”
“守护吗……”
“同样强大的力量,比起破坏,守护则更为困难。神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祂在,多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逝去的生命可以被复活,破坏的星球也可以被复原。祂一直都在守护着这个被祂创造出的世界。祂就像精神的支柱,定海的神针,谁也没有想到祂会有陨落的那一天……”
“对不起,关于那场战争,现在的我也没有任何头绪。”
“无论何时,想起这一点都令我感到难以接受。祂真的不在了吗,还是只是又一个恶作剧,祂其实只是躲在哪里,看着我们不知所措的模样暗自高兴。”
“……小牧?”
“可是如果祂真的还在的话,他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不去救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封印……啊……呃……”
小牧变得很不对劲,他曾提到过自己的记忆发生混乱,现在为什么又说是创世神将他封印,他之前明明说过,是德瑞克斯……
我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或许比起接受神明的陨落,对于原初天使来说,信仰的崩塌更为绝望。被奉之世间一切真理的父神背叛,是多么残忍。这么看来,小牧被封印的真实时间是16年前,是创世神那家伙亲手做的,而德瑞克斯修改了他的记忆。
他一时果然无法接受,我必须替他瞒下去。
“……本体刚才好像……头……我……怎么……”
“接触世界深层的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小牧,你应该是受到了我的影响,没事吧。”
小牧传来的声音也掺杂了沙哑的电音,似乎真的不太稳定。
“付出代价?那你呢,我都被影响到这么多,你岂不是更危险?”
“我没事。回到之前的问题,你不是问我,在石板中看到了什么吗?那块石板确实来自守望星,被称作起源石板,除了我的一部分记忆,上面记载的是世界的起源,可能会颠覆一些你对世界的认知,你准备好听了么。”
“我不认为自己的世界观会随便就被击垮,比起那些,你真的不会出什么事吗?”
“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一点,这对我们查明真相很有帮助。”
我闭上了双眼,开始吟诵《凹凸圣典》(Aotubible)。
In the beginning,
the world was with out form but word,
and darkness was upon the face of the earth.
Suddenly,a voice said:
“wake up,let there be what you want and finish it.”
As the sound echoed in the world, a light appeared.
Gradually,the light became stronger and powerful.
At last,it got its own body and soul.
he wants to feel the world.
but when he first opens his eyes,
what he only can see is perpetual darkness.
(最初的最初,世界没有形式,只有文字,
黑暗笼罩着大地。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醒来吧,创造出你想要的东西,令其留存于世。”
这个声音回荡着整个世界,然后,一道光出现了。
渐渐地,光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有力量。
最后,它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祂想去感知这个世界。
可当祂第一次睁开眼时,所看到的,只有无休无尽的黑暗。)
意料之中地,小牧沉默了。意料之外地,我只是吐出了一口鲜血,比起之前如同压碎躯壳般的疼痛,已经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没事吧!”
我擦了擦嘴,
“还好,你呢。”
“有些微妙,我知道石板不会说谎。比起后面部分有关创世神的诞生,我更在意最开始的那句话‘世界没有形式,只有文字’,世界只有文字,那不就只能说明……”
“有什么样的东西内部只有文字呢,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书……我们世界,其实相当于是一本书么。”
“比我想的要冷静呢,小牧。”
他轻快地笑了笑,
“因为我确信现在的自己有意识,有思想,有感情。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凭借自己的意愿完成的。虽然以前总被某个人笑话,是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
我猜那个家伙是力天使。
“说起来,每个原初天使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具备一些缺陷。我的确更精于计算,然而在感受情感这一方面比常人要迟缓的多。如今的我,都是在大家的关心与帮助下成就的,我不会任由操纵这个世界的人否定掉这些宝贵的情感。”
小牧前进的方向逐渐清晰,然而我依旧踟蹰。
“小牧,在那块石板中,我看到了,接下来将应该要发生的许多事,也许我可以称其为拟定好的剧本,而参与其中的人,没有影军。”
“……所以,你是为了保证……”
“为了保证这份‘已知性’所带来的优势,多么嘲讽,明明我的愿望是打破命运的桎梏,结果到最后,我自己却成为了推动剧情发展的刽子手。”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行为,且不说你本身对于更改剧情就会承受巨大的负荷,何况对未来的已知带来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天色又暗了,一天这么快就要过去了。“沙沙”,身后传来树叶晃动的声响。
“小牧,你说的没错,守护,远比破坏要来的艰难的多。尽管我讨厌这种将情感放在天秤上衡量的举动,可从始至终,我都是个自私又卑劣的家伙,舍弃整个影军,只为了守护我更想要守护的。”
我站起来,转过身去,凝视着咫尺间微微仰视我的卡米尔,片刻后,莞尔道,
“卡米尔,还没到时间,你怎么就出来抓我了?”
“我应该带块镜子,好让你看看自己的脸色有多糟糕。”
他打开了终端,显示屏上是一个名叫“观察组”的公众号,上面详细地报道了影军的灭亡以及一个新的名为“鬼天盟”的组织的诞生。
“你找到他们了,对么?”
黄昏的余晖衬得卡米尔那双碧蓝的海洋更加沉静幽暗,或许我可以允许自己短暂沉溺一会。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终于沿着侧颊滑过。放纵着自己扭曲的向上弯起的嘴角,报之以悲凄的笑容与含糊不清的话语,
“丢掉了……再一次……”
卡米尔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很重大的一个决定,他低声自语,
“这是唯一一次……”
他走近了,抬起双臂,拥住了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或许塞伦娜女士曾这样安慰过她,而我也成功因此平静下来了。
“去喝一杯吧,我陪你。”
卡米尔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黑色的卡,是雷狮的酒吧会员卡。
————————————
我最终还是没让卡米尔碰酒精。
我点了一瓶梅子酒,他点了一杯梅子汁。我对酒精其实极其不敏感,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股辛辣的刺激性口感,梅子酒较为醇香甘甜,散发着淡淡的青梅果香。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卡米尔忽然开口。
“那片雏菊花田,我没能保护好。”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思绪飘回了厄流区的那件小屋,这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吗?
“那天我值夜班,一群饥饿的小孩,翻过了围墙,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
“……这样啊。”
我轻叹了一口气。
“它们只是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了下去,也希望那些孩子能代替它们好好活着。”
“你也是。”
卡米尔捉住了我准备倒第三杯酒的手,向着一旁的裁判球比出结账的手势。
“我欠他们一份道谢,你得替他们收下。”
好不讲理啊,卡米尔。我支起脸,望向窗外全黑的天。
“今夜的星星真亮啊。”
卡米尔抬起头,他只看见似是被纱雾覆盖的朦胧的月。
“你醉了。”
他告诉我。我俯身趴在了吧台桌上,不知在对谁喃喃低语,
“晚安。”